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英雄》琅狼

55、真实之真相

　　李长安在客栈等了三天，终於等来了无明大师。

　　无明大师只身前来，果真带了一包袱的棋盘和棋子。

　　是日下午，二人对坐窗边，正对下第四盘棋。洒满斜阳的棋盘上，黑子被白子围堵，虽是强弩之末，犹在负隅顽抗。

　　突然李长安苦笑一声，伸手一抺，黑白棋子顿时混在一起，“大师，我又输了。”

　　“阿弥陀佛，”无明大师一振袖，道：“李施主明明未输，还有反败为胜的馀地，为何每次都早早投降？”

　　李长安道：“大师实在看高李某了。大师棋艺精湛，李某自叹不如。既然败局已定，又何必苟延残喘，拖着不肯认输？”

　　无明大师道：“输赢二字，让多少人挣扎拚博一生，沉沦苦海而不自知。其实人生本来并无输赢，死后更毋论胜负，那么人生在世，又何苦执着？李施主天性豁达，能视此二字为无物，人生必定能免却许多苦恼，实在可喜可贺。”

　　二人从清晨起下了大半天棋，李长安终於隐隐感到老和尚谈及正题，“未必，一盘棋是小事，输便输了。可其他事，李某就如大师口中所说的那些人一样，纵然要拚博一生，有无量苦恼，亦无怨无悔。”

　　无明大师长叹一声：“李施主实在不像个为成为武功天下第一而不惜任何代价的武痴。”

　　李长安微笑道：“我不像，也不是。”

　　无明大师道：“那么李施主既不想跟血菩萨一样称霸武林，那为何偏偏要去练他的幽明神功呢？”

　　少林寺的高僧哪个不是见闻广博的江湖百晓通？李长安对被他识破武功不感到一丝惊奇，只笑道：“我想大师这次相邀，下棋是假，其实是为了问我身上武功的来历吧？这也不是甚么秘密，若大师愿解李某心中的一个疑惑，李某有问必答。”

　　稍顿，他无奈一笑，“当然，大师是否相信李某之言，那就另作别论。”

　　“既然如此，李施主请问。”

　　阳光直照棋盘半天，把棋子烤得微温。李长安抓了一把在手，热度即循掌心传至心房。但他清楚，这种焦灼感源自他自己的心，源自他想知道答案的迫切。

　　无明大师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年轻人一改之前轻松散慢的态度，他的肩头微沉，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终於李长安淡淡问道：“前些时日，李某偶然得到一纸名单，上载十二年前不归山一役中，曾合力围杀前朝北岳军大元帅郭天舒的人。与事者当中，武林八大家中的七大家赫然在列，甚至包括郭大帅生前好友丶如今的少林方丈一叶大师。李某只想知道，大师对此事是否知情？”

　　无明大师万万想不到李长安问的竟是多年前的一妆颠覆家国丶震动江湖的大案，不禁诧然道，“敢问李施主是——”

　　李长安匆匆道：“大师不用管我是谁，只需答我，此事是真是假。”

　　无明大师先是摇头，又再点头。

　　李长安心中一跳，周身旋起一鼓肃杀的寒意。

　　老和尚望向窗外，慈悲的目光穿过窗棂，越过莽莽草丛和沉沉夜色，落到多年前一间禅房里。那里，他的掌门师兄对着佛祖，长跪了七天七夜，粒米不进。他缓缓地道：“是真的。”

　　李长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初他得阅名单，只当它是晃洋为推诿罪责的谎言，从来没想过居然有可能是真的！

　　朝廷与武林，向来是河水不犯井水，难道当年的武林人竟是联合起来助窃国贼高旭取得天下？这简直是个天大笑话！

　　抑或那些人只为私怨，趁机群起复仇？可是少林丶峨眉丶武当丶崆峒丶昆仑丶点苍和青城均是享负盛名的名门正派，他爹郭元帅是对朝廷忠心不二的护国将军，他们之间能有甚么弥天大恨，使人置国家大义於不顾，只图报仇的一时之快？

　　李长安不知不觉中捏碎了手中的一把棋子。他的眼睛极黑，煞气四逸：“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明大师平静地回视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长安字字如刀：“敢问大师，少林方丈是否曾在不归山中，联同他人以阵法困住郭元帅，使他在与叛军决战前夕於阵前惨死？”

　　无明大师神色一黯，“没错。”

　　李长安冷笑道：“真是好一个慈悲为怀的佛门中人！他跟郭元帅之间有甚么血海深仇，使他在家国危难之际，对守护京畿的主帅痛下杀手？”

　　无明大师叹道：“没有。如李施主所言，郭元帅生前是掌门师兄之好友。”

　　李长安道：“如此说来，一叶大师竟是个出卖朋友丶妄动杀戎之卑劣小人，亏他身为少林方丈，受武林百般敬重。”他紧握住自己剧烈抖动的右手，寒声迫问道：“究竟是为甚么？”

　　无明大师道，“老纳所知不详。”

　　李长安深深吸气，勉力压住体内因急怒而乱涌的真气，“无妨，那怕是大师看来微不足道的旁枝末节，李某也想知道。”

　　谁知老和尚摇头道：“不可说。”

　　李长安怒极拍案而起，掌下木桌和棋盘应声四分五裂，黑白棋子飞弹四射，洒遍地上。他冷哼一声，“杀了人连藉口都懒得去想，就推说不可说，真是笑话！少林寺的高僧果然是武林名宿，做事非同凡向！”

