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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花翠挡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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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
马儿疾驰,风儿喧嚣。
周围的山群全都迅速倒退,快得连路上的人面也看不清。
车内颠簸。聂长安拿出衣衫在屁股底下装作垫了个垫子。刀疤脸窝在一角,久久没有动弹。
三天了,渡过汉水,跨进程州。,还有半日便可到家。
聂长安又兴奋又担忧。
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花漆婆婆还好吗?
去时初春只见杨柳芽,现在已能看见柳绦垂垂、杨树成荫。
聂府洞门大开。引得人驻足观看,向内探一眼,见一大人坐在大厅内首位。
聂长平不是个软柿子,不会随便令人拿捏。
坐在长位的是他。
客位之首,是何鲔。何清站在何鲔后边奉茶,或者说保他。二人不时耳语几句。
今日一早,何鲔便要求聂长平和自己等人,将一众旁人屏退,却不说是谁。
在大厅内坐了许久,何鲔见聂长平虽不说话,但已经不耐烦了。
“侄儿最近闲来无事不如多读些书?”何鲔寒暄道,其中却有些挑衅的意思。
“父母之事,怎可说无事?”聂长平毫不客气地直言怼他。
何鲔干笑一声:“我是为你的前途着想。你不要多心。”
聂长平也陪笑一声:“多谢何大人关系。”他又道:“恕小侄无礼,有句话一直想问大人。”
何鲔笑道:“哦?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聂长平长驱直入道:“长平自幼与令爱订婚,却少有机会见到令爱,不知她身体可好?”
“你们幼时见过一面,你忘了?”何鲔提醒他道。
聂长平道:“事情久远,恕侄儿记不大清了。”
何鲔忽觉不快,变了脸色:“你竟然忘了?她身子一向弱,禁不得风吹雨打,做女孩子又规矩得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时常叫她出去走走也不肯,我看了都头疼……”
聂长平笑道:“原来如此……”
何鲔道:“不过既然问起,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若她嫁进来可受不得半分委屈,若要我知道你欺负她,一定不放过你!”
聂长平点头,用抱歉的语气道:“这个自然。”
聂长平忽然问:“大人,咱们在这等谁?”
何鲔道:“你要知道,一定会惊喜万分。”
聂长平脸上有了好奇,凑近问:“是谁呢?”
何鲔摆手道:“都说了是惊喜,你现在还是不知道为好。”
聂长平心想:是惊是喜还不一定呢?只希望别出什么事……
门外有马车哒哒哒——轻快的声音。
何鲔看聂长平一眼,眼神里分明说着——你的惊喜来了!
聂长平会意,起身出去。
马车前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头发已经呗颠簸得散乱,脸也好像几天没洗的样子,不过模样还是看得出几分俊秀。
到了!——
那个少年冲马车里的人说道。
聂长平盯着马车,看见马车里下来了个人,也是蓬头垢脸衣衫松乱,一直用袖子遮着脸。
聂长平觉得奇怪,何鲔在他旁边站着,继续看马车。
接着,马车里又出来了个女子。倒是干干净净。等那女子抬头,他再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家妹妹么?
聂长安也瞧见了他,正高兴欲呼时,却瞥见了他身后的何鲔。
聂长安大吃一惊,瞬间石化。
长平走近她,乐不自禁唤道:“妹妹!”
聂长安还看着何鲔。他竟然就那样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被待以上客之礼。
长平循着聂长安的眼神看去,看到何鲔脸色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一抹笑,不知何意,又向聂长安唤一声:“妹妹,怎么啦?”
聂长安这才回过神来:“哥哥?这个人把花翠抓走了!”
聂长平惊诧道:“果真?什么时候的事?”
聂长安指着何鲔,沉声道:“我得先去问问他。”
聂长安跳上去,揪着何鲔的衣服,就想质问他。何清见状,上前去扯她的手。
两人纠缠间,何鲔伸手阻止何清道:“别跟一个女娃娃见识。”
聂长安甩开何清的手,怒气冲冲道:“你不用假惺惺装大度,你说,你把花翠抓哪儿去了?”
