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岁风月雨

4、第 4 章

　　送亲的队伍宿下的镇子叫榆镇，距离柳城只有半日的路程。第二天早上丑时刚过，时雪生便被溪水叫了起来。

　　“这么早？”昨日吃了那么些补品，时雪生好歹是恢复了些，但仍然脸色苍白，眼皮虚浮，“这么早起来做什么？鸡都还没起呢吧？”

　　“今天是正日子，估摸着等会儿王妈妈就来敲门了。”溪水道，“到时候一开门，嚯，大变活人了，床上坐了个大男人，那还得了？还不赶紧起来扮上？”

　　时雪生顺着溪水指的方向一看，顿时一阵清醒。

　　只见妆台上琳琅满目地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凤冠珠钗被擦得煜煜生辉，一整套霞帔齐整地撑在衣架上，十分熨帖，不见一丝灰尘褶皱，就连时雪生原来穿着的那双皂色布鞋都被换了大红的绸缎鞋面。

　　“你这是整晚没睡啊？”时雪生小心地捂着伤口下了床。

　　走近了再看，才发现就连客栈里老旧的妆台衣架黄铜盆都被这丫头擦出了包浆。

　　“这要是能睡得着才怪呢。”溪水道，眼睛下面两道黑跟抹了煤灰似的，却又精神奕奕，“你快去洗了脸过来坐下，我们定得在王妈妈过来之前全部准备好才行。”

　　时雪生草率地洗了把脸，坐在了妆台前。本想趁着溪水替他装扮的时候再睡上一会儿，谁知道在有人靠他这么近的情况下，即使知道这是个对他造不成威胁的弱女子，他也全然无法放松警惕，脑袋里的弦时刻紧绷着。

　　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才发现溪水正模仿着他昨日给自己上妆的手法。或许是女子的手果然更灵巧些，他看起来比昨日还要妥帖，单从脸来看，几乎已看不出什么男子的痕迹。

　　溪水见他在观察自己，便得意地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你更胜一筹？”

　　“自然，自然。”时雪生不欲与她争辩这些没用的。

　　溪水细心地将他的头发挽作发髻，道：“虽然仍比不上我们小姐，但已经是一等一的好看了。只希望卫小将军能一见倾心，最好把他迷得晕陶陶的，发现不了端倪。拖个一日，或是两日，也好让我们有机会逃走啊。”

　　时雪生嗤笑了一声。

　　溪水恼了，知道这必然是在笑她，便道：“你笑什么！”

　　“若真能拖个一日两日，那小将军不是个傻子便是个瞎子，”时雪生扬起脖子，指着自己的喉结道，“你看这是什么？”

　　溪水这才意识到，惊叫了一声：“呀！”

　　她愣了一会儿，才急道：“这可怎么办呢？要不我把喜服的领子做得高一些？可是，这时间也来不及了呀。”

　　“你就算将领子做高了也没用。”时雪生道，“难道我还能一直不说话吗？怎么解释，难道说你家小姐是个哑巴？一说话也得露馅儿。”

　　溪水怔怔的，半晌才道：“你怎么不早说，让我空欢喜一场。这下仍是必死无疑了。”

　　自那之后溪水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戴凤冠时差点将好不容易挽好的发髻给压塌了。时雪生有点后悔提醒她这个。若是有可能，他也想借着这小姐的身份多藏几日，毕竟不用风餐露宿还能好吃好喝，这样的好日子哪儿找去。

　　但人活着从来就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二人在一片静默中将时雪生装扮好了，恰好赶在王妈妈敲门之前给他蒙上了盖头。

　　“诶，来了！”溪水边答应着，边又给时雪生整理了一下裙裾，才去开了门，依然是一副笑脸迎人，“王妈妈！”

