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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魑魅谷主 ...

  •   黛娘眉如远黛,目若寒星,五官精致却看不出一丝媚态。她勾起一个浅笑,问道:“你要进谷?”

      李长安含笑抱拳,“正是。”

      黛娘负手围住李长安绕了一圈,边看边道:“你要进谷,却不报姓名,不报何事,只管击鼓,坏魑魅谷的规距,扰我妹妹们的清梦。你说,天下间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人麽?”

      李长安道:“姑娘言之有理,是我们唐突了。在下天龙山庄弟子季扬,为鱼龙剑一事特来求见谷主,希望姑娘带我们进谷。”

      黛娘在李长安面前站定,“进谷,可以。”

      李长安就喜欢这种爽快的作风,但一个谢字还未出口,又听得黛娘道:“但只能你一人。”

      罗毅闻言一个箭步上前,大声道:“妖女,你不让我们兄弟进谷,究竟有甚麽企图?”

      黛娘也不动怒,慢悠悠地从怀中取出一块黑方巾,递到李长安面前,“季大侠要来的话,请先用此蒙眼。”

      罗毅道:“总……当家的,我们断不可让你孤身犯险!咱们要进一起进,我就不相这娘们能敌得过我的快刀!”

      贺小雀只想跟他长安大哥冒险,一访这在江湖上传得玄乎的秘境,於是也附和道:“对啊,大哥,你可别撇下我们啊……”

      李长安有技压身,倒未怕此行凶险,况且人在江湖,总要闯一闯龙潭虎穴,会一会奇人异士,船头怕鬼船尾怕贼不是他的作风,於是回身对二人道:“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

      “当家的!”

      “大哥!”

      李长安少有地对罗毅正容道:“罗大哥,我此番入谷,既为公事,更为私事,所以断无让兄弟作陪之理。其二,我的武功你是知道的,那蒙古大夫的药我有带着,需要时服下,自当无碍。其三,你若真不放心,就在此等我,总好过咱们全进谷後,一旦遇事,无人接应。”

      罗毅晓得这算得上是命令了,再不愿意也只能服从,况且李长安一话番说得在情在理。总镖头的武功确是在当今武林高手榜上有名,若是好好服药,难逢敌手,而自己勉强跟去,不一定能帮上忙,还是留在谷外,传讯分舵兄弟让他们必要时赶来接应才正理。

      李长安绷着脸不到片刻,又打回原形,吊儿郎当地摆摆手,似乎想安抚下属。

      罗毅刚自我宽慰,一瞧,倒又担心起来。

      李长安接过方巾把眼睛蒙上,听了听黛娘的脚步声,散步似的跟她去了。

      人在黑夜里蒙眼便彻头彻尾成了一个瞎子,但练武之人听声辨位的能力总要强些,李长安一路走走停停,一脚深一脚浅,倒也未见有何不便。

      最初他还数步子,想要估算一下进谷的路程,後来想到对方为免泄露魑魅谷的真正位置,可能带他绕路,乾脆作罢。

      脚下泥土湿润,耳边水声淙淙,他猜想应是正沿河而走。走一段路後,地上泥土渐变乾硬,不时有枝桠拂脸。

      黛娘只管带路,也不管身後人能不能跟上,两人在树林中七转八拐,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越走地势越低,林子间独有的虫鸣鸟叫声渐渐消失,寒风从身後卷来,带来某种潮湿腐烂的气味。李长安仗着身量高,掂脚伸手往上一摸,摸到凹凸不平的石头和湿湿滑滑的苔藓,他们似乎正在往地道里走。

      黛娘倒未见过有人像他这样,两眼一抺黑还一路上乱摸乱碰,倒不怕触了甚麽毒物机关,“你就这样跟我来,难道不怕我要害你麽?”

      李长安道:“我俩无仇无怨,我为甚麽要怕你害我?”他一顿,又想起甚麽似的咧嘴一笑:“名门正派不一定行侠仗义,邪魔外道也不一定为非作歹……更何况姑娘不是谷中之人,我就更不用怕了。”

      黛娘大奇:“你怎知我不是谷中之人?”

