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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喜宴 ...


  •   长安镖局上下谁也没想到,总镖头要成亲了。

      总镖头做事向来石破天惊,他要么不娶,一娶便娶一双,而且一个是妓女,一个是傻子。

      罗毅得知后当即吵得翻天。虽说他一直让总镖头早日成家,也对未来镖局夫人没甚么要求,用不着貌若天仙,也不须是大家闺秀,只要是个清白贤淑的好女子便行。可他万万没想到总镖头竟会娶个妓女进门,还纳了个男妾,简直有辱郭家门楣,混帐至极!

      罗毅苦口婆心地咆吼了半天,从郭家门风讲到江湖笑柄,李长安笑吟吟地听完,吉日也不查随口便把喜宴定在十天之后,让兄弟们多多赏面,几乎把罗毅气得吐血。

      沐广元的态度大相径庭,依他看总镖头本有做浪子的苗头,如今肯定下心来成亲,就是件天大的奇事喜事。容情姑娘才貌双全,至於她的出身只要总镖头不嫌弃,做兄弟做下属的也不便管得太宽,至於纳男妾……

      沐广元私底下跟李长安说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李长安微一思索道:“你说得对,不可因为他是男人,又要做妾便委屈了他。三书六礼必不可少,他父母俱亡,脑子又不好,料想也没甚么积蓄,要不我一并替他准备嫁妆,你看合不合适?”

      沐广元觉得总镖头已无药可救,他高兴就好。自己便权当那男妾是陪嫁小厮,娶来干苦力活的,其他不好细想。

      要说最支持这桩婚事的要数谢斐。损友果然是损友,他看罗毅把李长安痛骂半天,自己在旁吃瓜子仁偷着乐,完了拍拍手上的瓜皮道:“长安啊,每次我觉得你就这般有趣了,你总能更有趣一些。”

      李长安道:“多谢夸奖。谢大神医赞我有趣,我可禁受不起。”

      谢斐道:“娶个妓女我倒是不难理解,但那个男妾不是傻子么,有甚么好娶的?”

      李长安理直气壮:“他长得好看。”

      谢斐笑得惊天动地前仰后合,枯瘦的身板像要被他笑散架似的,“说得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认识你这么久,我倒是看不出原来你荤腥不忌。只是两个娇妻如狼似虎,李总镖头当心吃不消啊。”

      李长安挑眉笑道:“原来这就是谢大神医抛妻出家的原因?小弟定以你为前车之鉴,量力而为。”

      谢斐:“……”他对李长安在斗嘴时常常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深恶痛绝,却又毫无办法,只好负气而去。

      容情当晚便要回不醉小楼,十天后她坐着大红花轿再临时,将是镖局夫人。

      晚风送爽月正圆,容情温好一壼补身药酒,送到李长安房中。

      李长安在案前与笔墨搏斗了整个下午,见她进来,拈起刚写好的文章,吹乾墨迹,笑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瞧瞧。”

      容情道:“沐夫人刚才跟我说,平时要李大哥你写个甚么都要三催四请,今天怎生有好兴致,写的是甚么啊……”

      是封休书。

      文章不长,看得出措辞和誊写都下了番功夫。容情痴痴地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默念几遍,鼻子泛酸,泪花不住在眼眶打转。

      李长安道:“我知我久未动笔,文辞生疏,休书呢我也是第一次写,写得确实不怎么样。你多多担待,别嫌弃,也别哭。”

      容情咬着唇,豆大的泪珠不听话地掉落,止也止不住。她突然放下休书走至李长安面前,郑重向他行了个叩头大礼。

      李长安见状也不劝止,只是微笑着看。此桩婚事於他而言不过是逆旅途中的一段小曲,於容情和明睿却是改变人生的美事,要是不让她行礼致谢,倒叫她生受了恩情却难以报答,於心难安。

      容情行完大礼,直起身来道:“李大哥的大恩大德,我俩无以为报,请再受小女子一拜。”

      李长安轻托着她的肩,笑道:“好了好了,你当我是神庙里的菩萨泥像么?还拜个没完。”

      容情红着眼眶道:“你就是我们的菩萨。”

      李长安摇摇头道:“我呢,名声不好。下嫁於我算是委屈你们了。”

      容情道:“李大哥,我和明睿是何种出身,你在江湖又是何等地位?你要再这般说话,不是折煞我们么?”

      李长安道:“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伟大,我娶你俩也有许多私心。”

      容情不信:“比如呢?”

