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奇辱 ...

  •   得少林和峨眉两位武林名宿坐阵主持,胭脂堡的乱事不消几日便尘埃落定。

      胭脂堡主并无血缘近亲,其夫人一胞弟闻讯已星夜兼程赶来暂管胭脂堡。藏匿堡中的魔教弟子被搜捕出来五花大绑,让少林武僧南下押送至天龙山庄。至於说不上是无辜,也说不上是罪魁祸首的彭震岳则被单独关押,准备由无明大师亲自陪同押送。

      可是两天前,彭震岳却在房中死了。

      脖子上痛快一刀,下手的人又快又狠,相信彭震岳死时甚至感受不到痛苦。

      众人皆知彭震岳一心求死,那么究竟是他终於找到方法,引颈一刀,抑或有人悄悄避过门外看守的少林弟子,进屋杀人?

      无明大师验尸时沉默不语,现场也似乎没留下任何关於凶手的痕迹。

      另一方面,峨眉众女受命於静峰师太,细心张罗照顾受害的姑娘们,让她们得以先在堡中调养身体。直到五天后,她们精气亏损的身体稍有起色,能勉强忍受舟居劳顿之苦。各人思家之情甚切,不想再在胭脂堡这伤心之地久留,便告谢众人,由峨眉弟子分别护送回家。

      李长安被一众姑娘请求,勉为其难也送她们一程。一个大男人跟着一群姑娘总不方便,因此他原本打算只送到山脚,但当到了分别地,他又不忍拂逆她们的意思,於是一送再送,直送到离胭脂堡约百里外。

      李长安记得往前再走,便是他与唐蛰疗伤的那个小镇。他们一行人虽说走走停停,但百里路还是走了近两日,而且还是用马车代步。如此算来,那夜唐蛰抱着他从胭脂堡出逃,岂不是只花了一夜便跑了两天的路?

      李长安骑在马上,没来由一阵大咳。

      马姑娘撩起布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李大哥,我听你这两天夜夜咳嗽,是不是在野外感了风寒?”

      跑江湖的汉子若露宿一宵便感了风寒,未免贻笑大方。李长安自问外表虽不粗豪,也不至於弱不禁风,真不懂这些小丫头为何瞎担心。他笑道:“没事。我这个人嗜酒,酒喝得多了在夜里总是咳嗽,也是故疾了。”

      张姑娘自责道:“都是我们不好,硬拉着你陪我们跑了一道。马姐姐,我看我们别再让李大哥送了,到前面小镇就好。”

      姑娘们七嘴八舌,之后纷纷说好。

      马姑娘忽然问道:“李大哥,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那个听雨楼主,为何一直跟着你?”

      李长安道:“你怎知道他跟着我而不是来送你们的?”

      马姑娘道:“同行几日,他一个正眼也没给过我们姊妹几人,倒是常常看着你,就连夜里睡觉,也是你坐哪棵树下,他坐哪棵树上,还说不是跟着你?”

      李长安乾笑道:“不过同路而已。”

      到了小镇送走一众姑娘后,李长安又回到之前疗伤的小店投宿——不是他对这店情有独钟,而是这穷酸小镇就这么一家客栈做独市生意。

      他预料在这要住上好几日,等无明大师把胭脂堡上一切大小事宜安排停当后,在此一聚。

      话说彭震岳在大厅自陈后翌日,无明大师曾亲自到他房间,称想相约一个日子,与他对下一盘棋。

      李长安没有无聊到要陪老和尚下棋消遣,也无心听佛偈,但他对晃洋所写的名册耿耿於怀,而无明大师的师兄曾参与不归山一役,也许老和尚知道甚么缘由,能解他的困惑,於是欣然答允。

      这小镇虽然偏僻,但好歹在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若赶上墟期,集市上颇为热闹。只可惜墟期刚过,如今根本无热闹可凑。李长安从镇东沿着唯一一条大街闲逛,街上零星几个小摊,摊主正忙着打烊;村童追赶着被风吹得乱窜的毛球,从东巷到西巷,玩得不亦乐乎。