      李长安不想说是直觉,便高深莫测地乾笑两声,敷衍过去。

      黛娘也不追问,走了两步,道:“年前我在洛阳的百花楼中见过季大侠一面。”

      李长安道:“惭愧惭愧。”

      黛娘道:“季大侠喝得酩酊大醉,要往姑娘裙子下钻。”

      李长安道:“失礼失礼。”

      黛娘沉默片刻,又道:“其实我去的是桃红居而非百花楼,所以根本从未见过季大侠。对名门正派来说,逛妓院也不是件光彩事,我冤枉你,你怎麽不否认?”

      李长安反问:“姑娘既未去过百花楼,又怎知道我年前没有在楼中?”

      黛娘语塞,随即又轻笑道:“刚才我听到他们唤你当家的。难道说,季大侠瞒着大家,偷偷接任庄主了?”

      李长安笑道:“姑娘心中有数,又何必试探。”

      江逐浪易容成李长安,阴差阳错地被魑魅谷掳了回去,待他哑穴解後,定会说个分明。再说,他冒充成季扬,从头到尾只怕与唐蛰狭路相逢,倒未有防魑魅谷之意,故此他丝毫没有身份败露的窘迫。

      黛娘立即改了称呼,“那把破剑有甚麽秘密,居然让深居简出的李总镖头亲自出马跑到这来?”

      李长安摸了摸下巴,总觉得深居简出是形容闺阁小姐,用在自己身上怎麽想怎麽古怪,“没有,最近有点四体不勤,终日在家混吃等死,被属下们抱怨了,所以出来活动活动。”

      黛娘试探道:“总镖头越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越是令人觉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长安道:“秘密每人都有……我也没有追问姑娘为何会到桃红居那种烟花之地,姑娘何必一再问我。”

      “好吧,”黛娘停下脚步,“看你闪闪缩缩丶满嘴胡话,想来一定不是甚麽好事,不知也罢。另外,我去妓院是喝花酒,没甚麽秘密。”

      女子到青楼喝花酒,简直闻所未闻,若落到他人耳里,便是伤风败俗了。可是李长安觉得她敢作敢言,很是有趣,“姑娘,可惜此处无酒,否则我一定要敬你一杯。”

      李长安跟着她停下脚步,耳际风声鸣鸣,说话有回音,应是来到一个空矿的山洞中。他听到上方有铁炼子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是拉动了机关,之後一阵咯噔咯噔的响声从远及近处传来。

      黛娘道:“总镖头,请踏前三步。”

      李长安依言照做,刚一站稳,地下突然缓缓向前移动,迎着洞中扑面的风,竟有种踏石而飞的感觉。不久黛娘又出言提醒,他抬脚踏到实地之上,接着在宛如迷宫的地道中转来转去,终於被带到魑魅谷主面前。

      魑魅谷由叛出西溟教的左护法慕容漪创立,距今已有四十多年。据闻老谷主慕容漪早在二十多年前已病逝,世人只知这一任的魑魅谷主是老谷主的孩子,随母复姓慕容,有个不祥的名字唤仃伶,是个女人。

      其实慕容仃伶不单是个女人,还是个让人看不出年龄的漂亮女人。

      她应当漂亮,毕竟其亲娘是当年武林第一美人。只是对男人而言,一个女人长得再漂亮,若你能推算出她的年龄足可当你的娘,而她正在你面前几乎□□地与男人亲龘热,那絶对不会是个多令人愉快的场面。

      李长安取下蒙眼方巾,眨了好一会儿眼,才适应满室的烛光,然後一对纠缠的肉龘体便撞进眼来。

      隔着一层薄纱帐,慕容仃伶倚在一男宠怀里,媚眼如丝,浑身肌肤微红,似乎正回味刚才的鱼水之欢。她微微喘息,半露的酥龘胸跟着起伏,“刚才我与黛娘打赌,说真正的李长安会来,她还不信。”

