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英雄》琅狼

9、无愁是我

　　长安镖局虽是天下第一镖局，可是却一点也不气派。李长安当年叛出天龙山庄后自谋出路，脑筋一歪便想出个混帐主意。他领着兄弟们去当拦路山贼，劫过两回镖后便改邪归正开镖局。原先他只想做一门生意糊口，于是随便在雍州城里买下一处三进的宅院，压根没想到这个靠劫镖起家的镖局会成为天下第一。

　　而这随便买下的宅院除了便宜，哪里都不好。

　　这宅院在雍州城城南的俗地之中，与旁边酒楼赌馆、妓院菜档共冶一炉，晨有商贩引颈吆喝，午有赌鬼醉酒闹事，晚有妓女招袖卖唱，每天吵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

　　除此之外它还是一座凶宅。据说前朝有个大人置下此宅，一屋藏二娇，岂料一夜有祝融之祸，两位小妾双双香消玉殒。事不寻常，惟官府最终也没找到凶手，此后附近老百姓便传这惨死的两女夜夜回魂，大哭鸣冤。

　　幸亏罗毅和沐广元是不信鬼神之辈，倒未把此事放在心上，问题是这宅院毕竟是藏娇的金屋，格局陈设未免脂粉气浓，偏生李总镖头付了银两后便当甩手掌柜，丝毫不觉一帮子大男人整日在挂满珠帘纱幕的屋子里转有何不妥。最后迫得罗毅亲力亲为，把镖局里里内内整顿一番。

　　只是这纱帘可扔，格局难改，配上罗毅那粗豪汉子的审美，镖局简直犹如抠脚大汉穿轻纱罗裙，不伦不类。比方说那九曲迴廊下挂的是弟兄们臭气冲天的里衣，精美小巧的房子里贴的是雄纠纠的门神画像，大门对出的粉牆上是龙飞凤舞的“忠义”两字，真让人说不出整了还是不整更好。

　　罗毅劳心劳力，结果仍不尽如人意，于是李总镖头仍是罗毅口中那个只会大手大脚花钱不会挑房子的瞎眼当家。

　　且说李长安当夜突然命令下属撒退，一路赶投胎似的逃进山林里，第二天清早便马不停蹄直往老窠雍州长安镖局而去，简直有那麽一点夹着尾巴逃的狼狈相。

　　回到镖局后，李长安假装看不见下属们的一脸疑惑和欲言又止，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劫镖一事来日再议”后，便回房去。

　　他过惯晨昏颠倒的日子，就算日上三竿，如非有要事禀报，镖局里也没有人会去敲他的门，怕打扰总镖头睡觉——除了没有一点儿眼力劲儿的黑面神罗毅。

　　罗毅满腹疑窦，憋了两日憋得茶饭不思，只觉得此次行动莫名奇妙就功亏一篑，越想越气，越气越不解，这日煞黑后终于按捺不住，气冲冲走去李长安的房间，打算问个明白。

　　罗毅站在门前拍了几次，房里却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便用力再拍几下，拍到第二声，房门突然开了。

　　天黑了李长安也不点灯，内里黑黝黝的，靠着廊道的烛光才勉强看清他只披一件中衣，头髮凌乱地散落肩上，明明无所事事在房里休息了两天，神色比三天不睡更憔悴。

　　李长安就猜到是罗毅，叹了口气道：“罗大哥，你有听过‘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这句话吗？我亏心事做多了，你别夜半三更的敲门来吓唬我。”

　　罗毅乾瞪着眼：“……”

　　沐广元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时在罗毅身后笑眯眯地道：“总镖头啊，现在可不是夜半三更，别怕。”

　　李长安在房间找了一条布带，把一头乱髮随手一束：“走，沐大哥，咱们去喝酒去！”

　　沐广元长得平凡，但心有九窍，看破絶不说破。当下他见李长安这幅鬼模样，只是道：“你最喜欢的竹叶青没了，前阵子我酿了些女儿红，正好一起试试。”

　　李长安一条胳膊勾往沐广元的脖子，边走边嫌弃地道：“男子汉大丈夫酿甚麽女儿红，喝甚麽女儿红？”

