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岁风月雨

3、第 3 章

　　这位代容小姐出嫁坐的是八抬大轿，轿子一起，平平稳稳的，时雪生在轿中吃了又睡，迷迷糊糊就过了半下午。

　　溪水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做着针线，两人倒是十分相安无事。

　　一直到了晚上，溪水才来将他叫醒。时雪生其实并未睡实，溪水一靠近他便醒了，鹰钩一样的目光将那丫头吓了一跳。

　　“你……”溪水脸色发白，语气都有点打颤，“这……这衣服改好了，你试试。”

　　时雪生虽然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但好歹也是个男子，穿着闺中小姐的衣服自然合身不了。好在嫁衣本就宽大，他穿在身上除了短了些，倒也没其他不合适的。只是嫁衣本就短，又露出一双比寻常女子大得多的脚，这要一下轿，保准要露馅。

　　溪水在裙下加了道襕边，大概是希望能遮掩过去。时雪生看她似乎被他吓着了，便将裙子接了过来，没话找话道：“改得挺好，完全看不出来是改过的，连针脚都与原来的一模一样。”

　　“那是自然！这嫁衣本就是我做的。”溪水道。她也渐渐地从时雪生那骇人的一眼中醒了过来，又恢复了泼辣的本性。

　　时雪生边换衣，她边嘱咐道：“到了前面的村镇估摸着就要投宿了，小姐再怎么说也没有在轿中过夜的道理。前面一晚上因宿的是庙中，我找借口搪塞了过去，那王妈妈就已是起了疑心。今晚恐怕不得不在她面前走动走动。平日里我家小姐深居简出，夫人那边的人又何曾关心过我家小姐身量几何？那王妈妈应当是发现不了端倪。”

　　说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自己也换上了一双高底的鞋子，又在鞋中垫了几层，又道：“我家小姐与卫小将军的姻缘是皇上钦赐，故而送亲的队伍里还有一位宫里的公公，不过他是不管事的，只管代天家观礼。我们家还派了一位管家，但也做不了主，主要管事的还是王妈妈，她是夫人身边的亲信。只要能唬过她，一切都好说。”

　　时雪生未置可否，想着若是连自家小姐换了人都察觉不了，那这家人平时可真是没把这小姐放在眼里。

　　轿子果然在前面的一个镇子上停了。这地方穷得很，只有一家客栈还算像样，看到他们这样一行人来投宿，掌柜、伙计连带着厨子都站在门口迎接。

　　时雪生从榻下抽出了他的刀。那把刀模样十分奇怪，起码有三尺长，但宽仅一寸，又细又高，还没有刀鞘，从头到尾地裹着白麻布。

　　溪水又被唬了一跳，道：“你拿它做什么！”

　　时雪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解释，将它左藏右藏，怎么也没法不露端倪地将它藏起来，最后只得解了裹着刀的布，直挺挺地将它塞在了腰后，溪水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心惊。

　　“刀在人在。”藏好后，时雪生道，“这可是保命的家伙。”

　　一行人都等着小姐下轿。伪装女子步态对于时雪生来说并非难事，他蒙着盖头病歪歪地倚着溪水的手臂下了轿，还要保证藏在背后的刀不露馅儿，走得十分小心翼翼。溪水在他耳边小声地提醒道：“小姐，曹公公在您左首呢。”

　　时雪生脚步顿了顿，缓缓地朝那边点了点头。

　　“小姐客气了。”曹公公是位须发皆白的老公公，和善地后退一步还了礼。

　　然后时雪生便打算随着溪水的引路上楼。王妈妈极为殷勤地凑过来，边口称“小姐当心”边挽住了他的左手臂，时雪生手上一顿，不轻不重地将手臂抽了出来。

　　因着他这一个动作，周围皆一片静默，众人大气不敢出。一直到他与溪水上了楼，溪水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进了房间，时雪生掀了盖头，从背后抽出了刀，捂着腹部的伤口倒在了床上。

　　溪水拍手笑道：“好！好！就应该这样打她的脸。”

　　时雪生将嫁衣解开一看，裹着的伤口又重新裂开，血冒出来将嫁衣都染了一片。好在衣服厚重，只染了里层。

　　“呀，这可如何是好。”溪水皱起眉头，“你可别死在了半路上。”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时雪生仰头冲着床顶吐出一口浊气，“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这自然少不了你的。”溪水道，“吃什么？”

　　“什么补血吃什么。”时雪生十分现实。

　　这一行几十人，要细论起来，唯有小姐是最金贵的。他们随行不仅带着厨子，还带着一些精细的食材。

　　溪水去嘱咐了一声，又坐在厨房闲磕了一会儿牙，便先端着一盘炒猪肝并现成的红枣小米粥上了楼，过了一会儿，她嘱咐的红糖炖蛋、人参煲老母鸡、花生猪脚、冰糖血燕便被一趟一趟地送了上来。

