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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重逢 ...


  •   入冬後天黑得早,掌灯时分未到,聚福客栈的小二便早早把照路的大红灯笼挂起。

      一双穿着破烂布鞋的脚出现在灯影下,往上看去,这人用木托盘端着酒菜,相样平凡,脸黄肌瘦,一张脸被灯笼映得通红。

      小二在二楼的天字一号间外站了片刻,似乎因腾不出手来敲门,正不知所惜地东张西望。

      一个衣着华贵的客倌喝得半醉恰巧路过,见这小二傻站在门前,忍不往大骂道:“楞在这儿干麽?没手不懂用脚敲门吗?真是猪也比你聪明!”。

      小二啊的一声恍然大悟,伸出左脚轻轻踢了几次门。咿呀一声陆明轩把门打开,看也没有看那小二,接过木托盘後便把门猛地关上。

      陆明轩与赫明勇两师兄弟同往一房,他把酒菜搁在桌上,便招呼师兄用膳,“这店小二来得倒勤,这几天一日三餐的,还会多送一壼酒,挺上道啊。”

      赫明勇是真饿了,抄起一只鸡腿张口就咬。陆明轩想反正无外人,说话便没顾忌起来,“师兄,你说唐蛰这条计策究竟可不可行啊?我们在这布了天罗地网,万一李长安那厮不来呢?依我看,买几匹马连夜兼程赶回追云山不是更省事吗?”

      赫明勇压低声音道:“虽说再往走就是江南官道,但保不准李长安会否不管不顾下手。唉,唐蛰加入护剑也好,听雨楼始终与皇家有牵连,李长安对上他,应不敢贸然动手。再说,江逐浪现在一门心思想把李长安抓回天龙山庄,你道他此时还全力助咱们护剑?帮手多一个是一个。”

      陆明轩冷笑一声:“唐蛰这人都不知安的是何居心,居然肯出面接这烫手山芋。要是剑真丢了,皇帝的面上也不光彩,这下子他该跪到皇帝面前领罚吧。”

      赫明勇又叹道:“唐蛰倒不像会怕得罪皇帝。说话回来,没想到潇湘堂的司马姑娘居然与唐蛰相识,看样子还是神女有心哩!”

      陆明轩这几□□思暮想这当今武林第一美女,梦中更与她几度春宵,此时骤然听见她对别的男人芳心暗许,不禁大为不悦,心头肉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不禁轻蔑道:“唐蛰他何德何能?既非名门正派,又无爵禄在身,不过是个乡下跑出来的小子而己。司马姑娘清纯无知,入世未深,眼下被他外表所惑,假以时日识穿他真正面目,自知他絶非良配。”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一清脆女声道:“你们说我是被甚麽迷惑?”

      真是日不说人,夜不谈鬼。陆明轩本就有三分无措,待司马嫣如推门而入後,更是大惊失色,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滚下来,“司丶司马姑娘?”

      只见这眼前公认的第一美人眼细如豆,面大如盘,下颌缀着几绺稀疏的胡子,还腆着个大肚子,除了是个人,全身上下跟美人二字毫不沾边。

      这位美人顶着副胖老男人的皮囊,轻笑道:“可不是我。刚才在隔壁为江大侠易容,耽搁些许时间。”

      赫明勇看得啧啧称奇:“瞧姑娘这番手艺,易容成任何人都应该是手到拿来。”

      司马嫣如捋了捋胡子,摇摇头道:“要是易容成一个不存在的人,自然容易,可要变成另一个人,那就难多了。见过李长安真面目的人太少,我只好凭江大侠的描述,一点一点修改,自然费时多了。”

      陆明轩对着梦中神女,忙不迭赞道:“潇湘堂七仙子之首的易容之术闻名江湖,司马姑娘真是谦虚。”

      司马嫣如刚才不屑偷听墙根,只隐约听到陆明轩提到自己,内容也无从猜度。不过陆明轩尽管说甚麽惊天之言,她也没兴趣深究,因为也从第一照面起她便觉得这男人面目可憎,那副为讨好女人而故作谦逊的态度尤为可恼。

