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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惊魂少年时 ...

  •   夜梦好还乡,你道是痴女魂系,我道是苍天有情。

      青州。

      顾渊摩挲着旧物,正思忖着,忽听见一阵极清脆的笑声,带着几分惊喜:“阿爷,你回来了,竟是我来得迟了。”

      顾渊想着,必是顾蔷回来了,倒不知今日去哪里顽了。迎面望去,十二三的女孩子,梳着分成三环的飞天髻,斜插着两只钗,倒是极素净的打扮。

      窄袖的桃红丝质内搭,外罩一件祥云镶边缕金莲花半臂,下着洋红雀羽间色裙,搭一件同色洒金刻丝披帛,瞧着既爽利又俏丽。向上瞧去,抹了极淡的口脂,稍晕了些腮红,气色倒是看上去不错,便稍安了心。

      眼瞧着顾蔷扑了上来,依偎在他膝下,顾渊脸上的棱角都显得柔和了许多!顾渊摸了摸顾蔷的头:“你啊,总是这么莽撞,若不小心磕了碰了,叫我在外也替你担心。”

      顾蔷嘴边含笑,一双眸子亮的和星子一般,亲呢地蹭了蹭顾渊的大掌:“就是叫阿爷担心,叫阿爷不忍舍了我去,要一直活下去,好长长久久的陪着我,平平安安的。”

      顾渊的眼稍微有些湿润:“你呀,总是这么不懂事,倒叫我如何是好,阿爷总是不能护你一辈子的,等我走了,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来,真真是叫人临了也不舍得闭眼的小魔星。”

      听到这里,顾蔷的眼里泛着将出未出的泪光,想到顾渊走了之后,留她一个人形影相吊,便含着一泡泪道:“那阿爷就好好的保重自己,我想阿爷长长久久的活着”

      顾渊有些无奈:“那你就懂事些,不要总是让我忧心,你见我头发都白了几根。”又是话锋一转,“今天又去哪里顽了,好不叫人省心”

      顾蔷把左手拎的糕点放到矮桌上,伏到顾渊膝上,为顾渊挑着白发。“我想着阿爷这几天要回来,想着阿爷最喜欢宝庆阁的糕点,便买了些回来。”

      顾渊正有些动容,一夜之间,竟觉得女孩子好像长大了一般,这大概就是父亲的小烦恼,在成长期间,总能发现女儿身上的小惊喜。忽瞥到了顾蔷右手似乎正藏着些什么,不禁眼神扫了过去,唤了声:“蔷儿。”正面注视着顾蔷躲躲掩掩的小眼神。

      顾蔷讨好的笑了笑,小声说:“阿爷,就是些书,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顾渊神色有些严肃:“什么书?不是什么腌臜不入眼的书罢?”

      顾蔷笑得有些腼腆,竟是细声细语,不像一贯的男孩子样了:“不是,是兵书。”

      顾渊的神色和缓了许多:“蔷儿,虽然兵书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书,但是现在未嫁的女儿家,有几个喜欢看兵书的?这是个重文抑武的时节,看这种书对你之后平乐的生活没有什么好处的。”

      顾渊知道顾蔷的性子有些叛逆娇惯,因此只是诱劝的口气:“我教你枪法武功,是因为如今不是个太平日子,好教你在乱世中有自保之力,不被人欺辱,保得住性命,却不是教你去刀口上过活,拿着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去和人搏命的。你看这种书,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顾蔷在顾渊的面前骄纵惯了,所求的没有不应的,只是已经遭过了一劫,因此哀哀切切地求道:“可是阿爷,我钦羡妇好那样的女子,生为人杰受人敬重,死为鬼雄享尽哀荣,一辈子才算活出了一个值字。我不想……我不想再做那寻常女子,一辈子困在深宅后院中,浑浑噩噩的度过此生。我想在这乱世中,我未必不能凭借手上的功夫有自己的一番功业。”

      顾渊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再”字,只是他在行伍里待得久了,粗枝大叶惯了,况且顾蔷在他面前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因此也就没有太在意。

      顾渊沉默了些会儿,循循地规劝:“可是平常即是平安,这个道理,是我生死关头闯了无数遭,再明白不过的。阿爷是个粗人,倒不逼着你束手束脚,学那大家闺秀,规行矩步,失了自己本性。但刀剑无眼,若是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余下的日子你叫我怎么捱下去。”

      “况且情义难两全。阿爷当年在外有紧急的军情,难以抽身,没能送你阿娘最后一程,是终身引以为憾的一件过错。如今你又叫我和你生生地分离吗?”说着,顾渊的眼眶略有些湿润,仿佛妻子音容相貌,仍在眼前。

      庭中之树,乃妻子当年手植,如今已亭亭如盖,仿佛玉娘就在树下,人面比花娇,温声软语,唤一声“阿渊。”可到底,是错过了,是辜负了。

      顾蔷想起亡母,也不禁一阵沉默,阿娘那般爽快的性子,也是在这深宅后院消磨了一生。

      日日复朝朝,所思在远道。朱颜夕辞镜,思君令人老。

      不知阿娘生时,有没有那样一些辗转的夜晚悔教夫婿觅封侯,但乱世流离、何以家为,又岂是能掰扯清楚的。

      顾蔷想起阿娘缠绵病榻时,对她谆谆教诲:“你阿爷顶天立地,是个大英雄,我不怨他,也不后悔嫁给他,但是阿蔷啊,阿娘再也不希望我的女儿嫁给英雄了,英雄的妻子,那些苦涩只能自己一个囫囵地咽下。你只爱他一个人,他所顾者,却太多太多。”