　　“老纳只知此乃是掌门师兄的心病，当年真相，确是知之不详，并且老纳曾向掌门师兄起誓，今生今世，不问不说。”无明大师默然半晌，才道：“据我所知，听雨楼与朝廷关系密切，曾受皇帝指令，派出密探多方嵬集前朝秘事。李施主与听雨楼主既为好友，不妨到他那里借阅卷宗，也许会有所得着。”

　　李长安语挟寒霜：“多谢贵言。就算大师不说，李某也会查明真相，看看佛祖膝下究竟是甚么禽兽弟子。”

　　他下意识地紧握拳头，指节噼啪作响，心道：若果这就是不归山一役的真相，那么我郭云麾跟武林七家丶还有其他所谓的前辈和狗屁名宿，跟这偌大的江湖，誓不两立！

　　“慢着，”无明大师道：“李施主，请听老纳一言。”

　　他忧心忡忡地道：“李施主，当日在胭脂堡中，我观你的幽明神功至少已练至第六层。此功虽威力无边，但耗损精元，蚕食心智，西溟教教主走火入魔而惨死的下场，足可为前车之鉴。”

　　李长安道：“疯了也好，死了也罢，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大师关心。”

　　无明大师目中忧色更浓，“李施主心中藏煞，继续修练此功，对己对人都有害无益。”

　　李长安冷冷道：“我说话不喜欢转弯抹角，大师有话直说，不然在下少陪了。”

　　无明大师道：“据闻此门武功一旦修练，犹如徒手上高山而后有狼虎，进难，但可进不可退。老纳有不少师兄弟对摘功及逆经转脉等钻研多年，况且少林武功对治疗内伤颇有功效。如果李施主愿意随老纳上少林一趟，相信我们定会找到安全法子，让施主从此免除受魔功支配之苦。”

　　李长安笑了，笑得带着十足的讥讽和自负：“说了半天，原来大师是想我跟你上少林自废武功？当然，若你们跟其他正道人士联合起来，再一次使甚么下三滥的招数迫我就范，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了，”李长安离开的脚步一顿，“大师刚才问我，我的幽明神功如何习得。如今我就告诉你，正是天龙山庄庄主段正风给我秘笈，着我勤加修练。大师与其问我如何习得，不如问他为何要教。”

　　无明大师垂目，似是若有所思。

　　李长安话已说完，抬腿便走。

　　无明大师深深一叹，中正平和之声不大不小有如实质，越三步五步十步，追着李长安的背影而去，“阿弥陀佛！幽明神功练至第七层，心魔丛生，情状之凶险，实在难以估量。李施主，你佛缘匪浅，老纳且赠你几句偈子：‘心生法生，心灭法灭，心既是幻，法岂是真’。希望这番话能助你自无边幻境中抽身而出，莫再妄证虚实。”

　　冬去春来，转眼间便是草飞莺长的三月天。只可惜，在地处最西北的凉州境内，同样的时节并没有这番美妙景色。

　　风越万里而不倦，挟来黄沙点点。老百姓屋前的红灯笼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风中摇晃。没多久，四面漏风的灯笼便熄灭了，留下荒凉贫瘠的土地隐藏在黑夜里。

　　月上中天，凉州刺史候元浩仍未睡下。他书房案头上搁着的战报堆成小山，几乎全是令人既忧且愁的消息。

　　候元浩重重地揉了揉纠结的眉头，见杯中空空如也，便叫守夜的亲兵添水。他一连唤了几声，四周却死寂一片。

　　桌上的烛火一抖，候元浩似有所感，即抄起一把大刀，喝问道：“谁！”

　　刺骨的夜风呜呜地吹，候元浩推开房门出去，惊见府中杂役下人丶亲兵待衞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个个表情惊恐，身首异处。

　　一瞬间，这位纵横沙战的悍将以为自己是在恶梦之中！

　　偌大的府阺，那么多的人，他耳未聋，眼未瞎，何以不闻一丝动静？

　　候元浩看对面的墙上，突然多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他大惊回头，却是甚么人也没有。

　　甚么人也没有，但他却看见一双眼睛。

　　这是种非常怪异邪门之感，他明明没见到人，却又清楚地看见一双眼睛。

　　室内的杀气之浓，足已令人窒息。候元浩握刀的手紧了紧，冷汗浃背。

　　他心道这回遇上劲敌，大吼一声便拚命往那虚无端出现在半空的眼睛劈去。

　　屋内银晃晃的刀光暴涨，可下一刻，刀光灭，人已死！

　　今天是墟期第一天，城外老百姓早早便在城门守候。等到城门一开，天色才灰蒙蒙的初亮，打着呵欠的小兵丶冷清的街角和千疮百孔的城墙全都笼罩在一片不祥里。

　　有人挑着竹担子进城，腿不慎踏在一片滑腻之上，差点打滑倒栽。他低头一看，黄泥沙地上竟有一大滩暗红色的鲜血。

　　那人大叫一声，这回儿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这时他的脸上一凉，鼻端闻到腥臭，抬头去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吊在城门上，正不断地滴血。

　　虽然那颗人头的双目被剜，只留下血肉模糊的大洞，但凉州境内的人几乎人人认得，那人头的主人正是刺史大人候元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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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堡副本圆满结束，预告一下，唐蛰马上带长安兄弟去打仗啦
李长安重临战场吓破胆，要抱抱才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