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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铁肩担道义 ...

  •   顾渊有些诧异又有些慌张,不知道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缘故,只能有些笨拙地用粗粝带有老茧的指腹迟缓而显温柔地抹着顾蔷的泪:“这只不过是个开始,何谈早晚。是不是阿爷的语气重了些?怎么惹哭了我家的小阿蔷。我下回一定不敢了,叫你把阿爷的心都哭碎了。”

      顾蔷又是含着泪,又是带着笑,仰视顾渊,只是不想让父亲慌张担忧:“所幸有阿爷看着我,就是迷途了也知道回家的路,即使走岔了路也知道回来的方向。”想来宿慧之事,不得和盘托出,如今痴信神鬼,五斗米教盛行,让人捕捉了风影去,怕是有没来由的灾殃。

      况且自己知道后世之事,已经是乱了伦理,只是牵连的人越少越好。如果凭借着先知先得的这点优势,就抢人先机,夺人造化,无异于毁人之业。重生已是一幸,何能贪心有余,好似那蛇吞象,也不小心撑破了野心。

      便只是软语撒娇,缠着顾渊,有意分了顾渊的心到别处去,不要抓着自己言语的错漏不放:“阿爷,你再多讲点,我好怕,好怕行差踏错,连累了万千性命。”

      顾渊一向相处的均是行伍里的粗汉,如今见了顾蔷这副小儿女模样,竟是束手无策,平时很有威严的一个人倒是有些捉襟了,只好温言安慰:“救民水火,使民免受其难,大概就是我们做将领的职责吧。城池的安危,一城的性命,都交托给一个人,是用性命相托,身家相赖。”

      说着这话,顾渊的眼里闪着光,一贯红黑的脸上泛出别样的光芒:“我们浴血拼杀,是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愿以一己之性命,换与国之安康。没有大家,又哪里有小家安处的地方呢。如果首鼠两端、举棋不定,更是延误战机、害人性命。”

      顾蔷聚精会神地,小手握得忒紧,小声喟叹:“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两肩担正义,向死犹荣生。”顾蔷恍然觉出性命的沉重和失去的轻易,又觉出自己的青涩和幼稚,自己的一颗不成熟的心,是否曾经担得起生命的重量。

      原来她曾经引以为豪的一生,也不过浅薄而轻浮,因为未曾思忖过生命的重量,才把担当看得那么轻易。真正领兵作战,应当是把自己的价值,放在百姓生命的重量之后。忘却一己之私,求得万民之福。

      想来曾经安享的荣华富贵,沾的滴滴是血,点点落汗。昔时寤寐反侧,为的不是黎庶,为的不是民心,为的不过是一己之情爱,无聊之遐思。想来不禁有些惭愧。午夜辗转,罕有战死的同袍入梦,是否也是含着对她失望的情绪,见她沉溺情爱而不愿相见。

      顾蔷恍然一生执着,不过一场大梦,大梦将醒,而她内心难安。如今得幸重来,想来也不是为一己之利,而是为不重蹈旧事、陷民于水火之中。不由拜别父亲,回房思忖,想来应是一夜辗转反侧。

      次日,一声鸡鸣嘹亮地冲破了夏日的雾气,带着午夜的寒凉钻进顾蔷的耳朵。

      顾蔷稍事梳洗,着一身交领右衽细葛短褐,除去了钗环,瞧着极利落的打扮。推开屋门到庭院中,提起丈八的梨花枪,出枪甚长,其中虚虚实实,是要你捉不到踪迹。锐进速退,势险节短,静若处子,动若雷霆,是要取其威势。

      起势是高中低三个四平,然后便是青龙献爪、灵蛇出洞,最后以鹞子扑鹰收势。一番动作下来,顾蔷只是气息稍乱,便知其身藏有力。

      手上的功夫是最经不起怠慢的,有言道,一日不练,就好似一个月的倒退。手上功夫有没有,全看你动作灵不灵。因此常人说,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个消停日子,是自有其道理的。

      顾蔷只觉手上的感觉有些不对,梨花枪运着不是十分应心如意趁手。果不其然,正瞧着枪头有些磨损,耍起来于重实轻虚着实有些影响,便打定主意要去铁匠铺一问究竟,人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合适的家伙事儿,即使是神将也见得几分逊色哩。

      稍事懈怠,顾蔷想起昨日争论,心下又是一阵恍然,手上的功夫难见精进,倒是陷入滞碍之境。当初未觉,如今想来却是有几分焦急.时不我待,肩上的担子可不等人,便定下心思,决意要加倍苦练,绑上重石,虽有些磨损手腕脚腕,却是不破不立。

