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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庭院深深锁 ...

  •   顾蔷似乎是说给秋月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只不过他不是我心目中的伟男子,只是千千万薄幸儿中的一个。我们与其说是他后宫中的一个,更不如说是一个摆件。他既同意娶了我,就该尊重我,而不是当成个没有情感的玉瓶,让我无端地蹉跎。”

      顾蔷温柔地敛眉,掰碎了给秋月听:“阿月,如果你将来嫁给一个人,我不求他高门大户,只要吃喝不愁即可。他应该能看到你,尊重你,担起他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这世间没有什么三妻四妾的道理,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不够爱你。”

      秋月赌气:“娘娘,秋月不要嫁,秋月要一辈子陪着您,说到底天下男儿都一样,只一个娘娘慧眼赏识,瞧得出秋月的长处。在这后宫久了,有时候我觉得这后院就和朝堂一样,只不过男子拥有外面的天地,而女子却只有墙内这几尺地,可以挥斥方遒。秋月如今凭借自己理事的这点本事,也能够吃饱饭,何必要把一身荣辱托付给一个男子呢。”

      顾蔷哑然,忽然眼眶红了,一边哭一边笑:“我家的阿月真是长大了,竟是比我还要出息。是啊,我这一辈子偶尔会想,如果我当初没有嫁给他,是不是一切都好了。虽说是不会后悔,可到底是我自己画地为牢了。”

      顾蔷一边流着泪,一边咽住喉咙中那口血,不想让秋月担心:“下去吧,阿月,我要安寝了。”正巧已经走到了寝宫门口,秋月退下了,顾蔷苦笑一声,勉力支起病体,从柜里拿出乌沉香,在雕香炉里素手点燃。

      在袅袅的香氛中,合着苦杏仁的清芬,过去的日子在顾蔷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过。

      是一张张蓬勃的笑靥,醉卧沙场、指点山河。

      是塞外的星河,携三五道同之友,卧看星轨;是草原的浩荡,纵马驰骋,长歌呼啸;是天地的渺远,登高望远,目所及处,皆是自己守护的世界。

      明月山河,如我毂中,并肩抵足,好不畅快。

      想自己领兵一时,座下女兵,不输须眉,英姿飒爽、掳阵杀敌,羞煞缚鸡男子,仿佛只是昨日之事。

      方如今,纷纷嫁人生子,老死深宅,甚至因姿容受风沙所励,受尽宠妾灭妻、薄情寡待之苦。顾蔷想到同袍之友被深宅苛待的黯淡和暮气,忽然觉出自己的无力和痛苦。

      天下女子,何以困居一隅、仿若困兽、争斗至死。些许声名,系之夫和子,难得一展胸中所怀。深宫井,女子冢,天下最富才情、最具美貌、最具智谋的女子皆困于此,从此以往,才情成了帝王的私货、美貌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埋没殆尽、而智谋成了相互攻讦的利刃,沾满了女子的血和泪。

      而她自己,也不过那折翅鸟,从此无缘晴空与朗月。从那天上鹏,换作这笼中鹂。

      自从她让渡出手上的军权功绩换一道封后的恩指,自己就失去了回护和为姐妹做主的能力,以后的日子,皆是弯腰和低眉。

      如果时光能够重返,宁换封侯拜将之旨,守住顾家军的荣耀和以她为荣的姐妹。她不会再辜负她们的信任,走马山河、建功杀敌的自由和肆意由她来守。

      岁月不可追,流光把人抛。只是总有些卑微的愿望,如果时光能够重返,只愿了却天下事,生前身后名。不愿再以情相迫,愿寻一良人,布衣荆钗,远离争名夺利之苦。愿还薛沉玺一伶俜身,无论是他另聘他人还是寤寐神女,都与她无关。从此恩爱嫁娶,两相决绝。

      这厢日晷倒转,那厢随着顾蔷步辇的声音咯吱响着远去,四周落得一片虫鸣的声音,依旧是丽贵嫔和小侍二人私语。只见丽贵嫔松了劲,抬起头,复杂的神色浮动着。“不愧是顾将军,又可惜了她是顾蔷。”

      身旁的小侍如珠压下声音:“娘娘,苦了您扮做这戏中人了。”丽贵嫔叹气:“若是事事都由着我的心,我一个姨娘养的庶女,早被吞吃在后院了。本就是父亲送出的一件玩物,怎么能有今日的日子,这些话,我也就能跟你说说了。”

      如珠心里清楚,是因为自己一家的身契,在贵嫔得宠时早被从家里讨要出来捏在手上,身家性命都在贵嫔的手里,自是不怕自己瞎说。如珠想了想,迎合着丽贵嫔的心里话说:“顾皇后倒是个好人。”