长平也上前劝导:“妹妹,识大体知微礼,不可莽撞!”一面说一面对聂长安使眼色。
聂长安一贯还听哥哥的话,道:“行,我就恭恭敬敬诚诚恳恳地问,花翠被你弄去哪儿了?”
何鲔大笑一声:“小丫头,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你怎么能无缘无故攀污我?你要知道,诽谤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哥哥也保不了你!”
长平在中间劝道:“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不如大人和家妹坐下来好好谈谈。”
没想到这个何鲔竟然如此卑鄙,暗地使坏还想反咬一口。聂长安气不过,却也没辙。正想随着哥哥进去,不经意斜回头却傻了眼,马车旁凤九天竟然无聊嗑起了瓜子。他哪来的瓜子?
聂长安向他们招手:“你们也进来吧。”
“呵,终于想起来还有人了?”凤九天将手里的瓜子装进兜里,拍拍手,下巴指了指里面,让刀疤脸跟自己一起进屋。
马车自有聂家家仆收拾。
凤九天跟着进来,这里瞧瞧,那里瞧瞧。没有撷月山庄的好风光,只有一派书香气。可在这一堆书香气中长大的大小姐,却没有诗书样,只想做一个侠女。
刀疤脸跟在后面,被何鲔瞧见。
何清也瞧见了。
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刚才怎么没见到这样的人?
两人心中纳闷。不过,这不重要。
聂长安、长平、何鲔,三个人走进聂益生前的书房。
何鲔皮笑肉不笑,向聂长平道:“我与令妹的事情,希望能让我们自己解决。”
长平担心:“大人,咱们本就快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让自家人知道的?”
何鲔道:“有些事情,少知道好。”
聂长安也劝他道:“哥哥,你还是先出去吧。我和何大人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长平仍然不放心,聂长安却来推他,几推几搡,便推出了门槛。
聂长安把门关上。
何鲔说出了他的条件:很简单的两样东西——顽石和环枚剑。
一物换一人。聂长安把顽石交给他就行。
“一物换一人?一人?还有人?谁?”聂长安恨不得将他手刃刀下。
何鲔道:“说出来你可能有些不信——”
聂长安追问:“谁?”
“平宁犹雪。”
聂长安大为失色,眼神里满是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什么!”
“怎么,不相信?”何鲔看聂长安,阴恻恻笑道:“他可是自愿做人质的。”
聂长安愣在那里。连平宁犹雪也被他捉住,还有谁能够打败他呢?
何鲔却问:“怎么?你不想拿顽石换那个丫头,想用它换平宁犹雪?”
聂长安好久才缓过来:“我只换花翠!环枚剑不在我这里,我只能把顽石给你。”
何鲔笑道:“好。”
聂长安并不相信他会以人换物:“但我总要先看看人是死是活吧?”
何鲔道:“这个当然可以。明天,你就能见到他们。”
聂长安又问:“明天什么时候?”
何鲔淡淡道:“明日戌时,我喜欢在又亮又暗的时候做交易。”
聂长安补充道:“明天我要看见环枚剑,才能将顽石给你。”
何鲔满腹狐疑:“这算是什么要求?”
聂长安道:“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见环枚剑,我不会给你顽石的。”
何鲔打开门,与何清大踏步出去。
这边,凤九天已将来龙去脉讲了聂长平。
聂长平叹息沈犹雪的身世,又可怜聂长乐的人生,当说到刀疤脸时表示非常愿意帮助他,可以让他留在聂家。
他就是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父亲被杀害,妹妹被威胁,自己也被人拿捏。
他吩咐花漆婆婆和老管家离开,给了他们许多钱。刀疤脸想留下报恩,聂长平不许,“”今天家里免不了一场灾难,你们还是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聂长平催促他们,即刻离开。老管家本就打算回去自己的乡下。剩下花漆婆婆和刀疤脸无处可去。花漆婆婆匆匆忙忙收拾细软,坐着马车回花漆婆婆的婆家。
家里再无别人。
无人话语。
无人交谈。
等……等待……
翌日,戌时正,黄昏将尽。
度日如年的聂长安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阴阳交界之时,人影不分。晚风送来远处的花香鸟语。
何鲔准时到了。后面何清扛着一个瘦弱的被蒙着眼的女孩子,走进聂家大门。
扯下眼罩,瘦得皮包骨的花翠连走路的力气也快没有了。她看见许许多多的蜡烛,蜡烛燃烧着的光,光照在许多人的脸上。
在这许多人中,她一眼看到了聂长安,就像聂长安身上自带光芒。
她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小姐……”
聂长安想去抱她,却忌惮着何清架在花翠脖子上的刀。
“我要你带的东西呢?”
