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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铁骑突出刀枪鸣 ...

  •   天色将晚,夕阳晕染得天边一片火烧。

      城中主将大喜,城门守卫零星,卫汐出城后松了缰绳,缓辔信步。夹道柳浪翻飞,路旁水渠里几蕊新莲,两三白鹭,马蹄踏处,风送落花香,她的心境略略好转。

      因出来得晚,行得又慢,眼见天黑前是到不了苍梧村,卫汐决定在西山别苑先暂住一晚,今日城内高官富贾尽去卫府道贺,当无人到此。

      别苑平日只留数个管事家奴看守扫洒,照料花木,不意小姐这个日子突然到来,着实一阵忙乱。好在卫汐是个随分从时的人,且只留一夜,便将三月间鸣珂住过的屋子略收拾一番住下。

      西山地势高,卫汐凭栏能看到东南的梧州一角和城外宁江,此刻云霞已散,夜色笼罩。江边点点渔火,不多时望见一条蜿蜒的火龙,从江面上自南而来,缓缓靠近北岸,料想那便是云州迎亲的船队。

      忽然船队上方升起点点的亮光,像是孔明灯,一盏一盏,顺着风势飘散开来,远远望着如同星光流萤。卫汐想起上一次与谢熠见面,同样是俯瞰这样如梦如幻的灯火,却已恍如隔世。

      她伤心不愿再想,回到房内。妆台上有鸣珂翻到一半的诗集,卫汐随手拿起往下读,未翻几页,从书中掉下一张素笺,写着两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笺上犹有干涸的水渍,依稀泪痕。

      卫汐认得鸣珂笔迹,静下心来想她前后言行,似乎是西山小住之后,便有偶尔的神思恍惚。西山……谢熠并没有同来,那么,难道是……?

      她来不及细想,突然一个管事急急拍门,叫着:“小姐,小姐,出事了!”

      卫汐开门忙问何事,那管事说:“梧州城中出事了,仿佛烧起大火了。”

      卫汐大惊失色,冲向门外朱栏,果然见梧州方向火光冲天,狼烟四起。她回身着急道:“快给我备马,我要回去。”

      “小姐稍安勿躁,方才老陈已骑小姐的快马去城门附近打听,我们见火光越来越大,才来禀告。这会儿老陈应该快回来了。今日府上有喜事,哪处的花烛不当心炸了也未可知。”

      卫汐心里何尝不希望如此,可这狼烟,是城中有变,向周边县镇示警的讯号。她按下性子,既是有人去打探了,待问清了缘由再回去不迟。

      她和管事一同下到前厅。不多时老陈就回来了,气喘吁吁,一脸惊慌道:“小姐,大事不好了!我听城中逃出的百姓,和西城门守城的将士说,云州那边起兵了!”

      “起兵?什么意思?今日不是两家联姻吗?”卫汐难以置信。

      “可是谢家反悔了。他们迎亲的船上都藏着刀兵,一靠岸就杀了上来,领头的就是那位谢大人。”

      老陈又喘了喘气,“他们虽从南边来的,可梧州城内也有他们的人,如今城中已乱做一团,是回不去了,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往西跑吧。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杀到这儿的。”

      卫汐听后犹如晴空霹雳,脸唰地白了,一颗心好像突然被投进煮沸的油锅上滚着。她深吸了几口气,平稳了声音说:“你们且带上家小,往西北方向的山里避避,这别苑中能带的轻便细软都尽管取去。若梧州城守得住,过几日再回来。若守不住,你们就用这些钱在乡下置田产过活,或是另投别家吧。”

      老陈问:“小姐,你不同我们一道走吗?”

      卫汐咬牙说:“我要回去找阿爹,好歹生死在一处。”

      下人知道劝不住小姐,只得分头收拾准备逃命。

      卫汐一路策马狂奔,至西城门时,只见城门紧闭,几个陌生兵将,手执钢刀,在官道上拦住去路。

      卫汐心急火燎,已经顾不上害怕,大声喝道:“快让路,我要进城。”

      只听为首一人朗声道:“城中怕早已血光满地,姑娘不必回去送死。”

      卫汐听闻此言,心神俱裂,纵然她素来冷静大胆,声音也不免发颤,“笑话,我家人都在城中,此时有难,我岂可一人独活。给我开门!”

