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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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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墙下的名贵花草成了季禾抚舒缓烦闷心情的牺牲品,身后站着两个身姿挺拔的姑娘。
两位姑娘脸颊羞红,手里皆握着一把湘君团扇,学着僮儿们扇凉的姿势好生伺候着辣手摧花的小娘子。
真真是,拿刀的手握起绣花针——不伦不类。
按理说这等贴身服侍的细活是轮不到她们这种护卫来做的。
小娘子与关小郎君意图私奔,马蹄绊到沿街的馄饨摊,惊得两位小祖宗从马上摔下来。
自家小娘子为护着关小郎君,成了小郎君的人肉垫,头磕在一旁的牌坊上,当场不省人事。
那关小郎君也不算太好过,虽有小娘子垫在底下,究竟是被受惊的马踏了一脚,不多时亦晕厥过去。
小娘子与关小郎君的缠缠绵绵至此就算结束了,不省人事的两人分别被各家的下人掳回家中。
醒来后的小娘子似乎看破红尘,性情大变,驱散院中一干粗使公公也就罢了,总归内院里还有漂亮机灵的僮儿候着。
哪里想到小娘子要沐浴时不肯让僮儿近身服侍,并在陈相公的几番劝阻下,终还是将漂亮僮儿赶出内院。
小娘子自幼蜜糖罐里泡着,面对那些个繁琐衣裙束手无措,最后从护卫里挑了她们两个略微细心的出来贴身伺候。
天可怜见,当她们从护卫房里搬出去时,众姐妹看她俩的眼神充满怜惜,欲言又止。
“锦瑟姑娘。”季禾抚终于放过柔弱的花花草草,转身面向两人。
左边的姑娘眉紧腰挺,干练的马尾垂至腰以上,听见叫唤登时抱拳:“请娘子吩咐。”
右边的姑娘剑眉星目,神采奕奕,余光瞥见季禾抚漫步上前,立即侧身避让。
季禾抚从两人中间穿过,停在藤椅前,随后轻叹一声,慢慢坐了下去。
锦瑟虽垂首抱拳,亦用余光轻扫季禾抚的做派。
小娘子的仪态很好,无论怎么看都是大家做派,挑不出错来。只是若要细想,小娘子方才轻提下裙时翘起的兰花指,着实让常年握刀的两人一阵恶寒。
不像大家娘子,反倒像个大家“公子”。
季禾抚以手支颚,视线触及干练的两人时又是一叹。自她醒来至如今也有十来日了,总算弄清楚这是个什么世道。
说来好笑,她前辈子追寻的女性权力,在她从哨子寨上跳下去后,轻易获得。
这是个女尊男卑的世道,女性掌握着话语权,享有古时男性的地位,自然也承担了古时男性的义务与责任。
所以面前这两位她千挑万选的侍女,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风流,洒脱不拘。
“我醒来后母亲将我禁足于家中,并不许人告诉我关楼的消息,”仅仅只是因为相同的名字,就令季禾抚意难平,“我问你们也有十来遍了,你们亦是一字不透。我心知你们难做,这便是我问的最后一遍——”
“我只要知道关楼是否无恙?”
此关楼是否是彼关楼,季禾抚不得而知。可若在听了这名字后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她实在做不到。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固执的想要知道那位关家郎君的消息,心里甚至隐隐在期盼关家郎君便是上辈子那佛口蛇心的小关爷。
至少,在这茫茫尘世里,还有一人同她一样。
况且,小关爷三个字,带给她的还有心安。
其实她是知道哨子寨的土匪不敢僭越怠慢她的,起初被掳回寨中时虽慌乱了一阵,但越到后心越是平静,又或者说她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在寨中的吃食比大当家的夫人还要好上一分,饭后还能在寨中散步,除却身后还跟了两位腰间别枪的匪婆。
真正被麻绳束着手是在关楼兵临寨门那天,她被匪婆推上高高的寨门,她只瞥了一眼,腿肚子便打颤儿。
连日来的委屈在撞见关楼端正坐在黄花梨木椅上时,仿若决堤的洪流再也关不住,以至于她一斗狠任性,从寨门上一跃而下。
后面的事她也不知道了,再次睁眼看见的便是房中那合欢花床幔。
锦瑟与无端交换眼色,终是见不得小娘子那泫然欲泣的模样。
锦瑟上前两步,低声道:“关小郎君已被送至城外别庄修养。”
说是修养,其实就是等死。
娇娇弱弱的小郎君被马踏了一脚,本就更应该娇娇养着。
关老相公听闻私奔丑事后,当庭发话,关家再没有这等没脸面的郎君。
于是才被下人抬回家的关小郎君还没醒转,便被一辆牛车拖到城外别庄安置。
郎中是断然不会有的,听说这十来日介于昏睡与醒转间。
他生父王小爷迫于礼法与家中相公的厉害,只能暗地里送些银两央求别庄里的公公们上一点心。
就小爷那点子贿赂能值几何?
