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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年不快乐(下) ...

  •   放完元旦就期末考了,考完试我一直呆在咖啡馆没有回家,童鑫也在,因为邱浩宇假期得留校训练。
      腊月初七,学校的年味儿很重了,所有的玉兰树都挂上了小红灯笼,8个校门都挂上了彩灯,早上我去咖啡馆的时候看见宿管阿姨在寝室门口贴春联儿,到处都喜气洋洋。
      最近咖啡馆的人不算多,我一个人值班也能忙得过来。刚刚做完一杯焦糖玛奇朵就看到薇薇发了短信:“高数成绩出来了,我才38,天呐!”
      我顺着薇薇发的查分链接,49,挂了,我不意外。薇薇和我一样挂了高数,我们就是天生不会数学的那号人。小学到高中,我的数学成绩一直很稳定,80多分,不会下80也不会上90。
      我妈打来了电话,问我出成绩没,我说没有,她克制住自己的火气说:“哦,那你们辅导员可能打错电话了,说我们家孩子高数没及格,让督促一下。”
      “妈,对不起,我高数挂了,但补考会过的。”我站在咖啡厅的收银台前,暖黄色的灯光照得我脸红。
      “没事,你不要有太大压力,爸爸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好好学习。”妈妈平静地挂了电话,我盯着咖啡馆里,跟我一样滞留学校的同学,很想大声问问他们,今年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有位姐姐已经连续8天在咖啡厅里做满整个下午了,她对着电脑发呆,等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男孩,她们会一起度过整个下午,然后分开。
      腊月二十二,咖啡厅关门了,学校的食堂只剩一个,每天卖些土豆和萝卜,我要回家了,不敢多带行李。
      走出站台的时候,我感谢自己的未卜先知,妈妈没有开车,骑了一个小电驴,还好我只背了个大书包,如果拿了行李箱,真不知道放哪里。
      “咋才拿这点东西,不多在家呆呆?”妈妈帮我托着书包的底。
      “过完年走,去学高数,上课没听讲。”
      “哦,爸爸今天回家了,我熬的鲫鱼汤,在学校喝不了汤吧。”
      “嗯,快走吧,好冷。”
      穿过的街道都布满橙黄色的灯光,这些路我都知道,但却如此陌生,因为它们第一次被我叫做回家的路。
      一片红砖砌的四层楼高的筒子楼,楼顶搭着瓦片,楼之前不足4米的距离只留了一米来过人,一楼的窗户外各搭着外支的晾衣杆,晾衣杆下面的红砖墙缝里糊着一层深绿色的苔藓。
      “在二楼,你上去叫爸爸,我把车停到后院里。”妈妈对我指了一栋楼。
      大学以前的家称不上金碧辉煌,但也足够干净宽敞,小区里种满了果树和鲜花,冬天的腊梅春天的玫瑰夏天的黄葛兰秋天的金桂,这里只能闻到逼仄的潮味混杂着楼道里的火炉散发出的煤炭味。
      “爸爸”,估计在楼下爸爸就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我上去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爸爸坐着轮椅正在往里屋走。
      “回来呆多久哇?”爸爸笑呵呵地问我。
      “过完年,学校开了补习班。”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他的脸上还留在擦伤的结痂,一脸的破损,跟这个房间一样。
      “妈妈说了,这次没考好都怪我,以后可得好好学,你不用担心我们,现在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又说这些干什么,我去把鱼汤端进来。”妈妈喘着气从屋外进来又出去。
      鲫鱼汤还是一样好喝,妈妈给了爸爸一根吸管,爸爸的手再也抓不稳筷子了。
      空调店关了,妈妈找了份工作,白天出门,晚上回来。我在家照顾爸爸,帮他煮饭,帮妈妈收拾家里,周围的邻居都是原来一个厂的退休职工,活得快乐满足,为人热情。
      每天吃过午饭,邻居们就过来串门,陪爸爸打牌下象棋,每天都有人说:“真是可惜,好人不长命。”每天都有人拍打着这个人,说:“一张嘴就胡说,人家这福大命大,保住一条命。”
      大年三十,妈妈终于放假了,筒子楼里的伯伯婶婶们都被接去子女家过年了,剩下不多的都是可怜人。妈妈下午拉上我做了一下的饺子,抄手,给还在家的邻居们端去。
      晚饭的时候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提着好几个保温盒来了,大伯跟爷爷喝酒,奶奶拉着妈妈和婶婶谢谢她们这一年的辛苦付出,哥哥问我学校怎么样,我问他女朋友怎么样。终于,像个正常的家了。
      吃过饭妈妈拎着一个保温桶说:“韵韵,走。”
      我跟在妈妈后面走上了那段熟悉的路,一步一步踏向过去。那扇门打开的时候,没有我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与职责,只有两个女人无声的对视。
      “进来吧”,屋内陌生的阿姨站在我熟悉的家里,陈设都没有变,连桌上放得最多的都是香蕉。
      “雯雯妈,下午跟我娘俩儿包的饺子,你们尝尝。”妈妈讨好地说。
      “谢谢”阿姨没有多言,客厅里挂着的一个男人的黑白照也没有多言,照片前的香炉冒着烟,红色的蜡油醒目的凝结在插缝上。
      “妈妈,水都快冷了。”一个童声在浴室响起。
      “我女儿在洗澡,你们坐坐。”阿姨闻声往厕所走去。
      “那我们先走了,一会儿路上放炮的就多了,你们有什么需要就跟我打电话。”妈妈起身朝厕所喊到,我跟着她又离开了不再属于我们的家。
      “韵韵,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如果楼下没有雯雯爸爸,不在的就是你爸爸,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命苦,但我一想到雯雯妈,我就想,只要人活着,人活着就能熬过去。”妈妈站在楼下,望着我们以前的家发出的光。
      “我知道。”人生总是这样苦的,如果想好受一点,你只能去看那些更悲惨的人生,哪怕这些悲惨都是自己造成的。