      丽贵嫔只是笑,又带着几分凄凉:“她自是能做个好人,只是我们光景不同,我的身家在宫里又不是出挑的,也没有万分的美貌,若不是父亲打听到那种因缘,只怕淹没在这宫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丽贵嫔又是说:“如果不是这等境遇,我少年时还是爱重她的,光彩夺目,叫女儿家也心生钦羡。只是如今我们天然地摆在敌对的立场,若是我落败了,以父亲的小性,怕是会连累姨娘”

      如珠说这话倒是带着几分真性情:“人和人,自然是不同的。”心下想着,贵嫔生来只往上瞧,好像她们这些底下人不存在了般。

      丽贵嫔又是苦笑:“我知道底下人有许多暗暗笑我的蠢笨,笑我不自知,竟妄生了和皇后攀比的心思。说我鹦鹉学舌,拗了本性学那俭素之行,于寝食节礼却终是有些错漏,于吃食上颇有些挑拣,因有些耗费,一副假惺惺的作态。收受低位嫔妃之礼时,总是因价高价低,态度有些分明。”

      丽贵嫔又接着说:“可是呀,男子喜欢的不是顾氏那种样样皆好的女子,近乎衬的君主功绩都黯淡了几分。他们要的是我们装出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似乎衬得他们要多高大。陛下虽是不肯承认,可他心下怕顾氏多过爱顾氏,因此不能自处。”

      如珠心下暗想:“可是娘娘您的做派也不是全然因为有意藏拙,您的底细我是清楚的,乡野之地养大的小女君,借了祖上的余荫,粗通些文墨,因此被投机跟随起事的父亲送做姬妾。学识和见识,也确实不如顾娘娘啊,不过做奴婢也不好揭穿,全当听个乐呵。”

      如珠口中诺诺称是:“娘娘说得颇有道理,可娘娘生下了小皇子,独一份的恩宠,又何必为了顾皇后顾虑这么多。”

      丽贵嫔捏紧了银甲:“咱们这位陛下不过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罢了,有宠无爱,我日日就像走在悬崖边上,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们这位顾皇后有着积年的旧疾,身子不好,依着陛下和她的情义,活着的时候是蚊子血,死了就是朱砂痣。”

      如珠心下嗤笑,亡羊补牢的情义,不过是惺惺作态和做给自己看罢了,骗傻子都不信哩。不过皇后这种女英雄,自己可不能做丽贵嫔的帮凶,让人知道了就算是自己活了命,可是要让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试探道:“娘娘,反正她早晚都是死,我们要不帮她一把。”

      丽贵嫔有些惊慌,压低声音:“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只是不再爱重她,却没想过害她这种人物去死。她要是没了,哪里去寻这么好说话的主母,换了别的来,断然不会像她这么手软,容得下我的义儿。”

      如珠暗下在想:“是啊,人家是好脾性,但您在未出阁时就惯是个迎风使舵、捧高踩低、媚上欺下的,您可是逮着人家可劲儿欺负。”不过嘴上倒是个伶俐的:“是娘娘心慈,要不这皇后的位置您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丽贵嫔打眼瞧着如珠,心下知道她不是个衷心的,也没有多替自己着想。不过只要自己一日不败落,这婢子就必得装出一副阿谀的模样。好歹捏着她一家的身契,是个得用的,也就不多计较了。

      有道是,天下有以义而合者,如拳握,十指相连,仿若相亲;天下有以利而合者,如聚沙之塔,瞬起喧嚣。可是无论长短,只要利益的饵吊着,就鱼贯地有咬钩的人。但一朝两者相击,最先溃散的,往往是指尖的流沙。

      丽贵嫔瞥了她一眼:“你可别打趣我了,有这般的因缘我不过是个影子般的人而已,哪里有什么接受命妇朝拜的命,不过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罢了,见不得臣民。难道帝王的这点遐思,可以摆到明面让外人知晓?陛下的赐字,不也含着对着几分肖似的一句警告。”

      丽贵嫔的指尖凌虐着小径旁的蔷薇,染上深深浅浅的猩红的颜色,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我也没那么爱他。我对陛下的情深,不是因缘,而是结果,除了能付出的一腔深情,还有什么能当做砝码让我出挑的地方。因此我必须爱他,我的爱才是我在这深宫中活命和获得恩宠的根本。”

      如珠的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主意:“但有时候,谎话说久了连自己也骗过去了。你不爱他英雄人物,就不会生出这许多妒嫉,兴风作浪,行机巧诈害之事。我虽然有点良心,不过到底和你是一丘之貉,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

      不过如珠的心里又有点可怜她,在后宫的名利场里,好歹自己不曾付出真情,也就不害怕受到伤害,这重苑深宫,越是情深越是可怜人。在爱情的谎言里,薛沉玺和丽贵嫔,一个骗不过别人,一个骗过了自己,也说不得哪个可恨又可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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