      但是顾蔷又有点难受,自己到底没有听从阿娘的遗命,嫁给了像自己憧憬的阿爷这样的英雄人物,可薛沉玺的心比阿爷的还要大,唯独装不下一个小小的自己。

      阿爷顶天立地一辈子,却到底辜负了娘亲,顾蔷不怨恨顾渊,因为其间恩怨,不是一字一句能分说清楚的。顾蔷愈发坚定,国之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时局不定,不过平增冤孽。以战止战,虽非完策,犹可为也。早一日结束战争,便少些受苦的人。

      顾渊看顾蔷只是以沉默表示自己的抗拒,不由叹息,他一向由着顾蔷的心意,把对妻子的愧疚也回报在女儿身上了,因此不是大是大非,不愿违了她的意:“罢了,且随你去吧。但是蔷儿,行离经叛道之事,终究是受人排挤,和你同龄的女孩子,雅好琴棋,刀剑斧钺,一向是避之犹且不及的。你一意孤行,怕是不能被众人包容,你可是要做好安心领受的打算。”

      顾蔷撒着娇,点着头,一副很乖的模样:“和而不同,是君子之道。我虽然不是君子,也愿效仿君子的做法,但求和气地相处,不强求她们同意我的想法。”

      顾渊有些惊异地看着她,三日未见,已非吴下之阿蒙。在自己缺席女儿生命的这几天,顾蔷竟是连经书也学着看了,倒是成熟了许多。顾渊又是十分安慰,这样自己也能放心许多。

      顾渊顿了顿,还是把其中利害给顾蔷说个分明,又言:“世事对女子更是苛刻,刀枪兵争,于寻常门户来看,恐怕只是奇技淫巧。风刀霜剑,加之以刀剑伤身,怕是于容颜有损,又如何许配良人?你选择这一途,想来于婚事子嗣上多有艰难,你可甘愿?”

      顾渊的心底还是有些期盼,不求孩子大富大贵,只求她一生顺遂:“阿爷不求你成名成传,阿爷只想你平安喜乐,老有所依。”

      顾蔷敛眉,婚配嫁娶又如何呢,到底是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别人的手上。抬头是更坚毅的神色:“可是阿爷,安心嫁人真的能够平安喜乐吗?寻常门户尚且难能做到阿爷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富变节,贵易妻,妻妾相斗,兄弟相争,父子相疑,怕是处处为难、时时剜心。”

      又想到时下女子的艰难处境:“一朝不慎惹了夫君厌弃,除了老死深宅别无他法。我不想……不想生死成败全系于一人之手,连挣扎的力气都是没有的。”

      顾渊沉思了片刻,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蔷儿,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抉择,阿爷只能站在你身后,做你最坚强的后盾,因为阿爷希望我家的小阿蔷可以活得自由又肆意。”

      但还是警示她:“但此路经年,所和者寡,你总有一个人孤单上路的时候。等到阿爷不在的时候,你更是没有退路可寻,你想好了吗?”顾蔷正色敛眉:“直道而行,百死而犹未悔也。宁折不弯,抱元而守一,方对得起我这颗本心。”

      顾渊叹息,到底不愿做一个违背儿女意愿的恶人:“既如此,有一言你需时刻铭记在心,这是我家的家训,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者,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杀人。不战而屈其人之兵,是为上策,百战百胜,是为中策,战而未决,劳民伤财,是为下策。人伤其辈,物伤其类,爱兵如子,吝作杀孽。”

      顾蔷与一向是个洞察力极强极仔细的人,往日从未听说自家有什么家训,竟不知这里边是否有自己不知道的渊源,只是现如今父亲的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是个说及此事的好时节。并一向没有提及的,可能也是破败了,以防触到阿爷的伤心事,也就按下没有发问。

      顾蔷又想起旧日之事,为一己情爱所裹挟,蒙蔽了心目。一时情急,未曾知会阿爷,就冒用父亲的名头领兵救急,帮着薛沉玺杀出重围,而自家的嫡系将领多有损伤。又想起自己往日自得于兵争之能、伐胜之名,为自己的一点得失成败或喜或嗔,也是十分的滑稽可笑。

      顾蔷的泪忍不住下来了:“伤民之用,废民之利,逐利之战,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做了。如果自矜其能以力伐攻天下,恐怕是连后悔也晚了。”曾经做错的事到底是错了,只是希望这辈子好好反省,笃学尚行,止于至善,能不重蹈覆辙。

  • 作者有话要说:  [1]尚童. 北魏民众的日常食物试探[D].吉林大学,2018.
    枪法内容参考杨强.武术研究院藏《少林拳棒枪刀谱》述评[J].中华武术(研究),2018,7(11):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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