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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思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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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这伙刺客的时间并不多,一旦援军赶来,他们陷入重围,要走脱便没那么容易了。
事实上,援军比预计时间来的还要快。
青石砖地面微微震动,急骤的马蹄声雷鸣般响起,数百骑从长街的一头纷沓而至,直奔他们的队伍而来。
因为遇刺的是武安侯,王都治安军的出行速度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快的。
带队的竟然是中尉。快二百多斤的大胖子一路纵马狂奔,满头大汗地喝道:“快!快!保护侯爷!”
白衣少年并不恋战,拼着一条胳膊受伤击退武安侯,掠向剩余的同伴:“撤!”说着,长剑拨落漫天箭雨,为同伴殿后。
盲目老人大概是恼恨被武安侯嘲讽一事,一抬手,一根铁算筹冲着想追来的武安侯的面门就去了。
武安侯冷冷地歪头,没有多花一分力气便避开了,落空的算筹直接冲着他身后的女君就去了。
女君:“……”虽然被武安侯嘲讽得像个十八代祖宗智商欠缺生出的不肖子孙,但是盲目老人的武功可是不掺水分的,那根细长的算筹势大力沉,有分金断玉之威,足以洞穿她的头颅。
眼睁睁地看着算筹破空而来,女君却没有办法做出进一步的反应。
叶延海!濒死之际,万物无声,唯独那个声音在心底静静地响起,带着死亡都无法消弭的思念。
算筹静止在了空中!两根纤长的手指牢牢地夹住了算筹,截住了死亡。
竟然是武安侯,他轻描淡写地将算筹掷回,直奔盲目老人的背影而去,却被白衣少年挡下。
似乎有些歉意,白衣浴血的少年倒转剑身,举至眉心,对着女君的方向遥遥一拜,而后轻盈地一点地面,转瞬消失在天际。
武安侯脸色阴沉地目送白衣少年远去,竟然没有去追。
女君惊魂未定,问:“为什么救我?”
武安侯皱眉:“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武安侯不耐烦地说,“顺手,随手,看到路边的小狗要死了顺手就救了。”
女君不信。他已经躲开了,又多此一举地接下了算筹,分明不是顺手。不过这蛇精,不,武安侯也许是觉得她死了意味着他没能挡下那一击,会很没面子才救她的。
中尉滚落下马,汗流浃背地给武安侯行礼:“侯爷,下官来迟了,向侯爷请罪。”
武安侯说:“谁让你来的?”他本来可以捏死那只虫子的!
方才的打斗中,武安侯的坐骑重伤不起,有亲卫让出了自己的坐骑,武安侯翻身上马,继续向前走去。训练有素的黑甲武士有人留下来清点伤亡,剩下的随之跟上,职责分明,相比光是跑过来队形就散了一大半的王都治安军,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中尉大气也不敢出,唯唯诺诺地听训,直到武安侯走出很远才敢抬头。
“侯爷!”女君追上武安侯,“方才的刺客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杀你?”
武安侯停下来,颦眉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回宫的岔路口已经过了,你怎么还跟着本侯?”
女君有些尴尬:“就是想跟侯爷聊聊。”
“本侯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女君低着头:“哦。”
武安侯有些烦躁,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断了。
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女君几乎一眼认出了马背上的人-是大将军!
近了发现女君没事,大将军一呆,转身就想跑,却没能跑掉,因为女君哭了。
大将军慌慌张张地下马向她跑来:“怎么了?怎么了?是伤到哪了吗?我看你好好的以为你没事……”
你还是关心我的啊。女君看着他默默地流泪。
大将军急得直挠头:“别哭了,我、我这不是来了吗?一听说你遇刺,我立刻就过来了。幸好你没事。呦,侯爷你也在啊。”
武安侯竟然还没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调转马头,向着侯府去了。
路上,马玉忍不住道:“侯爷,若是女君真有和您结亲的意图,不妨答应。等到时机成熟,便让她拟旨禅位,到时候,名正言顺,您上位的阻力也会小一些,您就是大盛真正的主人……”
武安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你很闲?”
马玉讪讪闭嘴。
当晚送到武安侯府的赏赐品尤其丰盛,远远超出了对一个功臣的赏赐规格,甚至还包括恕真先生的一幅字,要知道身为书法大家的他虽然字体独领一派风骚,但是传世之作仅两件,乃是无价的珍宝。
武安侯有些莫名其妙。那个小丫头在讨好他?为什么?怕自己废黜她吗?
倒是马玉一语道破天机:“她是为了感谢侯爷的救命之恩吧。”
武安侯嗤笑。怕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两清吧。
再说见到心上人后,女君泣不成声,只是一下下捶着大将军。
“哎呦,哎呦,”大将军没个正形,给女君的花拳绣腿配着音。
女君忍不住笑了。
大将军趁机道:“不要哭了好不好?是微臣不好!微臣罪该万死!”