      李长安轻轻苦笑。今次出门许是没有卜卦,怎的总是碰见这种非礼勿视的场面。慕容仃伶不介意别人的注视,甚至享受那些充满兴味或欲望的目光,但不代表李长安想看,於是他移开视线去打量四周。

      这里是一个布置得非常精致华丽的山洞,几案床塌无不讲究,地上甚至铺设了琉璃地砖,数不清的烛光映在其上,星星点点,彷似从天上倾泻了一地繁星。只可惜李长安的审美能力有限,他只觉得一个好好的山洞给整成个妖精巢穴,满地烛火摇曳,简直闪瞎人眼。

      他轻咳一声,朗声笑道:“既然谷主知道我的身份,我就明人不说暗话。李某进谷只为寻回鱼龙剑,拿到剑後立即滚蛋,保证不叨扰谷主春宵。”

      她一边轻抚男宠结实的大腿,笑得风情万种,“最近谷里好生热閙,前些天才有人跑来向我要你,今天你又来向我要剑。”

      唐蛰果真来了。李长安心里苦笑一下,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道:“鱼龙剑现在就一个烫手山芋,不如谷主就把它扔给在下。”

      慕容仃伶好像没听到似的自说自话:“你可知那人是谁麽?”

      李长安配合地问:“是谁?”

      慕容仃伶道:“听雨楼主唐蛰。”

      李长安装傻,“原来如此,那麽请问唐楼主如今在哪?”

      慕容仃伶再次不答反问:“你又可知唐蛰的师父是谁?”

      李长安确实不知。初识之时唐蛰是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他甚至没有名字,只说自己姓唐。这个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人比冰冷,拒活物於千里之外,李长安那时虽也奇怪他从哪学的武功,但毕竟萍水相逢,也不欲揭人伤疤,所以根本没问。

      慕容仃伶替他答道:“他的师父是昔年被称为‘惊涛公子’的沈傲来。”

      李长安不禁一怔。提起沈傲来这名字可能没多少人认识,但惊涛公子却是个在江湖传说里响当当的名号。惊涛公子作风亦正亦邪,曾在武林搅起过多少血雨腥风,入魔教丶三探皇宫丶盗少林秘笈,随便一件都是够说上三天三夜。

      唐蛰这样一个功名利禄至上的大俗人,居然会是妙人惊涛公子的弟子?

      另外,听说此人风流成性,红颜知己无数,但最後竟为情所困,稳退江湖,廿多年来未曾有过一点消息,就像从来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一样。

      李长安快迅地看了她一眼,莫非唐蛰师父与她有过一腿?

      不待他在心里诽腹,慕容仃伶便从男宠的怀里起来,披好衣服,撩起纱帐,坐在床沿。她幽幽地叹一口气,道:“总镖头,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个故事?”

      李长安无可无不可地道:“请说。”

      慕容仃伶淡淡地道:“从前有个姑娘学了一身武功,总想去闯蘯江湖。她瞒着娘偷跑出山,遇到一个强盗。她一个人孤怜怜的,怕极了,情急之下便把强盗杀了。那时她很天真,还为自己的武功窃喜,却不知已闯下大祸。她的武功一亮出来,便被人当作妖女。後来一群很厉害的男人说要杀一儆百,为民除害,把姑娘抓了,脱个清光,然後锁在铁笼里游街示众。”

      慕容仃伶说得出神,不知想到甚麽,唇边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就在姑娘羞愤难当,打算自断经脉的一刹那,一个侠士把她救了。後来他们渐渐相爱,谁知原来侠士是江湖名门子弟,他的师门强烈反对两人的亲事。姑娘铁了心,非君不嫁,两年来跟着侠士到处行善,慢慢他师门对她改观,眼看就要成亲……”

