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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   “咎由自取。”

      “罪有应得。”

      “自食其果。”

      “自作自受。”

      这些将沈黎白环绕的词语,是伊甸园里不怀好意的蛇,也是潘多拉手上诱人的魔盒,它们软语碎言,慢慢地消磨他的意志,要做那阵风,将他吹下悬崖。

      沈黎白挣扎着:“他们罪不至死……”

      “什么是死罪?什么样的伤害才配获死罪?你的确没有死,可是那些伤害伴随你一生,他们毁掉的是你的一辈子!你现在可以和人正常的沟通吗?你可以信任人吗?你的敌视,你的自卑能溶解吗?还是说,你觉得你天生就该是颓唐悲观的人?你好好回忆,你过往的几年,年,真心笑过几回?”

      “凭什么他们可以高高兴兴地上学,有朋友,而你从来只能独来独往被当作异类?就连你辛辛苦苦取得的成绩,也会被他们污蔑,也会被他们践踏!院长和朱阿姨忌惮你,甚至纵容别的人霸凌你,是因为他们迷信?不,只有问心有愧的人才会疯狂的迷信,张凡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的错,却要你背负,不让你上市中,甚至阻挠你中考,他们要把你作为护身符一直一直绑缚在身
      边,却枉顾了你的未来!”

      “即使如此,你也不恨吗?你就是个懦夫,以善良来掩饰你的额软弱无能!”

      最后一声尖利的指责是撞响青铜钟的撞钟,脑内被庄严的青铜声撞得金星四射,神识全无,只记得喃喃回答:“我不是懦夫,我只是……”

      “那你动手杀了她。”

      朱阿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凌乱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双充满乞求的哀伤,沈黎白每一步靠近的脚步都让她不停地瑟缩,可是她是被锁在此处的祭品,献出脖颈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沈黎白……黎白……小白……阿姨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为过往的那些事跟你道歉,是阿姨的错。”她磕头,将头砸得砰砰直响。

      沈黎白脚步一顿,声音立刻跟上了:“她痛哭流涕,是因为悔过吗?对于这样的毒妇恶人,只有屠刀才会让她真心忏悔,而你,要让她真正地悔过。”

      一个头磕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听到沈黎白的脚步声,朱阿姨迟疑地小心翼翼地抬头,想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沈黎白俯视着她,半脸的讥诮,半脸的悲悯,如此矛盾的神情却恰恰诡异地在同一张脸上逗留。

      他弯腰,道:“朱阿姨,你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了吗?”

      朱阿姨立刻疯狂地点头,仿佛不将头点成捣蒜头,就不能证明她的诚心。

      沈黎白勾唇一笑:“我不信。”

      朱阿姨一滞,呆呆地看着沈黎白,绝望混着泪水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滚烫滚烫,声音狂肆地大笑起来,血腥味疯狂地如飓风般卷了过来。

      “但是,”沈黎白上下唇一碰,“我不杀你。”

      眼泪挂在睫毛上就顿住了,朱阿姨瞬间从地狱到天堂,狂喜从骨头缝里渗透进去,她颤着声音想要道谢,可血红的雾气卡在她的喉咙上,将她吊了起来。

      “没有的东西!我先杀她,再杀你!”

      沈黎白笑了,他的眼睛很漂亮,即清亮又忧郁,笑起来时,像是雪地里的白梅:“你可以试试。”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上有怨气缠绕,危险如吐着信子的蛇,他却如摸宠物般,指尖轻柔地点着怨气,怨气在他指下乖顺地伏下头来。

      “刚才你在鼓动我时,我情绪大动,与此同时,这些怨气也波动得很厉害。”沈黎白慢条斯理地玩着怨气,“你应该也感受到了,不然,那些大段中二烂俗的台词也不会说得中气十足,说实话,听着还挺反胃的。”

      “什么?”声音大惊,“你刚刚明明屈从了……”

      沈黎白淡笑:“你忘记收走我的刀片了,疼是真疼,我差点把肉割下来。”他微眯了眼,瞳孔里蓄着光,“谢你自作聪明,多此一举,我刚才试了试,的确能操控怨气。”

      他手指一翻,指间怨气如绳索般扔掷了出去,他张开了双臂,使身体尽可能与怨气贴合,那些从他身上爬过的怨气疯狂地啃噬他的理智,沈黎白努力沉浸下来,与它们对接。

      小时溺水,水漫过头顶时便是如此,无孔不入,四面八方的压力,点点地磨着人,氧气从心肺中被挤压出来,窒息缠绕四肢,而绝望从头顶灌到脚底……但他也明白,此时如果挣扎,只会被水拖下,倒不如,放松,去拥抱它。

