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奈忧歌》幻箴

14、夜话

　　用过晚膳，九苓一直在琼花苑练习点石成金术，没过多久，月上中天，晚风中送来醉人的花香。平时这个时候，北辰凤就会来宫灯亭悠闲自在地喝茶赏月，今日怎的没出现？

　　九苓虽感觉到奇怪，但并未放在心上。她现在唯一想着的，是如何尽快提升修为。来翠竹峰已有几个月，期间她曾飞鸽传书给于儿，将这边的情况大致说了，省掉北辰凤坑她这段，尽挑好的方面。老实说，她第一次离开乐园这么长时间，有点想孩子们了。

　　她就像一只永远漂泊的独木舟，有朝一日找到了一个避风港，并将其当做了家，从此不管她走得有多远，心里面都留有这个家的一席之地。

　　练习这么久，九苓总算感觉到有些疲倦，原地坐下休息，仰头望着天空，呆呆出神。

　　“才练这么会就开始偷懒了？” 北辰凤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九苓吓了一跳，从地上直接跃起，转头四处察看，可是并未看到他人。

　　“师父你在哪儿？这大半夜的，你别吓弟子啊，弟子胆子小得很，经不起吓。”

　　北辰凤轻声笑了 :“你胆子还小？你是为师见过的胆子最大的女子，都敢在为师面前耍心眼，这能叫胆子小？”

　　九苓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在珠玉大殿屋顶，看见北辰凤躺在上面，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姿态潇洒，绯红的袍子在夜风中恣意飞扬，就像他人一样，显得十分张狂。

　　“师父你什么时候上去的，弟子竟丝毫未察觉到，师父你本事可真大，要是弟子能有师父万分之一，那就好了。” 九苓假装惊讶道。

　　“你就别在那儿恭维为师了，为师本领如何自己清楚，九苓啊，你……以后少说这种话，为师着实瘆的慌，正经点就可以了。”

　　“师父，弟子是实话实说，哪有恭维。既然师父不喜欢听弟子说老实话，弟子以后会尽量学着说些假话，只要师父开心就好。”

　　北辰凤沉默了一阵，不知在想什么。九苓也没工夫去琢磨，相处久了，她觉得自己这个师父越来越有趣，除去喜欢坑人这点，其实还挺可爱。

　　“师父，更深露重，您老人看星星也别看太晚，小心偶感风寒。” 九苓小声嘀咕，“神仙应该不会感冒吧。”

　　北辰凤:“……” 他真的很无语，九苓这个徒弟让他感觉到相当棘手。

　　“师父，弟子要继续努力练功了，就不陪您老人家聊天了。” 九苓说完，摆好手势，北辰凤忽然低下头，盯着她:“看你也练了那么久，为师不是跟你说过，我辈修士，修炼过程中，切忌贪功急躁，急于求成，修炼术法，应一步步来，每日精进一点，时间久了，自然大有长进。所以，你看今晚月色还不错，就别练了，不如上来陪为师欣赏月亮，没准儿为师心情好，会告诉你许多仙门故事，这对你修行大有裨益。”

　　九苓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重新站好，环顾四周，道:“……师父，弟子观察过了，没有梯子，弟子怎么上去？”

　　北辰凤嘴角一弯:“就这点小事？” 轻轻打了个响指，九苓身子立刻变得轻如鸿毛，踏着晚风徐徐上升，最后停在屋顶上。心里着实羡慕，当神仙真了不起。

　　珠玉大殿修的巍峨壮观，屋顶距离地面很高，九苓望着下方如同深渊一样，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双腿发软，尽量控制身体的平行，弯下腰，一步步往北辰凤身边靠近。

　　过程中花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来到屋顶的横梁上，坐在上面，九苓一颗心终于放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师父，坐这么高，你不怕掉下去么？”

　　北辰凤像看傻瓜一样瞟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辣眼睛，赶紧移开目光，抬头望星空。

　　“果然，大米吃多了，人就会变傻。徒儿，听为师一句劝，跟为师学辟谷吧，别吃饭了。”

　　九苓果断地摇头拒绝:“不行！一个人如果不吃饭，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天下间那么多山珍海味，弟子都还未尝过，怎能辟谷？”

　　“辟了谷又不是说你不能吃东西。” 北辰凤说。

　　九苓还是不愿意，“师父，弟子知道，辟谷就是让你就算一直不吃不喝，也不会感到饥饿。可是弟子觉得那样会影响我胃口，师父你想，对于一个贪吃的人来说，倘若有一天美食对她不再具备诱惑，吃起来也味同嚼蜡，那滋味得有多痛苦。”

　　“既然你这么固执，为师也不勉强你。为师家大业大，也不怕被你吃穷。对了，一直忘了问你，你家在哪里？”