      “啊……?”李长安揉了揉眉头,却揉不散落寞。他彷佛被容情的问题难住,想了又想,才轻笑道:“不知道,也许是一时意气吧。”

      李长安身为天下第一总镖头,虽然仇家满江湖,但酒肉朋友也不少,按理小登科之喜该是宾客盈门。谁知他定的日子刚好与武宁侯的喜宴碰在一起,人全都跑洛阳去凑那场更大的热闹,只剩下些江湖混混来蹭吃蹭喝。

      对此李长安毫不介怀,反正他也不是爱出风头之人,倒是反对婚事的罗毅意甚难平,让总镖头再择吉日。

      李长安笑笑道:“干么?这日子又不是他武宁侯买下的,他能成亲我为何不能?”

      他若要在这种事上一意孤行,那真是天皇老子也阻止不了。

      於是乎镖局兄弟们只好拿大喜宴当小家宴操办,再在镖局门外和前院置流水宴席,好让附近的嫖客赌徒混混乞丐来充撑一下场面,倒是错有错着弄得温馨喜庆。

      李长安早前在万华寺受了伤,气色一直不好,今日他穿一身滚金边的喜服,跨枣红骏马,以艳红发带衬青丝微扬,把伤病之色压了下去,更显出天纵的风流倜傥。

      要为不醉小楼的花魁赎身可不容易,赎金已够令普通男人倾家荡产,而且必须要明媒正娶,风光大嫁。李长安一不做二不休,让兄弟凑了个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去接新娘子,之后亲自纵马在队伍前头,领着两顶大红花轿在喧天锣鼓和满天飞扬的红纸屑中绕城一圈,这才回到长安镖局拜堂成亲。

      老百姓不懂甚么金浪盟和听雨楼,就算是皇帝嫁妹也不及嫖客娶窑哥姐来得更令人好奇。众人道这嫖客不是傻就是丑,不惜一掷千金买人家旧鞋穿,穿还穿足一双,高高兴兴地游街示众,真是绝了。

      直到他们见李总镖头的真面目是如此英俊挺拔,才感叹道原来是个痴情种子,少女们更是闻风争相赶来一睹。迎亲队伍被围个水泄不通,折腾好久才把新娘拉回镖局,可苦了大病初愈的沐广元,半程路都是天旋地转的。

      李长安似乎是高兴坏了,整天酒不离手,天未黑已喝得微醺,脸色泛红。拜堂时辰将至,他任由兄弟们到处张罗打点,自己则揽着个大酒埕到处溜达,若非他身穿大红喜服,还以为他是混进来蹭喜酒的闲人。

      喜乐自早晨起便没停过,周遭的人乱哄哄地道贺,杯觥交错,喜庆得过了头便使人彷在梦中。李长安醉醺醺地一晃头,突然不懂他们这喜庆劲头打从哪儿来。

      天边炸出千朵银花万重金雨,耳边有人说武宁侯大婚洛阳城楼连放九百九十九枚烟火,喻意新郎新娘共偕连理,长长久久。

      对了,今天是唐蛰的大喜日子。

      他兴上心来,腾身飞跃至屋顶,一手扣住酒埕口子,单臂一抡一倒,仰头张口接住奔流的晶莹酒液,直到把埕中酒都全干了,才把酒埕摔个花开富贵,碎碎平安。

      这三两下子豪气干云,痛快至极,宾客鼓掌如雷,喝采不绝。

      李长安踉跄一步,用衣袖擦去脸上残酒,大笑道:“今日是我与唐蛰的大婚之喜,你们都给我喝,没有醉的不准走出我长安镖局!”

      他看似清醒,其实已醉得不知道自己说甚么。他听院子众客叫好之声和烟火爆竹声一浪高一浪,兴致也就更高,气沉丹田大喝道:拿剑来!”

      镖局兄弟见总镖头难得发真酒疯,无一不觉得新鲜,你眼看我眼,决定趁机戏弄一下当家的。他们找来两段轻柔柔的红纱系在剑柄,再给总镖头递上双剑,就等着看他唱戏甩袖般引起哄堂大笑。

      不过他们并没有得逞,而当初旨在蹭吃蹭喝的宾客们打破头也没想到,自己竟有幸亲见将流传江湖数十年的一段佳话。

      鎏金炫彩的天幕下,李长安手持两柄青锋,脚踏酩酊步,一如酒仙临世,翩翩舞剑。

      但见剑锋初逐流光而动,刚猛激昂,后敢撩星指月,豪气直冲霄汉;又见红纱共夜风旋舞,迤逦妩媚,似心河弯弯绕绕,纵使柔情潋滟,亦有幽恨绕乾坤。

      有人说这是千里快哉剑,亦有人说这是抵死缠绵剑。

      此后的武林传闻中,众客各执一词,都道自己亲眼所见,却始终没争出个所然来。

      而这究竟是甚么剑,舞剑之人兴许也说不出来。这一刻,李长安忘了自我,他的神魂似乎已寄附在红纱与剑之中。

      镖局大厅红烛高燃。罗毅与沐广元等了又等,新郎却连影子也不见,便打发兄弟们去找。李长安在屋顶撒酒疯撒得正欢,前去找人的兄弟还没到近前已被冲天剑气逼退。罗沐二人无奈,只好亲自去把李总镖头捉回来醒酒拜堂。

