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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瑟瑟江风吹梦醒 ...

  •   数日后云州再传捷报,谢熠收服南海贼寇,大胜归来。朝廷遣出钦差,恩赏无数。

      而梧州派出的信使更快。卫弘着杨主簿和孙冰送去珍宝马匹,作为贺礼,亦表结盟诚意。除了让孙冰带回梧州出借的兵马,另有书信一封,嘱杨主簿亲手交给谢熠。

      二人到了云州,谢熠接了礼单和书信,请杨孙二人先去歇息。自己回到后堂,向母亲禀明了卫弘信中结盟联姻之意。

      庾夫人道:“军国大事我不懂,只是一件,你父亲辛苦创下的这方基业,你当慎之又慎,三思而行。若决意联姻,也全凭你自己做主。梧州府上的两个女孩子我都见过,相貌性情都是极好的。论气韵,一个是天上谪仙子,一个是人间富贵花。不管娶哪一个回来,都是你的福气。你且好生斟酌吧。”

      谢熠不语,退到外间即刻召集府中诸将议事,通宵达旦。

      梧州这边,卫弘私下暗示妹妹,谢熠似乎更有意于卫汐。卫蔷不是滋味,面上还是故作大方,“我固然想让阿珂去联姻,但若是云州有意要娶汐儿,那我这个做姑姑的也一样欢喜,兄长的大事有着落最是要紧。”

      而卫汐察觉自谢熠一行走后,鸣珂变得多愁善感,不时沉思出神,言辞间偶尔流露似有爱慕之人。卫汐心下不安,这天到她房中,想探问她的心意。谁知还未开口,一个丫鬟急匆匆来传话,“二位小姐,老爷请你们快下去前厅。”

      卫汐问何事。那丫鬟口齿倒也伶俐,“杨大人和孙大人从云州回来,还有一位官媒大人随行,说是为谢大人提亲的,老爷已经回府接了雁作,这会儿请小姐和表小姐都下去。”

      二人均未料到此事进展如此之快,皆吃了一惊,不过吃惊之后,一个暗喜,一个暗忧。

      来到厅上,卫弘正看着手中红色洒金笺沉思,想是纳采问名的书帖和礼单。见她们进来,卫弘望向女儿,眉头微皱,眼神疑惑。卫汐被父亲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莫名不安起来。

      “叫你们来,为的是与云州联姻一事。谢府方才遣媒送来了通婚书帖……求娶鸣珂。”

      卫汐愕然,脑中空白一片,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阿爹,你说什么?”

      卫弘不忍,递过书贴,卫汐双手颤抖,接过一看:“谢庾氏顿首:触叙既久,倾瞩良深,某子谢熠,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弟侄女,叶氏鸣珂,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托高援,敢以礼请,脱若不遣,听嘉命。谨奉状不宣。云州谢庾氏顿首。”

      叶氏……鸣珂!卫汐只觉脚下虚浮,恍若天崩地陷。一旁的鸣珂脸色发白,惶惶然不知所措。

      忽闻一阵脚步环佩响,原来卫蔷闻讯往前厅赶来,廊上的丫鬟仆众一路纷纷向她道喜。她原以为兄长言下之意,鸣珂之事已是无望,谁料陡然间柳暗花明,细思量却又觉得理当如此。想那谢熠与卫汐不过在梧州城数面之缘,能有多深的情意,婚姻大事,终究还是父母之命,庾夫人可是一路都对鸣珂赞不绝口。

      如今自己的女儿就要当刺史夫人了,卫蔷的激动欣慰之情溢于言表,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几欲泪下。几个小妾此时也来到厅上,簇拥着卫蔷和鸣珂恭贺不停。

      卫汐满心惊疑不解,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恍惚而模糊,仿佛不是真实的。她唯恐自己失态,把书帖交还父亲,托辞身体不适要回房。卫弘看她心神涣散,知道女儿伤心,也不留她。

      卫汐魂不守舍地回到房中,紧闭房门,伏在绣榻上。初时惊愕之后,此刻痛楚一点一点涌上来,仿佛有人拿针在心上一下一下地扎着,终于忍不住怆然泪下,直哭得肝肠寸断,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脑中却是思绪纷乱,直想立时去云州向谢熠问个清楚明白,问他究竟为何要这样玩弄人心。

      苍梧村的朝夕相处算什么?梧州城的柔情蜜意又算什么离别前的两情依依,是他让她等他,“金簪为凭,永不相负。”言犹在耳,不过月余,已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自以为得配良人,以为这世上终有一个人爱她护她,待她与众不同,于是堪堪将一颗真心捧了出去,哪知日思夜盼,等来的却是旁人的婚书。