　　“哎！”罗毅跟在两人身后，急道：“喝个屁的酒？总镖头，不是我说你，这——”

　　李长安和沐广元知他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脚底抺油似的跑走了，简直熘得比兔子还快。

　　酒是好酒，可惜天公不造美，阴风阵阵不说，头顶万顷乌云遮天蔽月，且不时响起阵阵闷雷，一副随时就要天打雷劈的架势。

　　李长安在寒风中就穿一件中衣，与沐广元躺在屋顶喝酒。沐广元待李长安喝了两壼黄汤下肚，问道：“总镖头，有愁？”

　　李长安大喝一口酒道：“无愁。”

　　“无愁为何喝酒？”

　　“无愁是件喜事，更应喝酒。”

　　沐广元斟酌一番，后道：“天底下的人都有愁，区别在于是这愁是大是小，是近是远。”

　　李长安笑道：“对，天底下的人都有愁，可区别在于看不开的叫愁，看得开的叫无愁。而我大概是天底下最无愁的人。”

　　“所以总镖头是愁那个听雨楼主麽？”

　　李长安爱酒，酒量应当也是很好的，反正镖局众人从没见他醉过。此时他突然大字型地摊在瓦片上，道：“沐大哥，我醉啦。”

　　沐广元：“……”

　　李长安忽然又诈尸似的坐起来道：“有酒当有诗，方可尽兴。沐大哥，唸两句来助助兴吧。”

　　沐广元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武夫，腹中墨水不够写完一篇文章，可是老天爷爱开玩笑，叫他偏偏自带一股子青衫寥落的书卷气，好像是个能七步成诗的落拓书生。

　　沐广元为了能对得起他天赐的书生气质，閒时也爱读些诗书，无奈天生不是舞文弄墨的料子，写的诗文总是东併西凑、狗屁不通，整个镖局只有他妻子赏识，认为是状元文章。

　　至于为何只有沐夫人有此“慧眼”，是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

　　平时沐广元怕兄弟取笑，絶不肯轻易献丑，不过他拿自家总镖头没办法，便轻咳一声道：“日前刚好有新作，既然总镖头问到，我只好献丑。咳、咳……英雄战南妻寄北，凭栏眺月倚高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眿眿水幽幽。”

　　李长安一听，觉得能把英雄写出深归怨妇之感，也算是种才华，不禁哈哈大笑道：“这次嫂子从水路南下麽？行，我替沐大哥你说，定要嫂子在咱们镖局住个一头半个月再走，你就别在那当望妻石啦。”

　　沐广元不好意思地一笑，想了想道：“其实还有一首。”他仰头喝了口酒，又再唸道：“夜深忽梦少年事，吹角连营雨潇潇。我今因醉魂颠倒，祈梦狂雨不梦君。”

　　一诗吟毕，李长安的笑容僵在脸上，几句狗屁不通的诗句不知被他咀嚼出甜酸苦辣甚麽味儿，好半晌才勉强笑道：“沐大哥，你平仄好像不对。”

　　沐广元正容道：“别跟一介武夫谈平仄。”

　　接下来几日李长安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要不是躲在房里睡觉，就是抓人来陪他喝酒，竟彷彿把劫镖抢剑一事抛诸脑后。

　　罗毅在大事上从不违逆李长安，当看见他那放着正事不干，终日无所事的模样，又不能扯着他的衣领大骂，只能自己乾着急，活活成了个一点就炸的火药筒，镖局里的人见到他就远远躲开，省得无端成了代罪羔羊。

　　这日午时，烈阳当空，罗毅听到镖局门口传来轻微的骚动声，快步跑去察看，才到前院，一道金光飞闪进来，几乎与他撞个满怀。

　　那道金光是个人，而且是个轻功极高明的人。他身法轻盈至极，见状伸出双手在罗毅肩上一按，借力在半空中往后连打两个筋斗，落到台阶上站定，简直比燕子还要轻巧几分。

　　罗毅眼睛一亮，大笑道：“远远瞧见一坨金灿灿的东西就知道是你这臭小鸟，怎麽这麽早快就到了？”