      沈黎白闭上了眼,他感受到了那些爬过躯体的怨气,有怨恨,有不甘,有遗憾,有……他从容地想,来吧,你们本就是我的一份子,该成为我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怨气顺着手臂爬上腕骨处,他握拳凝神,冲着声音来处狠狠地砸出一拳,未果,声音大笑道:“你杀不了我,我就是你的内心啊,如此丑陋的我,其实是你啊。”

      沈黎白面无表情:“那刚好,我早就想自杀了,先杀你练个手。”

      他又闭了眼。

      他能控制怨气不假,但怨气若没过过身,与他融合,成为身上真正的气,就根本没法抓住这些油光发亮的东西,更遑论让它们听话,所以即使每一轮怨气过过,就像是车轮滚过四肢,骨头
      缝都夹着疼痛,他也必须咬牙坚持。

      哪怕,嘴唇已经被咬出血,满嘴的都是甜腥味,沈黎白也只是舔了舔唇。

      朱阿姨双手抱头,跪在地上,趴伏着将身子缩成一团,以这种无奈胆怯的方式四处避着时而掠过头顶,时而爬来啃脚脖子的怨气,她低声尖叫,无助又错乱地不断重复:“救救我,救救我……”

      有怨气冲她额头来,刹那间,眼前是摔在枯井里,眼睛瞪得很大却已经死不瞑目的张凡,她穿着那条蓝色棉布的长裙,手里还抱着一个已经破了布偶娃娃。

      “我,我……”朱阿姨情绪近乎奔溃,“我失手,我没想到那时候你站在我身后,张凡,别来找我,我已经……”

      “沈黎白呢?沈黎白呢?他不是已经去陪你了吗?你要他,我们都给了,你还要什么,你还要什么。”她哇哇地哭,口水从嘴边流了下来,“所有的事,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啊。”

      她在地上手脚并用地乱爬乱摸,妄图爬出条生路,雾气绕在眼前,她看不清,可手摸到了一双鞋。

      一双硬邦邦的马丁靴,靴上有黏腻腻的东西糊在上面。

      是个人,可已经看不出人样了,他沉默地矗立着,像是根顶天立地被血水浇灌出的柱子,四肢身躯手指上都缠绕了怨气,怨气如白蚁在身上爬来爬去。

      而白蚁最会腐蚀柱子。

      朱阿姨尖叫,她踉跄后腿,足蹬手爬,想远远地离开那是人却非人的东西。

      可沈黎白偏偏动了,他微微抬了手指,说话声音都气若游丝,却还要笑:“我不杀你,杀你多便宜啊。”

      朱阿姨却完全听不进去,她已经陷入了癫狂之中,抱着头恐惧地道:“张凡,别来找我,我不想变成这副鬼样子,我,我带你去找沈黎白,我知道他在哪里。”

      *

      一个房间二十余人,大多紧紧缩成一团,挤在一处,失禁的味道混着汗味,臭气冲天,唯有陆伽一人双手抱胸,斜靠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她脚边的烟蒂落了一地,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遮盖掉臭味。

      她十分嫌弃地挥了挥手。

      其中一个人看不下去去,怯生生地探头:“沈黎白那样了,确定没事吗?”

      陆伽将烟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火星子:“哦,现在知道关心他了?”

      那人头一缩,又成个王八样蔫在角落里不说话了,只是眼风控制不住,总是往边上扫,那里
      沈黎白沉默地矗立着,身上萦绕的怨气将他裹成茧,密不透风,偶有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而与他距离最近的朱阿姨疯了似的在那自言自语,说出的话颠三倒四。

      陆伽侧耳细细一听,歪头对张凡道:“这招的也差不多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张凡的脖子挂在灯上,躯干和双腿无力地垂着,离地面只有十几厘米,可就是这点距离让它成为被当作大摆锤的理由,陆伽十分得散漫,偶尔会飞起一脚踹它,它就从东墙砸到西墙,引得整座房子都在颤动。

      无能为力,刚才那一架,陆伽按着它打,偏偏还打得跟玩似的,别说十成了,张凡甚至怀疑她连两成力都没有拿出来。

      “说什么?”它合着双眸,任由身子晃荡,其实有的选择它宁可要毁灭,累了,它根本不可能从陆伽手里逃出来。

      陆伽道:“什么时候看上沈黎白的?”

      张凡嗤笑:“重要吗?你不如想想怎么把沈黎白救活吧,不过话说回来,他那样也活不成了,但会儿等怨气散了,你猜他还剩几两肉。”

      “当然有了,我好奇嘛,”陆伽道,“原来以为是来捉鬼的,没成想遇上了只精怪,你这算什么,长颈鹿?”