　　“洛阳城外。” 九苓说，想了想道:“其实弟子从小就是孤儿，在江湖上漂泊，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一位好心人，我们共同创建了一个幸福的大家庭，收养了许多跟我一样的孤儿。弟子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能快快乐乐地成长，不再为温饱而发愁。”

　　北辰凤转头凝望着她，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道:“你那么热衷于学点石成金之术，就是为了你说的那些孤儿？”九苓没说话，默默地点头。

　　北辰凤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为师一直以为你贪财，原来为师错怪你了。九苓，比起为师，你要伟大很多，可是天下那么大，你又能满足多少人的需求。即便是身为神仙，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抬头往山顶方向望去，月光下，他英俊的侧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就拿为师的二师兄来说，自上山以后，他夙兴夜寐，比任何人都勤奋，当然，不可否认，二师兄天资过人，不过短短数年，就成了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剑仙高手。这么多年，他一有时间就去人世间游走，救民于水火之中，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世界上所有人能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可是如今这个世道，统治者昏庸无能，战争频繁发生，人民生活苦不堪言，二师兄他一人之力又能救得了多少人？神仙有自己的规则要遵守，不能过分干预尘世之事，不然会破坏天道运行的规律，必然会遭受到惩罚。二师兄从不在乎这些，这些年，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做了，记得以前师父最爱跟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圣人也。众多师兄弟中，二师兄将这句话奉为金科玉律，进行得最为彻底，我们都很佩服他。”

　　九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山上的竹林在月光照耀下，被乳白色的雾气笼罩，一片朦胧，隐约能听到幽静的琴声传出，九苓内心一动。

　　“师父，二师伯他一个人住在山顶上，会不会感到孤独？”九苓说。

　　北辰凤沉默不语，似带有感慨，道:“神仙没有孤独。”

　　九苓似乎明白他话中含义又似乎不明白。修仙是个人之事，孤独如影随形，渐渐地就会习惯，到最后完全将之忘却。难怪世人都说神仙清心寡欲，清静无为，其实是因为习惯成自然。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她也会变成这样，不染一丝人间烟火气，可是这种生活，真的是她所追求的么？九苓内心答案是否定的，她不喜欢这种形单影只的神仙生活，感觉太单调了。她之所以选择修仙，只是想让乐园的孩子们过上优越的生活，仅此而已。

　　九苓想着，北辰凤突然轻喝一声:“谁？”身子坐直，朝某个方向看去，眼神相当锐利。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夜闯翠竹峰！好久没遇到这种事，今晚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九苓听他这么说，难道以前经常有人晚上来翠竹峰？关键是她并未看到他所说的人，不过在北辰凤出声时，她听见极速的风声，好像真有人从夜色下飞过，速度还不慢。

　　“乖徒儿，你先自己看月亮，为师去陪他玩玩。”北辰凤说着身子拔地而起，很快没入夜色。等九苓回过神，北辰凤早已飞远。九苓呆了呆，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师父走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她该怎么下去？难道就这样在这上面呆一晚？不行，老天，她有点恐高啊！！

　　九苓着急了，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一个办法，深深呼吸，对着下方大喊:“救命呀，幻湫！”

　　少年动作挺快，她声音才落下没多久，幻湫就已经来到琼花苑，穿戴整齐，好像根本就没睡。抬头一眼看到九苓，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口问:“你去上面干什么？”九苓不想浪费时间解释，直接道:“你能不能想办法去给我找个梯子，我不知道该怎么下来。”

　　幻湫盯着她，神情还算平静，过了会，缓缓抬起双手，“没有梯子，直接跳下来，我接住你。”九苓睁大眼睛:“跳？开什么玩笑，这么高，你确定能接住我？”更重要一点，九苓比较有自知之明，她很重，看幻湫那么瘦，她不放心，要真跳了，少年可能会被压成馅儿饼。

　　幻湫没多余话说，保持着抬手的姿势，态度很明确。九苓还在犹豫，幻湫等了良久，见她还没动作，淡淡道:“你不是说我身份不简单，放心吧，我保证，你不会摔地上。”

　　这句话像一粒定心丸，九苓放下心，仍旧迟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见他点头，她这才大着胆子站起，往前走了几步，不敢看下面，在接近屋顶边缘时，她干脆闭上眼睛，轻轻一跃，身体即将落地前，幻湫将她接了个正着，九苓感觉心脏都差点飞出去，等心情稍稍平复，这才睁开眼睛，挣扎着从幻湫手上下来，盯着对方仔细打量，担忧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出现什么内伤？”

　　幻湫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九苓一个人，独自在冷风中孤单地反思。

　　该死的北辰凤，是想活活摔死她么？真是居心叵测，她决定了，明天又来一出负荆请罪，这次定要让他在浴池中泡上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