      从小到大司马嫣如都是爱憎分明,所以连话都不想与陆明轩多说,只简单道:“这几天客栈内有点不对劲,唐大哥怀疑李长安那边有人混了进来,恐怕将要动手。”她从怀里取出两张薄如蝉翼的脸皮和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陆明轩喜滋滋地躺在旁边软塌,眼睛一闭,只觉得一双柔荑在脸上轻抚,纤纤指尖微温,鼻端阵阵暗香,简直恨不得全身上下都长了张脸,里里外外一一让她抚摸过遍,才叫舒爽。

      可怜那赫明勇在旁看着师弟一脸受落,虽知这胖老男人实为美女所扮,还是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话分两头,李长安几日前易容成一个普通的店小二,特意为孤剑门两人端茶传菜,以便探听其消息。谁知两人吃吃喝喝几天,屁也不放一个,刚才难得有苗头要谈正事,又被个不长眼的猥琐醉汉搅局,无端被骂了一顿。

      李长安边行边想,如今别人骂他,来来去去总是反骨无良丶恩将仇报等几个恶词,从没被人骂一声猪,不禁觉得有点新鲜。

      回到厨房,负责切菜的老头问:“哎哟!捡金子了?送个饭菜有甚麽好笑的?”

      李长安当然不会说被人骂句猪骂笑了,怎麽听怎麽像脑瓜子有病,只是随口道:“刚才雅间的客人打赏了。”

      老伯撇撇嘴,“小子,独食难肥啊。”

      “今夜请大家喝酒。”李长安拿了根萝卜,左手拿菜刀比划,正打算下刀时老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把萝卜抢走,“走走走……小兔崽子!这些菜是为小院的贵客准备的,就你那刀法就不要在这添乱了。”

      李长安:“……”

      讲道理,自己的刀法虽不及剑法,在江湖上好歹斩过同门,杀过土匪的。

      李长安一瞥这满桌菜肴,酥炸小排骨丶鱼肉鸡丝锅丶清炒芦笋……看样子还有菜在锅,不禁大奇:“老头儿,那位客倌点的啊?吃这麽多不怕橕死了?”

      老伯手下不停,把一根萝卜切片,片片厚薄均匀,薄如蝉翼,“天字一号雅间那位呗!说是给住在小院里朋友备些酒菜。那些江湖人啊,都是奇奇怪怪的,前几天我看到他们是一块来客栈投宿的,既然是好朋友,干麽隔开老远住?”

      李长安看着老伯切菜,这几天没注意原来他刀法如此精湛,当厨子实在屈才。

      灶头传来一阵肉香,油花在锅里嗞啦嗞啦乱响。老伯大喝道:“小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肉不要扔锅里……”

      这肉气味独特,不似寻常的猪牛羊肉,在熏得呛人的香料味中带一丝腐烂气,也许不够新鲜,李长安倒是从未嗅过这种肉味。

      老伯转过头又呼喝道:“别发呆了!小子,你先把这几碟小菜送到小院,别要那贵客久等了。”

      李长安叹了一口气。

      他在这里潜伏数日,自然知道那小院里住的贵客是谁。

      往日结下的怨仇不会自己消散,飞来的横祸要躲也躲不掉。李长安揉了揉脸,对着水桶中映出来的一张平凡穷酸的脸苦笑,喃喃道:“小雀啊小雀,大哥一条小命就看你易容的手艺过不过关了。”

      李长安端起送菜的木托盘出灶房,穿过布满假山和盆栽的中庭,沿着东北角落的长廊走,来到一个别致的小院。两名身穿黑色武袍的守卫直挺挺地站立院前,见到李长安走近便前上一步把他拦住。

      他一向信奉明日愁来明日当,乐得不与唐蛰正面交锋,便想把酒菜转交他们。谁知李长安挤眉弄眼递了半天,两人都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

      李长安只好粗哑着嗓子道:“是一名姓陆的客倌为你们家老爷点的酒菜。我看我也不方便进去,要不麻烦兄弟送给你们家老爷?”

      其中一个守卫道:“楼主没点酒菜,请回吧。”

      李长安自问有两大絶技,一是死到临头絶不服输,二是最後关头仍心存侥幸,所以他内心如蒙大赦,表面不情不愿地道:“好,好,那我回去。”

      他不禁暗骂自己跑到听雨楼主眼皮子底下实在太过冒失,听雨楼在江湖中地位特殊,孤剑门那两人应不会把掌门之剑交给唐蛰保管。妥善之策应是先查清孤剑门和天龙山庄四人谁人保存鱼龙剑,若无,再派兄弟到小院来才是。

      他简直想打自己两个耳刮子,肯定是最近喝少了酒昏了头才会想到亲自跑来。来了又如何?见了又是如何?说到底唐楼主过得好不好又与他何干?

