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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入谷 ...

  •   说天寒地冻不宜远行的是李长安,而这亦是他的真心话。

      可惜在这鬼天气,山长水远跑到深山老林里的也是李长安。

      泥土混着雪渣结成厚厚的一层冻土,马碲叩在其上叮叮当当,在幽阴的树林里响得通天彻地。瘦马走得不情不愿,三步一停,颠颠峞峞地拉住一辆马车,逆着穿林的雾霭前行。

      罗毅脖子上围了条破旧的方巾保暖,鼻子嘴巴也没露出来,头顶则罩住草帽,穿戴得活像个在寒江边钓鱼的渔翁一样,正坐在马车前赶马。

      他见马儿又慢下来,不耐烦地扬手打算给瘦马一鞭,坐在马车顶的贺小雀忙轻声道:“哎哎哎,别啊!”

      罗毅住手,“按这臭马的脚程,咱们得走到猴年马月啊?”

      贺小雀竖起一根手指,凑到口边“嘘”了一声:“长安大哥还在马车里睡觉呢。”

      罗毅的脸色更黑:“睡他娘的睡,甚麽时辰了?都日上三竿了。”

      贺小雀笑嘻嘻地道:“每次与长安大哥出行,总见你被他气个半死。”

      罗毅不想理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马头,瘦马当即怒了,回头冲他打了个响鼻,罗毅便骂道:“物似主人形,一样的混帐。”

      贺小雀作了一个鬼睑:“当心长安大哥听见。”

      一把刚睡醒带点沙哑的男声从马车中传出:“我没听见。”

      罗毅懒得与小屁孩斗嘴,回头问道:“总镖头,咱们在这深山老林里走几天了?魑魅谷的入口连影子都没见着,你那些猪朋狗友的消息可信麽?”

      李长安撩起布帘,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戴着季扬的人皮脸具:“怎麽不可信?这可是我花了百两银子买回来的消息。”他见罗毅又想发作,便赶紧道:“况且秦州分舵的兄弟们不是也发现唐蛰往这边来了,自家人的消息总可信了吧?”

      “罗大哥,你赶了一整天车,不如进马车歇歇。”说罢,李长安索性钻了出来,接过罗毅手中的马鞕,要替他赶车。罗毅哪舍得劳动李总镖头,急忙把他塞回马车内,又从旁边的包袱中翻出一条披风,甩到李长安脸上,道:“总镖头,这林子阴气重,又是数九寒天,你别出来。”

      李长安对属下把他当成经不得寒丶受不得热的大家闺秀的做派颇为不以为然,“我不冷。”

      罗毅开始唠叨:“你别总仗着内功深厚就不注意添衣补暖,要知道……”

      李长安连忙叠声称是,草草把披风披上,又钻回马车里去。

      罗毅好不容易鞭策那瘦马多走了几里路,忽然林子中传来鸟鸣声,三长一短,叫个不停。

      罗毅勒住马头,把手凑到嘴边,发出一短三长的鸟鸣声,片刻後一个黑影便从一枝叶茂密的树冠跃出,单膝跪在马车前,道“报告总镖头,幽州那边有状况。”

      罗毅吓了一跳,立即喝道:“快说!”

      那名镖局分舵的兄弟抬头扫了一圈,见不着李总镖头本人,便有些迟疑:“总镖头在吗?”

      罗毅心急:“废话!就算他不在,我不是在这儿喘着气麽!究竟是甚麽事?”

      分舵兄弟被他一吓,说话颠三倒四:“是幽州的那位被行刺。出事後那边的兄弟飞鸽传书到总舵,总镖头不在,沐副镖头便着我赶来传讯。我丶我…是从秦州分舵一路找过来的,那大概是三天前的事。”

      罗毅问:“那老家伙是三天前遇刺?还是说你三天前从总舵过来?”

      分舵兄弟正欲开口,李长安便在马车里问:“人有死没死?”

      分舵兄弟猜说话的应当就是那位神秘的李总镖头,便先回他话:“受了点伤,没死。”

      李长安哦了一声,道:“没死就行……知道刺客的身份吗?”

      分舵兄弟道:“不知道,刺客武功很高,行刺失败後就立马逃了,我们的人追不上。”

      李长安道:“你回去传讯给沐副镖头,着他不用查了,重新安排一个地方给那老家伙,换几个武功好的兄弟去幽州。

      “是!”