      张凡恼羞成怒:“你才长颈鹿,我……我……”

      “说不出口啊,那我就替你说了,你是人家埋在地底陪葬的陶俑人,那墓地估计有不下百十人的活人坑,你吸食怨气化为精怪,从墓里破土而出游荡时,正好遇上了才刚惨死的张凡。你呢,虽然是个精怪,但到底只是个陶俑人,天赋低,吸食日月精华根本是扯淡,又脆弱,于是正好顺水推舟,附了身。”陆伽道,“活得长就是这点好,见多识广,旁人但凡露出点端倪就一目了
      然,也有不好的就是没什么惊喜。”

      张凡愣了一下:“你遇到过和我一样的陶俑人?”

      陆伽皱眉:“这怎么就问上我了?你还没好好回答问题呢,小心我再踹你一脚。”

      “我,没什么好说的。”张凡闭上眼,“随便你吧,反正我就是个陶俑人,从泥土来也将归于泥土,没什么好……”

      它忽然不说话了,因为那些裹在沈黎白身上的怨气如过境蝗虫般,铺天盖地地往它身上飞来,原本已经残损的躯体被补救,脆弱的四肢又重新恢复了力量,那是被高温灼烧过后也得不到的坚硬,十数年追求的东西就这样到手了,张凡欣喜若狂。

      只下一秒,它的身体被打穿,直到此时它才发现怨气在四处逃窜,占尽上风的是道金光,温和不耀眼,可偏偏灼热,但凡光到处,怨气皆焚为烟烬。

      那瞬间,张凡想到了很多。

      它记起了沈黎白是个很能忍受贫苦与饥饿的人,那间住了十年的地下室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灯,可他仍能逆来顺受。

      它记起了沈黎白虽然很招怨气喜欢,可那些怨气总不敢近他的身,只敢蛰伏在福利院的四周,只有沈黎白本人情绪大动或者被它蛊惑地失去理智时,才会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像是在争抢一块肥肉。

      它更记起沈黎白死守的那根线,可笑又无聊,却偏偏一直守到如今,执着地像是头倔驴。

      是你啊……

      我们终于得以遇见,却不想又在生死别离之时,主人。

      佛光大盛,它的声音被吞没。

      *

      陆伽庆幸她反应快,等意识到怨气散得太匆忙像是逃窜时,她便从窗台翻了出去,人蹲在窗台子底下,点了根烟抽着,静静听怨气被烧时发出的尖叫声,这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张凡的一句什么话,只可惜没听清。

      但也不重要了,陆伽狠狠地抽了根烟,骂着白无常,来之前也不提醒她这沈黎白上辈子是个和尚,而且功德无量,看这修为应当在阿修罗了,虽然不知怎么就投胎转世,如何会与黄泉搭上关系,但这些都不重要,目前唯一重要的是,白无常怎么敢坑她。

      她的确强大,甚至敢在手腕上套着佛钏,但说到底那是人造出来为了拿去卖的小玩意啊,心不诚,无佛渡,她没什么可怕的。但沈黎白不一样,他完全可以拿着佛光当球抛,想怎么扔她就怎么扔她,到时候什么陆大人,什么千年鬼差都不好使,照样完蛋。

      莫不成,白无常最开始就打着让她完蛋的想法?

      陆伽狠抽了口烟,把这笔账记上了。但一想到秋娘也在旁推波助澜,她的肝肺就疼,把烟扔地上,不抽了,回去找鬼算账。

      可是还没等站起身,就听到屋内有惊慌失措此起彼伏地呼喊声:“沈黎白,沈黎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手掌撑着窗台翻进了屋:“都让开都让开。”

      围挤的人群破开一条口子,将陆伽让了进去,又很快跟上了一个包围圈。沈黎白正躺在包围圈中央,双目紧闭,血渍污了整张脸,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身上虽无怨气干净得很,但是满身都是血,有人大着胆子去戳了戳他,一个血泡就冒了出来。

      “这……流了多少的血啊……”

      陆伽低声咒骂,她手掌往下压,血珠子从地上滚动了起来,皆被她的手掌吸引,手指虚虚上挑又下压,血珠子随她手指而动往沈黎白的肌肤毛孔中钻了进去。

      她放下手,身侧的人叽叽咕咕的:“这血怎么往回流了,应该没事了吧?”

      “最好没事,沈黎白如果就这么死在我面前,我会做一辈子的噩梦呢。”

      陆伽道:“闭嘴,你们谁去打热水,拿毛巾来给他擦一下身体,再去厨房煮点东西,最好是汤。”

      吩咐完了,却没人动,陆伽一喝:“还愣着做什么?”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最末打头的那个道:“我们还不走吗?沈黎白的伤都好了,我们没必要还在这边折腾吧,这个地方怪吓人的。”

      陆伽挑眉,指着还昏着的沈黎白道:“你们让他起来走两步啊。再说了,谁跟你们说一切都结束了?你们的结局在那呢。”她一扬下巴,对着将整只手不停往嘴里塞的朱阿姨,笑了笑,“谁先来啊。”

  • 作者有话要说:  23号修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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