      国庆节的时候,我们空调店做活动,搞特价,很是吸引顾客,那几天我跟妈妈打视频她嗓子都哑了,她兴高采烈的语气仿佛中了大奖。
      有天排单太紧,安装师傅上一家的出水管还没接好,下一家就开始疯狂催促,爸爸一向把顾客当成上帝,带了个新学徒就决定自己上了,哪怕他已经近十年没有自己上过手了,但他想,一直做着这一行,手能有多生?
      意外总是出现在主人公自信蓬勃的时候,悲剧从爸爸直接踩在还没上螺帽的钢架上就已经注定了,钢架会散成了钢条,新学徒的手也没有力,爸爸从6楼摔到了一楼,散成了一摊肉,他的身下,压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父亲。
      爸爸带着钢板走出了手术室,年轻父亲被医生说了尽力,小婴儿连医院的手术室都没能进得去。
      爸爸坐上轮椅,却成为当晚医院里最幸运的人。

      我望着郊外冒出的彩色烟花,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以前爸爸都会带我去城郊放完烟花再回家。
      “韵韵,欸,你们怎么回来了?”陈一舟的妈妈从车上下来,大声招呼着我们,陈一舟和陈爸爸在车里向我们挥了挥手,去了车库。
      “哎,老秦真是,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娘儿俩都开开心心的,等着韵韵毕业带你们去过好日子。”陈妈妈还是那么热情。
      “还是你们家好啊,这是才去吃完年夜饭吧,我们现在是哪个亲戚家都去不了。”妈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
      “过两天我跟老陈去看看你们,老秦现在状态还行吧?”
      “行,你们来陪他多说说话也好,那我们就先回了啊,还得走一截呢。”
      “新年快乐,韵韵。”
      “阿姨祝您新年快乐。”
      陈妈妈还想来我们家,可是我们家连一根带椅背的椅子都没有,陈一舟就不要来了吧。
      回到家的时候,爸爸靠在轮椅上打盹儿,我们一开门他就说:“爸妈都走,嫂子把卫生都打扫完了,你们收拾收拾就睡吧。”
      “欸,你还想吃点什么吗?”
      “不吃了,睡觉吧。”
      我躺在床上,数着还有7分钟就零点了,我在等。
      “新年快乐”,袁玮冰在零点发来一条消息。
      然后零点过了,什么都不再有,手机跟这栋筒子楼一样,黑漆漆的。
      “新年不快乐”,我赌气地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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