      李长安向客栈小二打听过,从镇西走有山路可直到洛阳,比走官道要快上好几日的路程。

      他想,有人一定满心焦急赶回洛阳听雨楼去。说到底大家一场相识,他又不计前嫌为自己疗伤,不如去道个别,也算难得地好聚好散。

      这个念头一起,李长安便坐立不安。说去道别吧,颇有点自找麻烦,毕竟忽发奇想的念头十居其九会令人后悔;说不去吧,但打自大家相识以来,李长安没有一次是跟他好好分别的。特别是十多年前元宵那夜自己突然不辞而别,他总觉得好像欠他一个道别,而且还欠了好久好久。

      但是当然,良心发现是真的,能不见则不见也是真的,於是他慢吞吞地从客栈出发,待踱至镇西,已是日落黄昏后。

      唐蛰正在一间废屋前院喂马儿喝水。他不似在等人,但他的确是在等人,否则他又怎会有那个耐心,随几个姑娘一道下山,待到小镇后,熬至日落西山还未动身。

      唐蛰听见李长安推开破烂的篱笆进来,头也不抬地道:“真难得,你居然不是一声不吭就走。”

      李长安微笑道:“因为这次急着要走的不是我,是你。”

      唐蛰道:“你怎知我急着要走?“

      李长安似是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彭震岳死了,死得合时而蹊跷。”

      目光刹那间相接,李长安看出他目中的赞赏和马到功成的欢快。

      李长安道:“我想无明大师应有所察觉。”

      唐蛰道:“就算他明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碍事。”

      李长安手欠,逆着给马儿“顺毛”,马儿给他摸怒了,冲他打了好几个响鼻,叫他快滚。该说的话也说了,自己确实该走,至於谢他替自己治血莲掌伤势的话,虽说在心里盘桓了好些天,但此时一见,他又觉得不必说了。

      抱歉与多谢,在他俩人之间,似乎很是不必。

      “李长安,”夕阳把唐蛰的漆黑眸子镀上一层暖色,“你说会来听雨楼的承诺,还算数么?”

      李长安想说不,不知怎的张嘴却道:“也许吧。”

      唐蛰道:“那我等着你。”

      同时间,临近出镇山路边的一排破败小屋前,有个人蜷缩着伏在地上的乱叶堆里。

      此人身穿的纱袍子已脏得几乎看不出底色,像是在泥塘里翻滚过;高束头顶的金龙玉冠被打歪,后缀的头巾上裂开一道大口子,发髻散乱。

      他似乎极为痛苦,全身剧烈地抽搐,口中不断发出像野兽般的□□声。

      附近的村童本来在斗蟋蟀,被这番动静吸引,呼朋唤友过去察看。一围孩子围着这个镇外人,像发现了甚么更好玩的东西般,蹲下来探头探脑。

      顽童随手捡一条树枝去戳他,那人一惊抬头。可惜村童不识江湖人物,否则他们会知道此人正是原本在胭脂堡与欢乐公子称兄道弟,后又被他追杀的天龙山庄少庄主段轻舟。

      段轻舟全然没了平日的温和与自信,本应英俊的脸上沾满污泥,口水从合不上的嘴角不断地流出。他含糊不清地喝骂道:“滚丶滚开……别看!”

      顽童听不清他说甚么,只觉得这人的模样十分滑稽,於是哄堂大笑。

      段轻舟额角青筋暴现,哪怕他有一丝力气,便立即杀了这些无知又可恶的小儿。

      他是谁?他是以琴剑博得盛名雅名的江湖三公子之一,是天龙山庄的少庄主,未来最有可能统领武林的大人物,怎轮到这些低贱小童嘲笑?

      孩子可看不懂他眼中的杀意,继续用那根手腕粗的树枝戳他的背脊,“我知道了,他就跟叶子巷梁大婶家的儿子一样,是个白痴。”

      其他孩子连连点头,他们都知道那个人。听说他自出娘胎便是个白痴,三十多岁了,话也不会说,整日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抖筛子,还不知骚的尿床,是全个镇子的小童的欺负对象。

      孩子们找到新的乐趣了。毕竟梁大婶最近把儿子看管得严,大家也就寻不到机会去逗他玩儿。

      那人好像就会歪着嘴说一两个词,不过因为没人听清,所以也没人怕他。大孩子怒他凶巴巴的眼神和语气,便招呼小同伴们去围打他。

      段轻舟用双臂护住头脸,唔唔声叫喊,突然有小孩惊奇地道:“你们瞧,这人那里——(这里是个成年男性的应激可能出现的自然反应)”

      大家停了手围观,果然见那里马赛克了。

      这里最大的孩子也不过是十岁,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见过隔壁陈大叔跟他一样,然后陈婶婶便哭了一整晚了!他肯定不是好人,大家打他!”