　　“溪水姑娘。诶呦，小姐这都装扮好了啊！”王妈妈也笑得一脸开怀，完全看不出彼此之间有什么旧怨隔阂，“那可太好了，虽然算着时辰是够的，但是赶早不赶晚。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差错。只可怜了我们小姐，又没个兄弟，孤零零地嫁到这老远的地方，想着老爷和夫人此时在家中，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说着说着，竟然拿着帕子捂着嘴哭了起来。

　　“王妈妈这是哪里话，小姐虽然嫁得远，但心里也念着老爷和夫人呢。女儿即使嫁得再远，也总是和爹娘一条心的。”溪水说着说着，竟然也跟着哭了起来。

　　随后一发不可收拾的，门口那一群跟着王妈妈前来的丫鬟婆子们竟然一起哭了起来，一个比一个响亮。

　　盖头蒙着脸的时雪生一脸的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溪水过来搀着她，“时辰到了，咱们该上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掐着时雪生，在他耳边道：“哭啊，哭两声！”

　　时雪生没明白：“啊？”

　　此时王妈妈也过来扶住了他的另一条胳膊，嚎啕道：“我的好小姐啊，老爷和夫人可都念着你啊……”

　　时雪生更加没明白：“啊？？？”

　　这到底是送嫁啊，还是送葬啊，时雪生一时倒也搞不清楚了。

　　一路上被两个女人硬生生地掐着手臂，时雪生硬是没能明白这是要让他哭两声的意思。

　　待他终于被塞上了花轿，一行人都已经筋疲力尽。王妈妈寒冬腊月的急出了一脑门子汗，低声地抱怨了句：“这小姐，真是没家教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上了轿连滴眼泪都没流，平白让人笑话。”

　　她左右一看，发现这左邻右舍已经聚起了些看热闹的人，便又挺直了腰杆，帕子一甩，高声道：“起轿吧！”

　　一时之间，这支送亲的队伍一改前几日的低调，唢呐吹得震天响，前面的伍夫全部举起了路牌，红底金漆写着大大的“卫”字。中间是那台八人抬的大喜轿，后面长长的一串队伍，抬着醒目的嫁妆箱，上面俱刻着黎府的家徽，最前面的一抬嫁妆便是皇太后御赐的一柄玉如意。

　　边陲小镇的平头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左奔右告，看热闹嬉笑的声音都传入了轿中。

　　而时雪生仍处于懵懂之中，无辜地接受着溪水的指责。

　　“让你哭两声，就那么难吗，啊？”溪水掐着腰，数落着他，“这下好了，那王妈妈肯定又在背地里说我家小姐不懂规矩了。”

　　“不是，这是个什么规矩？”时雪生实在难懂，“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哭嫁哭嫁，要哭才吉利！”溪水道，“没成过亲难道还没见过别人家成亲吗？”

　　时雪生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没见过。至多是在路边远远地瞧过，至于被邀请做宾客参加别人家婚宴这种事，是绝无可能会有的。

　　溪水泄气地甩帕子：“算了，不与你一般计较。只盼着一会儿拜堂的时候别出了差错才好呢。”

　　只是没想到，还没到拜堂，差错就先出了。

　　卫闵被打扮得从头到脚一身通红，连他那匹战马身上都被系了红绸带。整个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日将军要成亲，全都围在街上看热闹。

　　卫闵骑在马上，带着他的一队亲卫正要往城外走。路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往他身上扔绢花，有的小姑娘还偷偷地躲在人后哭了一鼻子。

　　毕竟是曾经的春闺梦里人啊，就算现在瘸了，但看到他成亲，也还是止不住的鼻子酸。

　　卫闵被砸得猝不及防，无所适从地骑在马上，正想着到底是快点走呢，还是任他们砸呢，结果就看到被派出去负责传信的亲信跟被鬼追了一样纵马飞奔过来。

　　“将军，将军！”那亲信急吼吼的，生怕这条街上的人听不清似的，“大事不好啦！”

　　卫闵皱起了眉，心想着好在柳文雅不在这儿，要不然听到这话恐怕要把这人罚到明年去。

　　“大事不好啦！”那人接着喊道，“将军夫人被人给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