何鲔握着剑柄,手一挥,剑指在空中。
聂长安粗看,何鲔手中拿着的剑,确是环枚剑的样子。
聂长安拿出一个鼓鼓的袋子:“一手交货,一手放人。”
何鲔道:“不知货物是真是假?你打开,拿出来我看看。”
聂长安知他小人之心,但袋中确没有真的顽石。但,世间又有几个人见过真的顽石呢?
她大着胆子道,拉开系绳,拿出顽石摆在众人眼前:“那你看好了。”
何鲔道:“你扔给我!”
聂长安心中掂量,与凤九天使个眼色,又看了眼哥哥,这才将手中的石头仍给何鲔。
石头一到何鲔手中,
何鲔笑了,笑得满堂风雨:“我终于……终于得到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聂长安趁何清不注意一把拉过花翠,拔腿就跑。
凤九天则断后。
何清的刀向聂长安捅过去。
“不要——”花翠大喊一声,飞身过去,挡在聂长安面前。
同时聂长平已将聂长安扑到在地。
哪知刀刃向花翠背身袭来,正好穿过花翠的心口,顿时血如泉涌。
聂长安不管自己刚才倒地撞到的肩胛骨和腰胯骨生疼,过来看花翠。
“你!——欺人太甚!”聂长安吼道。
何鲔与何清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
聂长安抱着血淋淋的花翠,一时间气血翻涌,不敢相信眼前的是真的,她的眼泪滚落。
聂长安落泪,长平也跟着伤心起来。本来男子伤心不应让人看见,可长平也为花翠而感到痛心。
聂长安看着花翠的背,简直难以置信,那么可爱那么天真的花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苍天有眼,就不会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这个大窟窿。
“翠儿,我抱你去找大夫!你别怕!”
花翠全身都在哆嗦,聂长安每动她一下,都疼痛无比。很快,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脸色也变得煞白,用微弱的声音乞求道:“疼……小姐,没用的。”
“你不能有事!”聂长安悲愤,“你说过要听我的话,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不准有事!”
花翠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从来……都听……小姐的话……可这次……我恐怕是……不能了……”
凤九天掏出一颗止疼药,给花翠塞下。顿时,花翠似乎好了很多。
但花翠知道这只是强弩之末,“以后我不能在小姐身边伺候你了,你要多加小心。我不能给你带孩子了,也不能跟他们一起放风筝玩石子了……”
聂长安顿时泪如雨下,“我从来没把你当成丫鬟,你一直是我妹妹,最调皮可爱的妹妹啊!”
花翠道:“我生无父母,死无子女。可我,并不觉得孤独。我一直都有小姐你呀……我觉得好幸福,能够遇到小姐你……有小姐在身边,是花翠最快乐的日子。”
聂长安抱着她的手隐约有股热流,一看袖子都沁上了血。花翠的伤口还在流血,涓涓不止。聂长安颤抖着说道:“花翠你不要说死!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城南的周大夫,她医术高明,她会救你。”
她极力想将花翠抱起来,被凤九天喝止:“你别再动她了,只会加速失血,你就陪着她,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聂长安混着着哭声嘶吼道:“你懂什么!花翠才不会死!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大夫一定会救活她的!她不会死!不会死!……”
聂长安歇斯底里已经失去了理智。
没法劝解,凤九天只好到一旁,用手捶门,唉声叹气。真的没救了吗?不,还有环枚剑!凤九天立马追了出去!
聂长安滴落的泪珠,掉在花翠的脸上。花翠眼角也泪如溪流,一时间分不清是花翠的眼泪还是聂长安的泪水。
花翠缓缓合上了眼睛。她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她再也不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