      孩子们虽不懂武功,但雨点般的拳脚落下,说轻也不轻,足够揍得人满身乌青,满头是包。段轻舟自出生以来,从未受过这种羞辱,不禁涨红了脸,被激出一眼眶水雾。他的双手像鬼爪似的,不断地抓挖地上,借力爬行,很快便十指磨破了皮,满手鲜血,但仍是躲不开那片拳头雨。

      打着打着又有小孩喊道:“哗!真好玩儿,我们把这白痴打得尿裤子了!”

      几个顽童好奇地去瞧,果然看见马赛克被洇湿了一小块,不禁哈哈大笑,连小拳头也捏不稳了,改用脚去踹他那里。

      一声羞愤至极的低吼彷佛从段轻舟的喉咙深处迸发而出,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太阳穴狂跳,屈辱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尿得真少!要不这样,咱们一起尿一泡大的给他!”

      孩子们踊跃说好,谁知裤子脱到一半,一把碎石子无端端地飞来,把他们吓得尖声大叫。

      有几个胆子粗的孩子不信邪,朝地上的人当头又是一脚,结果几颗石子飞来,砸中脚趾,痛得他哗哗乱叫,慌忙跑了。

      待顽童走清光后,段轻舟抽搐着把埋在枯叶和污泥里的头抬起,目光穿过野郊树林,锁定在不远处的一片树影里。

      那里有两人一马。

      他努力地捋直舌头,一字一顿地嘶吼道:“李丶长丶安!”

      李长安立在树影里,既不凑前,也不退后。

      段轻舟恨死了他这种平静中带着不忍的目光,很想大吼我用不着你可怜,可话用僵硬的舌头说出来,变成一连串咕咕叫声。

      李长安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回道:“段轻舟,我出手,是因为我想如果我妹妹在,她会希望我这样做。而且我不愿那些无辜孩子因为惹怒了你而丧命。”

      段轻舟目光阴鸷,丝毫不掩心中的怨毒和杀意。他发誓,他定要想出百种害他之法,教李长安也像他今天一样,丑态百出,尊严扫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长安静静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虽然我知道此话对你们段家父子来说犹如放屁,但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段轻舟软摊在地上,目送那两人一马渐渐走远,恨得牙齿格格作响。

      他宁可被那些村童尿得满身尿骚,也不愿被李长安目赌他病发的丑态。

      癫痫之症,与生俱来,无方可治,无药可医。

      段轻舟死命地紧抓着地上泥沙,指节因用力之发白,手背青筋突突跳动。

      上天果然是不公平的,李长安有个铁骨铮铮忠义两全的爹,身无残缺习武天赋极高,初到山庄便赢得段庄主的欢心。

      他很清楚他父亲是个怎么样的小人,正因为太清楚了,所以能轻易看穿父亲那假仁假义下的惜才之心。

      要不是李长安,他今生今世也不会知道原来段正风有那么像个父亲的一面。

      父亲恨不得生出李长安这样的儿子,而自己,不过是个招人失望嫌弃的残缺儿。

      他把脸埋在土里,用手捶打自己的脑袋,可是无论多大力,也无法把曾看到自己病发丑态的人的嘴脸,从脑海轰出去,於是只能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痛哭。

      他恨死了李长安,恨死了父亲嫌弃的眼神和母亲冷淡木然的脸,还有那些女人目中的惊惶,或是怜悯。

      男人不需要女人可怜,他段轻舟尤其不需要,所以他杀光了那些怜悯他的女人。如若他始终寻不到医治此病之法,他定会把所有见过他发病的人统统杀光。

      由始至终,只有明珠才会在那时抱紧他,照顾他,甚至仍旧仰慕他。

      段轻舟半橕起身体,抖颤地伸出手抚向天空将隐的夕阳,随即便昏死路边。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怪我煞风景,我这章被锁了,居然!我写得是那麽的清水!不马赛克便发不出来,各位自行想像段公子举起第五肢吧
    论如何风度翩翩地发羊角疯。段公子道:不我真的办不到,没人办得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