      故友重逢,是喜事一桩,自当痛饮三百杯。可他们间有仇有怨,江湖再见之日,可就另当别论了。

      李长安轻轻摇头,想大笑而去,忽地有乐声自院中传出。

      那是用树叶吹出的曲子,沙哑平缓,似清晨雾霭,随风飘散,在空谷中回荡;其後一个转折,曲声平地而起,彷若利剑出销,寒光暴涨,戈矛交击,隐隐一种愤慨不屈,激荡人心。

      李长安的心绪随曲音起伏,一曲终了,久久未能平息。他在心里无声地笑了,唐蛰啊唐蛰,多年未见,你今贵为听雨楼主,统领江湖密探不下千人,可惜还未能圆你那个奇俗无比的梦啊!

      两名守卫见李长安呆站在院前,便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赶快离开。李长安装作不懂武功,并不运劲抵挡,於是脚下一个趔趄,木托盘上的酒瓶便摔了下去,咣当一声,酒全洒在地上。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曾在闲书上看过关於一种略带腐味的肉的记载。书中言在淮河一带有一厨子喜烹人肉,常夜闯义庄偷尸做菜,後嫌死人肉带有腐气,无香料可辟除,竟活活斩杀妻儿,取心剜肉,最後被武林正道声讨追杀。

      李长安那时年纪尚轻,深信虎毒不吃儿,这事委实残忍得太过离奇,便当是说书人杜撰出来的故事,听过便算,但对活死人肉之差异印象深刻。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在一个城郊小客栈中,碰上已消声匿销逾廿载的吃人魔头!

      他低头看了看托盘中的红烧肉,觉得一阵反胃,幸好这几天自己只吃馒头,同时心念电转,想道这样一个魔头在客栈中,会是个巧合吗?如果不是,他为何会在这个骨节眼上出现?

      一把低沉的男声打断了李长安的思绪:“谁?”

      守卫立即回禀:“回楼主,店小二来送酒菜,说是一名姓陆的人为您打点的。”

      “让他进来。”

      李长安背後冷汗直冒,定了定神,迈腿走了进去。

      多年未见,这位故友的轮廓更为深邃,称得上是鼻如悬胆丶鬓若刀裁,他的肩膀更宽更横,英武雄壮,与当年饿得只剩一把高高廋廋的少年骨不可同日而语,而唯一未变的是他那生人勿近的孤冷气质。

      李长安不动声色地打量,抬头又低头,心里一连说了三个真好。

      唐蛰是何等敏锐的心思,只一眼便觉得这店小二模样太过平凡,与其气质毫不相称;再者他眼神闪烁,却又絶无恶意。他微一思索,道:“在这里住了几天,我一天都没吃过客栈厨子的菜。”

      李长安在洛阳城门前骤见唐蛰的那股心慌心虚劲已缓过来,加上有假脸皮护体,此刻更是一派镇定,“哦,既然如此,我端回去就是。”

      唐蛰默默地举箸,看似随意地挟起一块红烧肉便要放进口中。李长安盯着他,突然上前一拍唐蛰拿竹筷的手,那块肉便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唐蛰:“……”

      李长安:“……”

      李长安低下头,装出一幅很惧怕的模样,“这块肉太油腻,不好。”

      唐蛰问:“你会武功?”

      李长安道:“我……”

      唐蛰冷冷地道:“我这双手是发暗器的手,你认为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可以打掉我手中的筷子?”

      真是他娘的太有道理。李长安心里又叹一口气。这夜他好像已叹了太多的气,可惜的是除了叹气,他竟不知要以甚麽情绪来面对唐蛰。

      唐蛰的语调向来很冷,但熟知他的李长安听出这寻常语调中已沾着杀气:“我从不对陌生人有耐性。”

      李长安沉默半晌,终於一手掀开覆在脸上的人皮脸具。

  • 作者有话要说:  叨叨了十章三万字,攻受终於见面了~我也觉得节奏好像有点慢哈……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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