公公们转眼就将王小爷卖得一干二净,没叫打死都算关相公仁慈了。
家族里出了个私奔的公子,没当场杖毙还是关将军开口求情拦下了关老相公。
只是没药没医的,关小郎君想来是熬不过去。
思及此,锦瑟心底哀叹。
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公子到底是蓝颜薄命,由此可知谈银两亦莫要谈情,省的闹出这有辱门楣又祸及己身之事。
季禾抚自然不知道锦瑟口中修养是怎样个修养法,听罢不免心喜:“既然在修养,日后总有相见时。”
无端与锦瑟相视一笑,并不戳破季禾抚幻想,躬身告退了。
季禾抚沉浸在关楼“无恙”的喜悦中,轻轻应声,由得她二人去。
说到底,若不是她执意要求,锦瑟无端该是意气风发的巡逻府邸,而不是做这些个本该由“僮儿”做的活计。
想她上辈子活了二十四年,正好两轮。
见过在演讲台上慷慨激昂的女学生,也见过挥斥方遒的女政客,勉强算见识了配枪后凶神恶煞的匪婆。
她自己也是个追求男女平等的先进女青年,对于锦瑟无端无辜被自己牵连,还是有些许愧疚。
天轰隆轰隆响个不停,乌云密布,季禾抚抬头望去,就像她跳下寨门的那天,压抑的令她几近疯狂。
季禾抚从藤椅上嚯得起来,提起裙子跑到廊下,不多时大雨倾泻而下。风吹斜了雨线,噼里啪啦地打在青瓦屋檐上,飘进走廊。
季禾抚后退两步,手扶着门框站立,头搭在胳膊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阴沉沉的天,目光幽怨哀伤。
锦瑟与无端各自披了蓑衣,头戴斗笠,立在院外,面前站了个威严的妇人——正是季禾抚之母季敞束。
季敞束同样身披蓑衣戴斗笠,做工比起锦瑟无端之流,更是精细,不见飞毛。
锦瑟无端低着头,季敞束眯着眼睛,视线穿过一条条雨线落在倚在门前的季禾抚身上,见她神色哀痛,心一下就软下来。
她与相公陈氏少年妻夫,相敬如宾。陈氏过门后三年无所出,秉持延续血脉的为女之责,在陈氏为她张罗小爷时未曾拒绝,一连纳了两个小爷。
不知是不是她命里合该无女,两个小爷皆出儿,本想着也就罢了,届时从金陵老家挑出个好的过继未尝不好。
谁料陈氏这便有喜了。
陈氏与她恩爱不疑,有了嫡亲骨血,她自然喜不自胜,修书远在老家的父亲。父亲舟车劳顿上来汴梁,亲自照顾陈氏怀胎之事,事事上心。
季禾抚初生时她也是抱过她的,小小软软一团,招人稀罕。毕竟是人至而立才盼来这么一女,取了乳名盼儿,手把手教导,浑然忘却严母之责。
后来季禾抚越发大了,成了个混世小魔王,老父亲护着,陈氏宠着,季敞束想转变成严母,碍于老父亲终究是有心无力。
这些年虽恨她烂泥扶不上墙,说到底季禾抚是她唯一的女儿,闹出这档子丑事,苛责不是,就这样揭过亦不是。
“小娘子近来如何?”季敞束收回视线,迫人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无端回的话:“禀大娘子,小娘子近来闷闷不乐,时常独自哀思。”
锦瑟补充:“小娘子每日都要问一遍关小郎君的境遇。”
季敞束道:“你们说与她听了?”
无端瑟缩了一下,与锦瑟单膝跪地:“属下失职,有负大娘子吩咐。”
雨水滴答,重重打在斗笠上令两人一阵不安。
良久,季敞束重叹,摆手:“罢了。你们如何说的?”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锦瑟道:“属下只说关小郎君在别庄修养,小娘子听了很是高兴。”
季敞束愕然,再看了眼保持着先前姿势一动不动的季禾抚,最后只嘱咐:“仔细看着你们娘子。”
两人道:“是。”
季禾抚浑然不知垂花门外发生的事,待一场雨下完,草色愈发青翠。
既然知晓与她私奔那人平安,倒也不着急了。
这日晚膳还是由厨房送来,季禾抚一人坐屋子里吃。她曾唤锦瑟无端与她一道吃,两人具称不敢,多次下来她也不就唤她二人了。
饭毕后,自有使女收拾。季禾抚一如往昔,双手交叠自然垂至小腹,迈着小步出了院子消食。
锦瑟和无端面色古怪,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见小娘子的走姿。每每抬眼便能看见小娘子婀娜走姿,仿若弱柳扶风,微微摇晃,全然没有大女人的潇洒豁达。
锦瑟递了个眼色,无端微微摇头,两人轻轻一叹。
这情呐,害死个人。
好好的纨绔小娘子,成了那伤春悲秋的“小郎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