      “慢着!”李长安淡淡地道:“告诉幽州的弟兄,那老家伙武功好着呢,伤就伤了,用不着那麽好的侍候。”

      分舵兄弟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贺小雀坐在车顶,悬着的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北风。长安大哥明明派人保护他,又不关心他的伤势,究竟是那个神秘人物?他眼珠子乱转,一个倒仰,头下脚上地倒吊在车顶横木,撩起帘子佯怒道:“长安大哥你们又有甚麽好玩的事瞒着我?”

      李长安拥着厚厚的披风,没骨头似的半躺在马车里,笑道:“实不相瞒,你大哥我在幽州金屋藏娇,这个娇嘛,我管她叫老家伙。”

      贺小雀翻了翻白眼,做了个表示不满的鬼脸,但他识相的没有再问。他大哥的秘密多得比自家的金元宝还多,要问也问不过来。而且呢,话本戏文不是经常写“风流父抛妻弃子”丶“忤逆子棒打爹娘”之类的桥段麽,长安大哥的故事不见得比这些新鲜。

      李长安也不介意人误会,伸手弹了弹贺小雀的额头,让他坐好,道:“罗大哥,这事我心里有数,拖不了多久,别担心。”

      一路无话。罗毅继续驾马车在九曲十三弯的山间穿行,一直从黄昏走到入黑,终於来到一处乱石丛生的山涧。再往前看,一排又一排奇形怪状的大树阴恻恻地静立,地上树根纠结,把唯一的山路都淹没。

      李长安下车匆匆查看一遍,发现马车根本过不去,只好先把辔头解开,把廋马放了,再领着大家穿过树林。

      那些怪树不知怎麽长的,树根连着树根,枝桠结着枝桠,编织成一面不知有多厚的树墙。罗毅怕有埋伏,抽出大刀抢在前头开路,又斩又劈,勉强开辟出一条小道。

      穿过树墙之後,他们到了一处不算高的山丘,丘下有一片平地,稀稀落落的房舍看上去倒像是寻常的山中村落;平地四周耸立着数面断崖,直如刀削,深似千仞,颇有遮天蔽日的架势。

      走近了看,才发现那些房舍都围着一小空地而建,四处乱七八糟地竖着高矮不一的破旧牌坊,有些牌坊甚至拦腰而断,上半截倒在地上,剩下几根孤伶伶的柱石。

      “总镖头,这村子有点儿邪乎,怎的一个人都没有?”罗毅进村後本想找户人家借宿一宵,一连敲了三的门,都没反应,到了第四家,乾脆一脚踢开那摇摇欲坠的木板门,还是一间空房子。

      李长安抺一抺桌面,沾了一手灰尘,“看来有一阵子没人住了。”

      贺小雀远远在外喊道:“长安大哥丶罗大哥,快来看!”

      两人走到房子外的空地,见贺小雀站在一块足有人高的巨石前,巨石旁边是个一高高立起来的鼓,就像衙门前的那种,看上去有些年月。

      “一入魑魅谷,永世不为人,恩怨从此销,生人不复见……”巨石上有四行字,用朱漆写就,红得夺目。李长安轻声念了出来,撇撇嘴,道:“嗯,架势挺足。”

      他不慢不紧地绕着巨石走了一圈,发现石头背後是同样用朱漆写成的告示,大意是魑魅谷主宽宏,能容江湖不能容之人,不问前事,不诘来因,投奔者只须在月圆之夜,击鼓鸣志。末了,又告戒称不论何人,一旦入谷成为魑魅魍魉,须斩断尘缘,终身为谷主鞠躬尽瘁,否则定必死无葬身之地云云,投奔者大可在房舍小住,思量再三。

      李长安抬头看了看月相,一轮新月如弯刀,距离下次月圆,大概还有半月——然後二话不说地击鼓三声。

      罗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按紧腰间大刀。

      鼓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在山谷中回蘯不休,林中鸟兽纷纷被惊醒,争竞拍翼乱飞,引颈吼鸣。

      李长安一连击了十多次鼓,稍候片刻,再击。他极有耐性,每次击鼓的力度和间距都一模一样,足足击了半柱香的时间还不停手,大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意思。

      再过半刻钟,一段红绫突然从夜空中飘来,四名身穿红纱裙丶黑披风的少女身轻若燕,踏着红绫翩然而来。走在最前的少女朝李长安等人厉声喝道:“何方狂徒,竟敢无视我魑魅谷规距,在此击鼓?”