      那些兵将执刀岿然不动,一字排开。

      卫汐无计,拽紧缰绳,猛刺马腹,企图冲开人阵。为首那人一声叹息:“卫姑娘,得罪了!”上身闪避开马蹄,反手一扯马头,伸腿扫了过来。马儿前腿一软,就地一跪,卫汐便滚落马背,跌在地上。她迅速翻起身来,刺出匕首,对方只一味躲闪,并不还手。

      卫汐杀又杀不了,冲又冲不破,心急如焚之际,突然灵光一闪,倏地站直了身子,拿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开门让我进去,不然我立时自尽于此!”

      众兵将一惊,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城中已杀声震天,城头黑烟缭绕似已换了将旗,卫汐急得就要掉下泪来。心一狠,手一紧,脖子上已隐隐有了血痕,声嘶力竭地喊道:“还不快让开!”

      为首之人这才扬起手来,他的手下缓缓将城门打开。

      卫汐打马进城,只见巷弄之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喊杀声哀嚎声充盈双耳。因满地狼藉,马儿行走迟缓,她只得将马拴在街边,疾步往牙将府方向走去。忽觉身后有人,刚回头尚未看清,颈后已被重重一击,昏了过去。

      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火光下飘扬在城头的玄色旌旗,上写一个大大的“谢”字。

      长夜无尽。

      待得卫汐悠悠转醒,头痛欲裂,浑身酸疼,触目所及是熟悉的雕花大床,轻纱幔帐,恍惚觉得像是寻常懒起,好像过不多久,杜妈就要端着清粥小菜进来唤她:“好小姐,这个时辰了还不梳洗,昨晚定是又挑灯熬夜了吧。”

      可是记忆一点点的聚拢起来。“阿爹!”她突然想起要紧的事,猛地坐起,顾不得散发赤足,衣衫不整,夺门而出,却被门外兵士拦回房内。

      她伸手一模,袖中匕首早不知去向。从栏阁望出,只见院中家什散落一地,檐下灯笼残破,廊柱旁拖拽的血迹触目惊醒,远处硝烟未散,尘土弥漫。

      “原来是真的!”卫汐悲痛欲绝,心如刀割。突然房门开了,却是瑞柳端着托盘走进来,卫汐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把拉住她,“瑞柳姐姐,我阿爹呢?他在哪儿?”

      瑞柳眼睛已如肿桃一般,此刻见卫汐如此,又红了眼圈,放下托盘道:“小姐,你昏睡了两天,总算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卫汐急道:“我吃不下。你快告诉我,阿爹如何了?”

      瑞柳小声哽咽说:“小姐,老爷兵败,在城墙上自尽了。”

      卫汐闻言双腿发软,跌坐于席上。她不是没有担心过这最坏的结果,可是亲耳听到,还是如遭雷击,一时难以接受,强撑着又问:“其他人呢?当夜,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瑞柳跪在她身边流泪道:“他们说若我还想伺候小姐,就不许多话。小姐,老爷生前最心疼你,你要节哀保重,好歹吃一点吧。”

      卫汐摇头,咬牙站起冲到门边,对两边的侍卫说:“请你们谢大人来,我要见他。”说毕回身坐下,再不言语。

      瑞柳见劝不动她,只得擦着泪退了出去。

      不多时常天敲门进来了,他的面上没有表情,却不敢正眼看她,“小姐,大人正在料理公务,稍后便会来探望。”

      卫汐说:“你来也是一样。当日之事我已尽知。你们趁梧州军士因喜宴守备松懈,将士卒兵器藏于迎亲船上,以孔明灯为号,与城内间人里应外合,一夜破城而入。又与江州的李崇联手,趁势拿下周边林州等地,是也不是?真真好谋略,好手段。”

      她将前后所闻所想串联起来说出,是试探常天的反应,她怀着一线微薄的希望,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常天沉默不语,她便知自己的推断没错,一颗心如沉入无底深渊,仰头道:“我只问你,我阿爹的尸首现在何处?我的姑妈、表妹,我的家人,又在何处?”

      “卫大人的尸身已运往城郊与夫人合葬了。副将孙冰驾车携府中女眷出逃,已被截回,如今与下人一道被禁足在偏院,等候论罪。”常天狠狠心说道。

      是了,谢熠曾同自己一道祭拜过娘亲,自然知道墓地的方位,当时自己是那样感动,怎知他今日会成为杀父仇人。卫汐接着问:“那么将军预备如何处置我们?诛了九族吗?”