      她想起先前丫鬟们的戏言,说谢熠是对鸣珂一见钟情才来的梧州。鸣珂雪肤花貌,明艳可人,自有她的好处,谢熠若是彼时动了心,也未可知。但你为何又要来招惹我难道从一开始,你打的就是偷桃窃药的两全主意?还是有别的筹谋,别的算计

      这一天她晚饭也没有吃,哭一阵昏睡一阵,醒了又继续流泪。

      卫府中却忙乱起来。因局势难料,谢熠又在三年孝中,卫蔷未免夜长梦多,认为婚仪应从速从简,她又嫌林州穷山僻壤,不愿让女儿失了颜面,就提议从兄长府中迎亲。

      卫弘心里也有迟疑不忿,这谢熠分明已与汐儿订下白首之约,如何临时变卦?若与自己联姻,两家合一家,便可立足岭南,再图霸业,放着这样好的买卖不做,却去求娶一个区区林州守将之女,偏又与自己沾亲带故,这心思实在是摸不透。

      见女儿时,她只一味流泪,这小儿女之事,他也不便细问。既然木已成舟,眼下又是要借助谢家势力的紧要关头,能迅速联姻沾亲已是上选,这一番思量,便也同意了妹妹的建议。

      云州那边似乎也是同样的心思,媒人带去鸣珂的庚帖,卜过吉凶后,很快便遣媒纳吉纳征,由常天亲自护送聘书大礼过江。

      卫蔷见了礼单,更是笑逐颜开。除了寻常的大雁,礼金礼饼,椰子槟榔等例礼之外,还有金珠和珍宝光华灿烂,红珊瑚碧翡翠样样俱全。更有那夜明珠粒粒成串,缠臂金、约指银、紫瑛簪、白玉环、九龙佩、双凤錾、八宝钗钏一个个宝蕴光含。把几个侍妾的眼睛也看花了,围着卫蔷满口的赞叹艳羡不已。

      数日来府中着手操办婚事,人人忙乱。卫汐与鸣珂各自躲在房中,甚少下楼。人道鸣珂是待嫁新妇娇羞,卫汐是素来爱躲清静。却也有几个眼尖的,看出些蛛丝马迹,在背后对卫汐语带嘲讽,有说她嫉妒表妹良缘的,也有说她对谢熠一厢情愿的。

      卫汐清傲,哪容得自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面上装作安之若素,可心里仍是万般伤心不解,一口气着实咽不下。听闻常天当晚宿在偏院,谢熠在梧州时,闲谈曾说起与常天自幼情同兄弟,她便决定去找他问个究竟。

      春夜月华如水,花树清芬,卫汐心内却有如结着三尺渊冰。她穿过花园走向偏院,远远望见常天立在院中,月光下,似乎有一名女子掩面跑开,还未认清,她已从另一边洞门隐入花木夜色之中。

      卫汐也顾不上这许多,走至院边轻咳了一声,常天回头见是她,躬身施礼,“卫小姐。”

      卫汐还了礼,“夤夜来访,唐突冒昧,将军见谅。”

      “不敢,就算小姐今夜不来,在下也预备寻机见小姐一面。”

      卫汐扬了扬眉,心下猜到几分,“将军有话要说?不妨直言。也许将军说完,我的话也不必问了。”

      她语中之意如此明白,常天似有窘态,还是看着她道:“谢大人让在下带几句话给卫小姐,他是母命难违,别无他法。小姐你如玉清坚,望能善自珍重,静心等待。不日定有天赐良缘。”

      卫汐不意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那些点滴过往,盟心字句,一笔抹杀了,怒极反笑,“好,好一个谢大人。好一句母命难违。倒教我无话可说。”

      她心内悲愤,自己真是愚不可及,竟以为终身可托,转身便欲离去,却被常天叫住,“小姐且慢,还有一言。谢大人说,小姐若在府中触景伤情,不妨移居他处,待婚礼过后再回来。”

      卫汐冷冷道:“他是担心我情难自禁,言行无状,搅了他成亲的好日子么?你回去告诉谢大人,不劳他费心。我们只当从未相识。”

