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暗恋》黄晕

21、遇见

　　第二十一章：遇见

　　亲爱的同桌温故：
　　温故同学，展信佳。
　　给你寄完整理好的笔记和押题之后，我就被老妈迅速打包扔上了飞机，一走数月，在另一片热血土地上度过了段很不一样的生活，看到千里荒漠，红沙漫天，也看到落日雄壮，水波温柔，如果有机会，真想再看一看那样广阔的星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物资匮乏的原因，每一点快乐都来得更加轻而易举，我们习以为常的，竟是另一些人渴求奢望的。
　　在那里，我跟着爸爸有幸见证两场婚礼，第一场是一对背包客，他们的家，一半在背上，一半在对方，他们走过许多恍若梦境的风景，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却能够笃定对方的唯一，在篝火广场上向世界宣誓，承认自身的渺小，不屑世界的苍茫。
　　另一对......我甚至到现在仍然不愿意将他们称之为一对，婚礼誓词中有一句“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在那场婚礼上，这句话实在太讽刺，十二岁的小女孩，因为家境的贫穷和父亲的疾病，被迫嫁给年近古稀的富人，他牙都快掉完了，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却这么轻易剥夺了一个幼小女孩的幸福。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识贫穷的逼迫，却是第一次正视疾病的帮凶。
　　回国后我进入了保送生的夏令营，外宿期间，室友初中部的妹妹常来送东西，我每每看着她，便会想起那异国他乡的女孩，身穿华丽喜服，哭得泣不成声。
　　而又想到你已病愈，就万分感慨国家兴旺，医学发展，才有这放眼过去，满校园的青春华貌。
　　不知你中考情况如何，希望那些笔记有派上一点点用场。

　　预备超人习知新

　　温故合上信，婴儿床传来啼哭，她赶紧奔过去哄：“小由乖，小由不哭啦，妈妈才刚睡着呢，让她休息一会儿，嘘......”

　　婴儿仿佛听得懂人话，哭声随着床的摇晃渐小，温故松了一口气，一手摇着床。
　　看着小妹躺在温软襁褓里熟睡的脸庞，眼前却忽然闪过习知新所描述的流泪新娘。

　　疾病、贫穷，对于她来说都不是陌生的感受。
　　因为疾病，她打过无数针吃过好多药，躺在手术台上，强光迎面刺下，她还是会害怕地颤抖，对这世间有太多不舍。
　　因为贫穷，她妈妈自小弹钢琴的手被浸入消毒水，握紧抹布拖把，脱下亮丽衣衫换上荧光马甲，拎着大袋的工具往返城市两端。

　　她的小妹温尓由满月那天，温儒修包下酒店的一整层席面，宴请宾客，所有人都来贺这位幺女，生在温家蒸蒸日上的时辰，祝她窈窕，祝她智慧，祝她好样貌好品性，祝她顺遂多福，祝她得遇良人。

　　温故把信纸细心收好，装进口袋，伸手探身轻拂这小婴儿的脸颊。

　　小妹，我祝你，健康和乐，爱意拥簇，我所历经的一切都不必感受。

　　·

　　八月的最后一周，夏令营结束，习知新终于埋头睡了一个好觉，日上三竿才爬起来，窗外阳光热烈。

　　抓一把头发，走到客厅灌下一杯凉白开，又从冰箱拿了两片冰镇西瓜，一口咬下去，粉红甜汁呲到白T恤上。

　　盘腿坐到房间木地板上，三叶风扇摇头晃脑地吹，他翻出几本漫画，打算消磨掉这个炎炎夏日。

　　连着快速看完1、2两册，却找不到下一册，起身四望之间瞥见墙角的行李箱，当初为了打发长途飞机好像带了好几本漫画闲书，一回来进了夏令营，竟一直也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带回来的行李。

　　拉开拉链，轻薄衣衫、五彩斑斓的纪念小物，乱七八糟夹在书里的照片和明信片，回忆扑面而来。

　　习知新翻出一张和父亲的合影，那天是他们工程队的阶段性完工，大家伙聚在一起唱歌跳舞，豪爽吃喝。

　　很多很多外国面貌的工人过来向父亲敬酒，不知从哪里学的拗口中文，一声声说：“感谢！习工！”

　　也有很多半醉的工人对他胡乱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说得热泪盈眶，他低头问一旁父亲的同事，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同事慨然道：“他们说的是，‘你们的支援建设，如同从天而降的礼物！我们民族永远感恩！’”
　　话毕，笑着和他们碰杯欢呼。