　　“看来你家小姐过得也不怎么差嘛。”时雪生边吃边点评道。

　　“天家的人盯着，那王妈妈难道还能骑到我们小姐头上？再者说来，好歹也是当朝太师的嫡女，吃穿用度哪里差得了。”溪水道，“只是心里受气，活得憋屈。平日那王妈妈仗着夫人的势，明里暗里给我们小姐使绊子。如今再也没有了顾忌，又左右是要死的，看我不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王妈妈是有脸面的管事，有一个小丫鬟是专门伺候她的。那小丫鬟从门外进来，王妈妈正坐在炕上，问道：“怎么回事？饭怎么还没来？”

　　“厨房那边说先紧着小姐的饭食做呢。这客栈地方小，灶台也不多，您的饭估计还要等会儿。”那小丫头道，“厨房那边还说了，给那些仆役下人的饭已经做好了，要不妈妈您先凑合凑合？小姐那边儿估计还要个把时辰呢。”

　　王妈妈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小姐那边嘱咐的什么饭食要做这么久？曹公公的饭食可送去了？”

　　“早送去了。”小丫头道，“小姐吃的人参老母鸡、冰糖血燕、花生炖猪脚呢。”

　　王妈妈一听，脸色当即一黑，又像是想起什么，露出思索神情：“怎么净是些补血的？莫不是……”

　　溪水正要再去厨房嘱咐一下小姐还想吃枣泥糕，却在半路上被王妈妈给截住了。

　　“诶哟，王妈妈，可真是不好意思，小姐今儿胃口刁得很，一会儿变一个心思，连累得您老还没吃上饭吧？”溪水热闹地寒暄着。

　　“这有什么的，当然是小姐最要紧。”王妈妈悄悄地将她拉到一边，“我问姑娘，小姐这几天……这几天，是不是那什么，不太方便？”

　　“嗯？”溪水一下子被问懵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灵光一现，忙顺着她的话道，“哦！可不是嘛！”

　　她心中大喜，面上却一脸的为难：“不瞒您说，小姐也正发愁呢。这大喜的日子，偏偏碰上了葵水，这可如何跟姑爷交待啊。”

　　王妈妈也满面愁容。小姐虽然平日里不招夫人待见，但好歹是太师府里嫁出来的，她如今又担着送亲的差事，要是事情办不妥，姑爷那边不高兴，连带着她也要吃挂落。

　　更别说本还想着那边一拜完堂、圆了房，她第二天就立马回京去，早早离了这苦寒的地方。如今那边恰赶上月信，了不得的耽误事情。这小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妈妈想了想，又问：“这是第几天了？”

　　“今天才刚刚来呢。”溪水也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

　　“诶呦。”王妈妈脸色更难看了，心道少说也得耽误三四天，“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如何是好啊。”溪水也道。

　　两个女人愁苦着脸“如何是好”了半天，才各自分开了。

　　溪水欣喜若狂地回了房间，将门一关，道：“我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我们都能多活几天了！”

　　“是你能多活几天了，我本来也死不了。”时雪生靠在床上，虚弱地给自己喂着冰糖血燕。

　　溪水并不理他，径自说着自己的计划：“我们就假称小姐来了葵水，圆不了房，少说也能拖个三四天。在这几天里若是能找着机会跑了，那是再好不过的！只留那老虞婆一人，让她去与卫小将军解释吧！”

　　“来了葵水就圆不了房？”时雪生疑惑道，“什么是来了葵水？”

　　溪水震惊：“你……你连女子的妆容发髻都会，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会那些乔装之术是为了保命，知道这个也能保命吗？”时雪生思索了一下，“照你这么说，还真是能的。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

　　“你打算继续装瘸子骗人家新娘子？”柳文雅这才反应过来，“那要是她没通过你的‘试探’呢？”

　　“那就是两条路，让她自己选。要么，她继续当着她的将军夫人，我们假扮一对面上的好夫妻，只是私底下，我的腿是好是坏，都与她再无关，也不会与她生出半分感情。她若因我腿瘸便冷眼待我，又因我好了便前倨后恭，我这样做，也不算过分吧？”卫闵道，“要么，我就与她和离，写明是我的问题。在我的‘试探’结束之前，也不与她圆房，不坏她的清白，也不耽误她以后嫁人，这总算可以了吧。”

　　“这样哪里可以了。她不过是一个做不了自己主的可怜女子，就算你不与她圆房，又写了和离书，她也不可能与那些未嫁过人的姑娘一样了。”柳文雅叹气，“不过也罢了，只期盼那姑娘是个好的。那要怎样才算是通过了你的‘试探’呢？”

　　“很简单。”卫闵伸出手指，“第一，我掀开她的盖头，她看见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瘸子时，没有露出嫌恶；第二，我试探着要同她圆房时，她没有表示出不甘愿；第三，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她都能像一个寻常的新嫁娘一样，客气地待我，便算是通过了试探。在此之后，我必真心待她。她待我一份好，我便还她三分。”

　　“如此，”柳文雅叹了一口气，“倒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