      她的语调突然转冷,一字一句中的恨意淹天,“当时一个游侠百般追求姑娘,姑娘心有所属,明推暗拒不知几次。成亲前几天,游侠醉醺醺来找姑娘,求她到酒肆一聚,说大家喝过一杯断情酒,从此不再纠缠。姑娘心软赴约,不想他卑鄙下流,竟在酒中下药。姑娘第二天醒来,已是失身於他。”

      “他自己活得狂妄放肆,不要颜面,还要发帖公诸武林,活生生毁掉姑娘触手可及的幸福。侠士的师门嫌弃她,侠士不会娶她,姑娘豁了出去,抛弃尊严,像个妓女一样在侠士身下求龘欢,最终有了他的孩子,她痴痴地等侠士会回心转意,娶她过门……”

      慕容仃伶一咬牙,一直抵在床沿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竟生生把一角掰断下来,“後来游侠竟派人在姑娘的饭菜中下滑胎药。姑娘大命不死,孩子却保不住。她心如死灰,决意自杀。这时候,游侠才知後悔,他跪在姑娘面前,说对不起,说此生此世,絶不在姑娘面前出现,否则任凭处置。他还说,今後他的子孙丶徒弟丶从仆也絶不踏进姑娘家门一步,叫她平白忆起伤心往事,否则由她鞭笞百次,以消心头之恨。”

      李长安静静地听完,心中并无多大的触动。他叹气道:“其实那侠士未必有多爱姑娘,若是真心所爱,怎会计较她是否处子之身?”

      慕容仃伶垂下眼眸,沉默半晌,惨笑道:“或许是吧。”

      故事中的姑娘,自然是眼前的慕容谷主无异,而那下药□□的游侠,十居其九是那离经叛道的惊涛公子。李长安惟独对那侠士的身份茫无头绪,不过他自己的麻烦足够多,实在没闲心去深究艳闻秘史。

      李长安忽然想起唐蛰。那人是明知沈傲来对慕容仃伶的誓言,还坚持进谷麽?又想他这样又冷又傲的一个人,当真会遵从师父训示,甘愿受刑,被抽得皮开肉绽?

      李长安问:“谷主,唐蛰他……”

      慕容仃伶点头道:“他瞧着不像,但确是个守誓的老实人。”

      李长安低头望着满地摇曳的烛火,眉头轻皱,也不知在想甚麽。

      慕容仃伶轻轻一笑,问:“总镖头与唐蛰的交情深麽?”

      嗯,交情没有多深,自己捅他那刀倒像是挺深的。李长安乐了,“怎会,早年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慕容仃伶似乎很高兴,“那就好。总镖头刚才不是说要鱼龙剑麽?可是我总不能平白给你,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天下间可以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李长安像个财大气粗的纨絝子弟,拍拍心口,“谷主,请随便开个价,就是抢,长安也抢够回来做这毕生意。”

      “我不要银两。”慕容仃伶斜他一眼,勾唇笑道:“我只要唐蛰一只眼睛。”

      李长安苦笑,“谷主,百次鞭笞还不够麽?你这又何必。”

      慕容仃伶笑声渐大,後来几乎难以自已,笑得边喘气边道:“沈傲来害我失去孩儿,失去一生幸福。我只要一想他看见自己的徒儿瞎了一只眼的表情,我就高与得不得了……”

      李长安涩声道:“魑魅谷中高手如云,谷主想废他眼睛,随时可以,何必一定要我?”

      慕容仃伶道:“唐蛰明知自己一旦进谷,我絶不会轻饶他,但他还是来找你,那不正好说明你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李长安的苦笑更深了。

      慕容仃伶续道,“所以说,如果废他眼睛的人是你,那麽他就会更痛苦了。李总镖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李长安点头,“的确有理,可是在得罪听雨楼主和失鱼龙剑之间,若要去选……”他微一摊手,“我选後者,毕竟,我并没有一定要那把破剑的理由。”

      “李长安是没有,可是,郭云麾有。”

      李长安的笑容倏地消失,眸光一暗,面罩寒霜,一瞬间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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