      李长安向前一步,拱拱手,道:“惊扰几位仙女姐姐的好梦,在下先行道歉,只是实在有急事,要求见谷主。”

      刚才说话的那名少女乎似地位最高。她娇俏的脸庞满是怒容,毫不客气地吥了一声:“你是甚麽东西?谷主是你想见就见的麽?”

      李长安一向不喜与姑娘动怒,於是微微一笑,道:“的确不是个东西,要不我先入谷当个魑魅魍魉,再去见你们谷主?”

      若用李长安自己的脸笑一个,那是真的谦谦有礼丶风流倜傥,足够让姑娘们恍了神,可此时覆了层假面皮,而面皮主人季扬又偏偏是副耽於诗酒风月的肾虚样,这一笑就成了个十足十的登徒浪子。

      少女神情厌恶地打量李长安,目光扫过他身後的罗毅和贺小雀,冷冷地道:“魑魅魍魉也不是你们这些癞蛤蟆想当就当。我奉劝一句,要入谷就待月圆之夜再来击鼓,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罗毅怒道:“你这小丫头,说谁是癞蛤蟆?爷几个就是要入谷,凭你们几个小娘们还能阻我们不成?”

      少女轻叱一声,招呼同伴散开,把李长安三人围住,喝道:“都走投无头来投靠谷主了,口气还敢如此猖狂!”她们从身上取下一折红绫,一端缠住手腕,一抖,另一端便如吐信灵蛇,倏地向李长安等人袭去。

      李长安怕罗毅气在头上,出手没个轻重,摆手让他退下,欺身上前。

      但见翻滚的红浪中,李长安身影闪动,双指并拢当作指刀,手指过处,裂帛之声顿响,待他东西南北都指过一遍,几折红绫早已化成片片碎片,随风而去了。

      刚才冲在前面的少女被他功力所震,急急後退数步,身上的披风不知在何时被指风划破,冷风一吹,顿时四分五裂。她内里竟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裙,朦胧的月色下,曼妙胴体隐约可见。

      她们也不觉得羞怯,反而挺起胸脯,死死地瞪着李长安。

      罗毅成亲虽早,但长年在外漂泊,跟妻子分居异地,为人又极为传统正派,花酒都没去喝过几次,骤见跟前白花花的胸龘龘脯,不禁怪叫一声,连忙用手遮眼,不住大呼小叫:“妖女!不知帘耻!”

      贺小雀则还是孩子心性,不知羞不羞的,只顾取笑道:“哎哟罗大哥,脸红了啊!”

      罗毅啐了一声,扑向贺小雀掩往他双眼,自个儿也把眼睛用力闭上,嚷嚷道:“若我像你这小色鬼一样,早给你嫂子大卸八块了。”

      贺小雀微怒道:“我不是小色鬼,你胡说!”

      罗毅不放心,怕见鬼似的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见李长安竟还向前踏了一步,忙道:“当家的,这妖女不知帘耻,想以美色惑人,当心着了她们的道儿!”

      贺小雀吐了吐舌头,又道:“大哥才不像你,少见多怪!”

      李长安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轻轻摇头,目光不闪不让,诚恳地道:“姑娘,刚才并非有意,多有得罪。只是我想你们误会了,我们并非要投奔魑魅谷,而是有要事相告,请姑娘行个方便,带我们入谷。”

      少女仍旧是狠恶恶地瞪着李长安,并未作声,似乎在考虑他的话。

      双方僵持片刻,突然有清脆的女声在一旁的房顶响起:“小玉儿,你先带妹妹们下去吧。”

      几名少女闻声,齐刷刷地抬头,惊喜地道:“黛姐姐!”

      黛娘一身月白色衣裳,乌发未梳成髻,反像男子一般高高束在脑後。她的睑庞因为逆光看不真切,待要细看,她人已像一阵清风,掠到李长安面前。

  • 作者有话要说:  临睡前才记起自己今天忘了更文……赶紧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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