      恰顾渊经过一夜的休整刚刚晨起,顾蔷便唤人要了早膳。一碟清炒蜀葵,一碟清蒸的芋头,一碟炒鸡蛋,两碗胡麻羹,两小碟饼炙,加之时令水果桃李若干,便是今日的早饭。

      顾渊见顾蔷难得的好胃口,竟不再挑拣厌食,不由有些诧异:“想来是今日合了胃口,竟是难得的用得多了。”顾蔷只是羞涩的笑了笑:“志存高远,当事事留心。不以身体发肤为一人之私产,遣兵领奖的人,保持康健的身板,是为了杀敌护国,牵涉万千。若玲珑胃口吃个小鸟食,弱质芊芊,何能以力当敌,安家定国。”

      顾渊展颜:“你知道事理了,不肖似故年模样,阿爷的心里甚是妥帖安慰。”又说:“如今有了难以企及的理想,才知笃学而尚行,也不知阿爷是该宽慰还是该忧心。”虽然看顾蔷兴致勃勃,但依着如今的世情,女子领兵着实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因此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

      顾蔷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论语说,弘毅以为解,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也不过如此罢了。”到底是挨了一遭,有些典籍,虽说不通解其意,却好歹知道个囫囵,待到用时,就觉出它的好处,自是一句顶自己一万句的贴切。

      又只是笑着催促:“阿爷你多用些,我瞧着今日的风味,可是甚好呢。”两人方欢笑用膳。

      膳罢,顾蔷唤了一两个小厮随行,便匆忙着出门,好叫心爱的梨花枪辞旧焕新,迎了新装。

      青州是与蛮夷相交之地,自是有和异族的互市,其间兵器,有寻常没有的精妙手艺。顾蔷到了互市,进了相熟的铁匠铺,也没有在银钱上多加纠缠,便与伙计约好了晚些来取。

      自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父亲鹰扬将军两千石的俸禄用在两个人的日常花销上却是绰绰有余,与民争财,自是不必。

      想来抛钢淬火,总要耗些时间,顾蔷便先往他处去顽了。正巧有人在弄樗蒲之赌,紫色的毛毡上,放着二十枚五色棋。五木充作骰子,形若杏仁,一面黑一面白,其中两枚黑面画犊,白面画雉鸡。五子皆黑,即为卢,是最高采,正所谓“呼卢喝雉”,好一派得意风光。

      对赌的正是一十五六少年和一鲜卑大汉。少年着穿结的粗布短褐,踏一双穿孔破洞的草鞋,头发显出些油污的样子而神情略显拘谨。大汉戴高屋圆顶后垂长帽裙遮的黑色饰白边鲜卑风帽,罩对襟窄袖洋红镶黑及膝绸缎袍,上绣虎豹等猛兽,下着深绿小口裤,脚穿长筒乌靴,是典型的鲜卑贵族服制,手上还戴着若干金玉指环。

      大汉二掷得雉,大笑绕床,露出了极猖狂的神色:“南朝小儿,不过如此。”见周围南朝诸人愤慨之色流露于面,又嬉笑着对身边的鲜卑族人说:“非不能卢,不事此耳,小子衣贱意轻,若是不服,从我裆下钻过,便免了你这一遭。”正是,若非得了最高采,便是长了他族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少年少倾露出了激愤的神色,俄而转复平静,久久地按住五木:“试为卿答。”少年不服输的意头,可见一斑。眼珠滴灵灵地转,也不知心里是否有了什么把握。

      少年点出怀里的银钱,虽是不多,却没有露怯的神色。自是要赌上南朝人的尊严,来赴这一场豪赌。又压低声音和身边人一阵耳语借来些银钱,因对大汉说:“愿以五千钱为一掷,敢否?”

      大汉哈哈大笑:“固九牛一毛耳,何惧之有?”周边一阵议论,五千钱对寻常门户来说,已是一笔巨款,于鲜卑大汉却不值一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贫富之差,不外如是。自是异族的豪富,总教人疑心是否牧歇之时南下从寻常百姓家中劫掠而来。

      赌筹已定,少年掷出五木,四木俱黑,一子转跃未定,周围诸人皆为之提心吊胆。少年面色如常,大喝一声,以壮声势:“得卢。”转跃终定,果得黑面,采最高,定胜局。

      大汉脸色一变,不意胜局瞬失,又记起少年以五千钱为一掷,暗自疑他使诈,颇觉在同族面前失了颜面。因此脸色讪讪,大声喝骂“末技小道,固小子流氓所长耳。我等贵胄,自然不能相比。”

      其他人皆怒目而视,深觉受其辱,终以齿拙而不能相争。少年却神情自若:“昔刘尹判桓温公曰:‘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知樗蒲之用,可谋兵争之道。昔老子游于京都,道德既备,雅好樗蒲。而尔鼠目寸光,怕浮云蔽眼、难能可知也。尔胡夜郎自大,犹一叶障目,令人不能止笑。”

      听到这番辩言,顾蔷只是扼腕苦笑,虽巧言令辩,然樗蒲是传入西戎的把戏,先圣的糟粕,未曾想召聚博徒,渐以成俗,士之耽兮,难能脱也。这种靡靡之事,不合先圣法度,终不可长久地盛行。只如今以老庄为风尚,想来热潮难退,世风受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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