      这话当年在马车上她曾对谢熠说过。那时天气那时心,她虽恼他,却终究带着几分小女儿的赌气娇嗔,如今说来,却是字字锥心之痛。

      她自然明白,怎么可能当作从未相逢,可是你既如此无情,转眼另娶他人,我又何必做出那痴缠哀怨之状,教人看低,纵然心头泣血,仍是要守住一点自尊。

      她屈身又行了一礼,“让常将军见笑了。我只愿谢大人和鸣珂百年好合,恩爱绵长。”说到鸣珂时,常天的神色似乎有异,暗夜中她无从也无心探究,转身回房了。

      婚期定于五月,榴花红似火,江水绿如蓝,女子们皆换上轻纱软缎,正是初夏好时节。卫府景星焕彩耀庭院,喜字高挂,花团锦簇,一派热闹景象。

      自过定后,鸣珂也成日由母亲和喜娘们陪着,置办嫁妆,熟悉礼仪,挑首饰试嫁衣。阖府上下,只卫汐一个人独自寥落憔悴,夜夜难眠。

      迎亲当日,卫汐斜倚栏杆。府中张灯结彩,她看着只觉刺眼,心烦意乱。迎亲礼新郎并不亲来,谢熠为什么暗示自己离开?真是怕她不明事理,打扰了婚仪?还是有愧于她,不忍她眼见旁人嫁去云州?

      卫汐素性倔强,自己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要我走,我偏不走,便在此恭贺你们比翼双飞。

      她想起这几日耽于自己的心事,尚无机会与鸣珂好好说几句话,便趁着姑妈丫鬟招呼女眷,喜娘打点轿辇的空当,来到鸣珂房中。

      只见她身着大红婚服,珠绣绚烂,华贵无匹,外罩一层淡金薄纱,裙幅逶迤,富丽精工。青丝如墨,云髻高盘,额间金箔花钿,衬得脸若凝脂。一夜之间,豆蔻少女仿佛就出落成了翩翩美妇人。

      可是鸣珂脸上,却没有期待与光彩,满屋的红绸喜字,倒衬得她面色苍白木然。见是表姐前来,她又惊又喜,“汐姐,你这些日子怎么都不来瞧我,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我……”话音未尽,已落下泪来。

      卫汐心中不忍,亦有愧疚,用帕子轻轻拭去妹妹的泪水,一边拿过脂粉为她补妆一边缓缓说道:“傻丫头,大喜的日子,看把妆都哭花了。是姐姐不好,不该对你的婚事不闻不顾。想着大小事情姑妈一手操办,就躲了懒。况且这几日从早到晚你身边总是围着人,哪有咱们好好说话的时候。今天就要出阁了,姐姐真有些舍不得你。往后一个人在云州,身边没有亲友,万事可要自己拿主张了。”

      卫汐替鸣珂补好妆,从铜镜内看着她勉力笑道:“我们阿珂玉貌妍姿,兰心蕙质,谢大人实在有福气。姐姐祝你们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鸣珂拉着她的手, 哽咽道:“汐姐,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众人都只看这泼天的富贵尊荣,然而于我而言,不能嫁给心仪之人,刺史夫人还是布衣民妇,又有什么分别?”

      卫汐惊疑:“难不成,你另有心上人?却怎么不对姑妈说?她虽指望你嫁得好,可你若有真心喜欢的人,她也舍不得委屈你吧。”

      鸣珂黯然,“我不想云州这婚事来得如此之快。况且说也无用,不过是我自己痴心妄想罢了,那个人……他说对我全无半分心思。既如此,我又何必说出来,惹娘亲舅父烦难。我已心如死灰,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卫汐讶异,听鸣珂话中之意,她似已向这男子表露过爱慕之情了,表妹如此才貌,又痴心一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竟断然相拒。

      想来这些天,鸣珂心中苦楚,并不下于自己,不由一阵心疼,强忍泪水,安慰她道:“年纪轻轻,胡说什么。往后的路还长,云州自有你的天地。谢大人……他定会待你好的。”

      说到谢熠,她又是一阵揪心,好在此时几个丫鬟进房给鸣珂添茶送点心,卫汐便起身离去。鸣珂犹自依恋地拉着她,“汐姐,同你说出来,我心里好过多了。”卫汐握了握她的手,“三朝归宁,姐姐再来和你说话。”

      傍晚,卫府摆开筵席,招待卫弘的将官同僚及亲朋好友。席间觥筹交错,藏钩射覆,笑语喧哗,只待迎亲船队自云州而来,新妇将于吉时登船南下。

      卫汐本以为自己可以慧剑断情,留下观礼,谁知和鸣珂话别一番,想起谢熠,仍是柔肠寸断,又得知鸣珂心事,深感红颜多情薄命。这一番热闹喜庆,原来全是给旁人看的。

      她坐于席间,只觉索然无趣,遂借口更衣,回屋收拾了几件细软衣物,藏了匕首,给父亲留书一封,说去苍梧村舅舅处暂住,换上布衣帷帽,牵马溜出了角门,往城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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