      新娘子容情是江湖儿女,没那个拜堂前不能露面的讲究,早早便到席上敬酒迎宾。她虽然出身风尘,但如今洗净铅华,举手投足只见温婉可人,谦恭有礼,深得两位嫂嫂喜欢。

      本来容情想把明睿留在新房中,待拜堂吉时才让他出来,但敌不过满堂宾客三催四请。众人来喝喜酒,多数端着看笑话的心思。虽知江湖上暗地里好男风之人不少,但能搁下面子娶个男人进门的却从未有过。此人得李总镖头如此宠爱,定有甚么过人之处。

      结果明睿一出来,众人惊了——他居然是个傻头傻脑的白痴,整晚跟在容情身后,噘着嘴,委委屈屈的像是随时要哭的模样。若要说唯一的好,便是长得好看,是个如假包换丶粉雕玉琢的美男子。

      酒过三巡又三巡,李长安经千呼万唤始出来。他遭他罗大哥泼了好几瓢凉水,人才清醒过来,只是脚步仍有点虚浮。满堂宾客大声叫好,祝福恭喜的话此起彼落,而最常听的一句便是“艳福无边”,教李长安哭笑不得。

      明睿躲在容情身后,探头探脑地看李长安。容情见状笑道:“拜过堂,他便是我们的夫君。”

      明睿道:“夫君是甚么?”

      容情笑中有泪:“你不懂就不懂吧。总之要记往,李大哥的恩情,咱们十辈子也还不清。今后不管生老病死,你都要对他好。”

      明睿似懂非懂地点头。

      容情温柔地道:“就是说,你要像对我一样对他好,甚至更好,懂吗?”

      这下子明睿好像是懂了。他左看右看,突然拿筷子夹起一颗糖莲子送到李长安嘴边,撒娇似地道:长安哥哥,吃糖!”

      李长安颇为吃不消一个男人甜笑着喂他吃糖,就算长得美若天仙也不行,但明睿却非要他吃不可,一口一个长安哥哥,把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叫得立了起来。

      不过人是他说要娶的,当然不能表现出有半分嫌弃,於是强装镇定地吃了糖,心中庆幸休书已早早写好。

      李长安的父母俱亡,族中长辈死绝,便想请罗毅到正座,受新人敬茶。罗毅却气冲冲的死活不干,说自己阻止不了总镖头胡来已无法面对郭大帅,若再为虎作伥,将来九泉之下不知会怎样被大帅修理。

      人小鬼大经常想占自己大哥便宜的贺小雀连忙请缨,被李长安一手从厅堂扔了出去。最后还是沐广元谦称自己虚长几岁,可以厚着脸皮代劳一下。

      如此便万事俱备。谢斐顶着一张与喜事毫不搭调的痨鬼脸主婚,李长安牵住容情和明睿的手,三人齐齐在堂前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李长安领着身后二人,向沐大哥一拜。

      “夫妻对拜——”

      容情默念白头到老,与傻乎乎的明睿对拜,而后捉着他不知在哪儿安放的大手,一起向李长安一拜。

      “礼成!”

      李长安笑着看容情激动高兴,看明睿懵懵懂懂地跟着他的情姐姐傻笑,心中欣慰。

      他深知这桩婚事的荒唐胡为,多亏沐大哥在最后关头圆场,感激之情无法言表,只好借机敬茶。

      放在平时,北岳军军纪严明,尊卑有别,沐广元怎敢让总镖头跪着敬茶。他接过茶盏,浅笑道:“那我僭越一下,代总镖头的长辈,祝……”

      欢声笑语中,沐广元静了下来,像是在绞尽脑汁。

      李长安被欢腾的烛光环绕,心底许久没这般暖烘烘的,就等沐大哥那些佶屈聱牙又狗屁不通的吉祥话博大家一乐。

      他左等右等,突然咣啷一声,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茶盏掉落地上。上一刻还好好的沐广元嘴唇翕动,未几口吐乌血,昏倒椅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最近苦苦在写第四卷,卡文卡得厉害,回头再修第三卷,真想想就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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