　　习知新有些惊愕，这一切与他在国内想象的父亲生活太不一样。

　　勤干多年的工程师，有家有子，却因为不喜应酬不愿奉承，遭到公司的排挤，进入异国援建项目，这么糟糕的开始，却不是一段放逐，一段落魄，一段不得已。

　　习知新看着满场欢腾，有这么多人，真诚而热切地感谢你的到来，你的付出被冠以浩浩民族的恩义。

　　席后，父子俩坐在篝火边，四周是广阔荒景，白日被炽烤的大地，入夜却也风寒呼啸。
　　习父脱下工装外套给儿子披上，“来了几天，还习惯不？”
　　“嗯，还行。”习知新点头。
　　“功课怎么样。”
　　“一直第一。”

　　“果然是我儿子。”习父笑着揉他头发，“要是再谦虚点儿就更好了。”
　　“对事实谦虚，那只能欺骗了。”

　　习父朗声大笑，“嚯，真是长大了，都会贫嘴了，小时候还怕你长成个书呆子，一转眼就长大了。”
　　习知新抱着腿，看眼前火堆，悠悠腾起烟雾，偶尔断一根柴，噼里啪啦，他喃喃道：“不是一转眼，我长得很慢的，是你走的太久了。”

　　习父垂下头，笑容有些苦涩，捡起树枝戳一戳火堆，转而指指远处的建设工地，“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嗖的一下长大的，我来这的时候，你才刚学会叫爸爸，第一次休假回家的时候，那边完成了地基铺设，我回到家，你却很怕我，很陌生，抱都不给抱一下，别说叫我一声了。”

　　“后来，那里，建成了第一个承力柱，你上学了，妈妈说你不喜欢写作业，我说没关系，聪明的孩子在生活中就能学会基础知识，果然，没过多久，你妈妈说你看《水浒传》的连环画学会了好多生字诗句，还养了好多下雨天爬进屋檐避雨的蜗牛，天天给他们排队形，学会了数□□算。”

　　“当这建成电信塔的时候，你妈妈就成天给我抱怨你不自律，要把你丢到补习班去收收性子，我慌了，赶紧找人给你寄了一箱习题册，说让你作业做不完就好了，结果半年后回家的时候，你都反锁了门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哈哈哈。”

　　习知新摸摸鼻头，“你知道一箱作业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的礼物么？”

　　习父叹口气，“唉，你都没打开看看，其实里头作业本封皮下都是我找人给你粘的连环画，上阵父子兵，你爹怎么可能会帮着你妈坑你呢？”

　　习知新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他安全帽下斑白的鬓角，看他手背的伤疤，和透亮的眼睛。

　　“爸。”
　　“欸。”

　　习知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习父一愣，“以前我刚来的时候，我天天也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我儿子我的家还需要我呢。可是现在，你看看这一点点建起来的工程，你看那电线塔灯，你看身后宴席上，那些赤着脚倒在地上就呼呼大睡的异乡人。”
　　“他们更需要我。”

　　习知新垂下头，寒风把情绪凝在眼里，“爸，你来这没后悔过吗？”

　　“当然悔过，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愿意挺着腰踏上异国飞机，而不是弓着身子在酒桌上俯首称臣。”
　　习父有些动容，仰首看苍茫的星空，像一把碎钻洒在蓝丝绒上，目光熠熠，“你看，这样的星空，不也只有这里才能见识到。”

　　少年不甘地抬首，“这样的星空确实很美，但我只希望，当我想看星空的时候可以看星空，当我想见家人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家人。生而为人，这不是基本的自由吗？”

　　习父笑，“以后你就会知道，能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是一件自由的幸事，但是因缘际会，如果命运叫你看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

　　习知新坐在地上，看着照片，想着这句话，三叶风扇还在呼呼的吹，书桌上立着两块吃完的碧绿西瓜皮，床脚摆着翻完的漫画，墙上日历被红笔圈出的开学日还有一周，行李箱里未写完的信纸呼呼的响，窗外骄阳似火，澄空青碧。

　　他起身站起，脚心因为长时间的跪坐而有些发麻，但因为心中冲动而被忽略不计。

　　在厕所洗了一把脸，用湿漉漉的手抓整齐头发，打开衣柜换上一件洗过的浅蓝色连帽卫衣和卡其色裤子，从椅背取下双肩包，捡起没看过的第3册漫画塞进去，走到门口又回冰箱拿了一瓶冰水，换鞋的时候在最酷和舒服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最酷的那双，出了门。

　　一路直奔火车站，算算时间，买好当天来回的车票，火车站人潮汹涌，呼吸之间，热气更甚，家里拿的冰水三两口就被喝完，习知新走到车站的便利店又补了一瓶。

　　“多少钱？”
　　“五块。”

　　习知新掏兜的手顿一下，够黑！

　　绿皮火车轰隆隆带着轰隆隆的汽笛驶来。
　　“去往邻市的火车已到站，请各位旅客尽快通过检票通道，按时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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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习爸爸比儿子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