      “汐儿。”门外响起谢熠的声音,他听说卫汐醒了,尚未卸下甲胄,便匆匆赶来。可是当日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如今望着他的双眼中只有无限的恨意和悲凉。

      常天见状,悄无声息的退出房去,关上了门。谢熠见卫汐面无血色,单衣散发,万分心疼,解下披风将她裹住。

      半晌他开口说道:“汐儿,我知道你此刻恨我。可是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已下了严令不准伤你父亲性命,只许生擒,谁知他却横刀自尽了。你的姑妈表妹,过几日诸事安定,我便派人送她们回林州。林州叶殷虽是叛将,可既已归顺投降,便罪不至死。至于府上诸人,除了老管家殉主之外,其余人等都只是禁足,一应衣食不缺,我不曾伤他们分毫,全听你安排。”

      老管家程伯,那是一路跟着父亲打拼的老将,因年老旧伤,又无依无靠不愿回乡,才在府上做了管家。卫汐让他直呼自己的姓名,他却一直固执而恭敬地唤她大小姐。不想,竟随父亲去了。

      “倒是要多谢大人的恩典,饶我满府性命。那我呢?你为何不将我也送去偏院?”

      “汐儿,你何必明知故问,待我料理完此间之事,你自然要跟我回云州。”

      “我阿爹尸骨未寒,谢大人竟然让我跟你去云州?”

      “你爹已入土为安,死伤的将士我也会尽力抚恤,叛军既已平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也会好起来的。”

      卫汐冷冷一笑,“你一口一个叛军,我爹是否谋反,暂且不论。大人的居心,难道就光明磊落吗?你当日潜入滕州,前番又借我姑妈相邀之名来梧州探察,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只怕这整个岭南,早晚是你囊中之物。我爹若是叛将,你又怎敢以忠臣自居?”她身子虚弱,又情绪激动,说到后来气息不匀。

      谢熠叹了口气,“你太累了,先好好休息,我们来日方长,慢慢计议。”

      “大人且慢,”卫汐扯下身上的披风,淡淡地扔在地上,“叛军之女,不劳大人枉顾。”

      数日后,卫汐要在城郊为父亲做头七。谢熠想相陪,她执意不肯,“我父既为叛将,怎受得住平叛之臣的祭拜。”谢熠只好派一队兵士相随,远远站着护卫。

      卫汐这些天以来的委屈、不解、伤情,以及近日遭逢的惊天巨变,令她再也承受不住,在父母坟前伏地痛哭。初夏暑意渐盛,她几度晕厥。回来后,就一病不起,进的药都吐了出来。

      她昏沉之间,似乎看见了阿爹和娘亲,他们在江边向她招手,宁江水清,草木常绿,有飞鸟栖息,渔舟唱晚。那时候阿爹还只是个小校官,不当值的日子,一家人常常在江边散步骑马,垂钓放纸鸢。卫汐一步步想向他们走去,却总也走不到。

      忽又看见谢熠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她想抽出手来去找爹娘,却使不上劲。

      恍惚间听谢熠轻声说道:“汐儿,你不要睡,你醒一醒。等你好了,我同你再一道去苍梧村,好不好?你不知道,我家规极严,又自小在军中历练,长这么大,只有苍梧村的那几天,我是真正的舒心快活。

      后来在梧州又见到你,我真是欢喜极了,但是又害怕起来。我从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提剑纵马,一往无前。但自从和你重逢,我突然担心,若上天只给我这一次机缘,再度分别之后,相见不知何期。错过了你,我会抱憾终身。

      汐儿,从头到尾,我要娶的只有你,从没有旁人。不相干的人,只是筹谋,只是权宜,虚凰假凤罢了,我都不在乎。梧州城之事,我若与你父亲结盟,便是与秦岭之北及整个朝廷为敌,我不能让我的将士,背负作乱叛军之名,更不甘心就此困守云州。李崇派人贺我南海凯旋,也带来了朝廷命我平叛的旨意,我只有与李崇联手,才能名正言顺,打开局面。

      我假意娶你表妹,劝你离家别居,就是想让你远离纷争,不必亲眼看着兵败城破,也免受乱兵所伤。我嘱人暗中护你出城,防你回头,谁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性子又这样倔。汐儿,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会原谅我,会回心转意,是不是?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只求你快好起来。”

      卫汐听他一番剖白,只觉心里隐隐作痛,又仿佛见爹娘渐渐走远模糊,她喊不出声,又急又恼,憋了一口气息,终于哭了出来,彻底醒转,心如擂鼓般猛跳不止。

      谢熠坐在一旁,脸带泪痕,见她醒了,喜出望外,忙招手让丫鬟送上汤药,看着卫汐一点一点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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