　　罗毅说他是“金灿灿的东西”也没说错，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眉清目秀，稚气未脱，身穿金银蚕衣，腰缠玉龙腰带，脚踏凌云短靴，用不阳光照亮，就是往昏暗处一站，也是金光闪闪，珠光宝气。

　　放眼江湖，毛未长齐的年纪便能有钱穿得起此种华服，除却江湖两富之一的贺家庄的宝贝公子，絶无他人。

　　贺五公子在家行末，乳名小雀，自幼受哥哥们溺爱，文不成数不通，絶对是个一事无成纨绔子弟的好苗子，有幸年幼时有奇遇，获高人传授轻功和易容之术，才叫有一技之长。几年前贺庄主做丝绸生意得罪一窝土匪，土匪一怒之下掳劫贺家小公子。适逢李长安随罗毅在附近护镖，正闲得拳头发痒，便应贺庄主的重金之托，带着几个镖师去踹了土匪老巢，把小公子救了出来。

　　李长安事后道救人之举主要是因閒得慌，二是有抬手可赚的银子不赚，恐天打雷劈，自己并无多少侠义之心。可是小公子从此认他作大哥，铁了心跟长安镖局走镖，贺庄主软硬兼施都劝不住，只好随他去了。

　　一直坐在屋簷喝酒的李长安道：“你这小鸟飞到哪去玩了？再不回来就要误事了。”

　　贺小雀人如其名，真如一隻小鸟般噗喇喇地飞掠上屋簷，撒娇地抱着李长安道：“长安大哥好没良心，我绕到追云山下忙出忙进，每天穿得像个乞丐似的不知跑多少里路打探消息，接到你的信后便没日没夜地滚回来的，腿也快跑断了！”

　　李长安笑着把少年从怀里摘了出来，把他扔了下去：“滚开，都多大了，你这是甚麽臭毛病？去把你沐大哥叫到大厅来，咱们谈正事。”

　　李长安坐在大厅主位，等沐广元匆匆赶到，道：“小雀应该也知道，咱们要去抢孤剑门的掌门剑。”

　　贺小雀兴奋地撸起袖子，连连点头。

　　李长安道：“盯梢的兄弟回报，江逐浪等人已离开洛阳，一路南下入了豫州地界，再往下便是江南。江南是富庶之地，官商往来频繁，官道驿站驻兵较多。若他们走官道，不方便劫镖。”他手指轻敲桌沿，接着道：“可是他们却不走了，竟在客栈里一住就是四天。”

　　罗毅哼的一声，“好傢伙，这是在候着援手呢？”

　　李长安道：“他们等的是我们。”

　　沐广元眉头深锁：“总镖头，咱们上次劫镖不成，恐怕已打草惊蛇，他们的戒备必然很深。他们此举，似乎是等着咱们自投罗网。还有……在洛阳城门前听雨楼主应陆明轩的烟讯赶来，他会否加入护剑，也未可知。”

　　李长安竭力隐住谈及听雨楼主时的心虚，含糊地道：“如果不能加官进爵，他才没那个功夫兴趣理江湖閒事。”他一扬手，把数卷画像一股脑儿扔给贺小雀，“我知你易容功夫了得，你就照着纸中人的相貌帮我们易容，再分散混进客栈。”

　　“沐大哥与江逐浪身量相当，你假扮成他找机会接近孤剑门二人；罗大哥则易容成陆明轩，同样找机会接近天龙山庄二人。另外咱们重施故技，再叫上一队兄弟伪装成商队到客栈投宿，抢到剑后你们发讯，自有他们接手。”

　　“不妥！”罗毅坦然道：“总镖头，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斤量。我一个人对付孤剑门那两个草包也许还行，但对着江逐浪，我没把握可以把他放倒。”

　　李长安嘴角勾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谁叫你把他放倒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我去给他们加个料，让他们那几个假正经的大侠快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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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别跟诗文废的我谈平仄……魔改是我的错，大哭。
东拼西凑，狗屁不通
东拼西凑，狗屁不通
东拼西凑，狗屁不通
重要的事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