女君嘴一扁又想哭了:“不许咒自己!”说完想起这段时间受到的冷落和无情的躲避,狠狠踢了大将军一脚。
大将军很委屈:“陛下怎么能踢我呢?”
女君怒了:“孤踢不得你吗?”
大将军的眼圈顿时一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女君恨铁不成钢:“你堂堂九尺男儿,挨了一脚还打算哭鼻子吗?”
大将军很没有骨气地嗯了一声,声音俨然带了哭腔。
女君的怒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试探地说:“将军?叶延海?”
大将军盯着地面,不说话,是个倔强的“少女”。不行,太没面子了,原则性问题,不能妥协。
“方才孤差点儿就死了。”女君幽幽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凝视着大将军,“当时孤就想,要是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大将军紧张起来:“那些刺客是什么来路?是冲你来的?”
“不是,好像是冲武安侯去的,是他救了我。”想起武安侯的嫌弃,女君有些难过,“他不喜欢我。”
大将军安慰:“没事,他谁都不喜欢。”
女君一想也是,就没能让武安侯正眼相看的人,当下释怀:“嗯。那你呢?你喜欢我吗?”说着凑到他的面前,想看清他的表情。
大将军别开脸,避开了她的视线:“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微臣一大把年纪了……”
女君垂下头,很失望:“哦,不喜欢啊……”顿了顿,又道:“不喜欢啊……”
大将军开始不安。她不会又要哭了吧?
女君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才开口:“武安侯说让孤立后,你也知道他那个人,容不得别人忤逆。孤以后都不会缠着你了,你放心。”所以,不要躲着我了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大将军毫不迟疑地开口:“我娶你啊。”
女君颤声道:“你说什么?”
大将军坚定地重复:“我娶你。”
女君一瞬间热泪盈眶,她猛地撞到大将军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大将军摸着她的头发,眉眼坚毅如山:“微臣想清楚了,即便注定要分离,晚一些总比现在强,对吧?”
女君只知道点头。
大将军开玩笑:“择日不如撞日,微臣今晚就进宫侍寝如何”
女君红着脸,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反倒吓了大将军一跳,他双手交叉抱胸,一副誓死不从的贞洁烈妇状:“说,陛下觊觎微臣多久了?”
女君噗嗤乐了,含笑问:“肚子还疼吗?”
不哭就好,大将军松了口气:“不疼了。”
女君骄傲地说:“孤赏给你的药好喝吗?”
虽然被苦药坑惨了,大将军还是温柔地说:“嗯。好喝!”
说完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倒是成云传话,说陛下为了微臣茶不想饭不思的,微臣怎么瞧着陛下还胖了?”
女君啊了一声,哀愁地说:“真的吗?那我今晚不用膳了。”
大将军抱起她转了一圈,轻轻松松的:“没关系,就算陛下再吃胖十几斤,微臣也抱得动。”
天旋地转,女君开心地大笑。
那一瞬间的幸福。
被放下来以后,女君抱住大将军的脖子不肯撒手。
大将军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要回去了,快赶不上午膳了。”
女君这才肯撒手,然后又想去拉大将军的手。结果大将军扭捏起来:“别人都看着呢。”说完就溜达到了前面,跟她拉开了距离。
女君委屈极了,站在原地不肯走。
大将军头也不回地走出一段,突然停下来,背在身后的手向她招了招。
女君连忙冲过去握住,满足极了。
那是她走过的最漫长的路,走了那么多年也没能走出来。
想到这里,女君低下头,眼睛又有湿润的趋势。
成云哽咽道:“陛下,若是大将军得以沉冤昭雪,你会随他而去吗?”
女君的眼底浮现了泪光,如同璀璨的宝石,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成云。那目光真令人难过,只是看着便让人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成云咬牙:她没有否认,她不肯否认。
“一个男人有那么重要?大得过家国,大得过你的命?你……”
女君如同一棵失去生机的大树,灰败而死寂,她没有责怪成云的失仪,只是低声道:“孤累了。”
成云看着女君,说不出话来。这些年来,女君活得无欲无求,对万事万物都丧失了兴趣,除了处理国政,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睡觉,似乎在梦里就能和那个人重逢一般。
但眼下她不好再劝,只好退了出去。
其实除了叶延海刚走那段时间,女君梦到他的次数并不多,大概是刚追忆了一番往事的缘故,女君竟然梦到了他们的初见。
多年以后,她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孤单的自己。在梦里,她挣扎着去触摸他的脸,微笑着的叶延海就在她的指尖化成了飞烟,袅袅消散。
女君的心口疼得厉害,被生生疼醒了。她自小修习诗文,却一首悼亡诗都没为他写过。
因为,文字的力量还是太微不足道,不足以描绘出某些伤痛的万分之一。
我于十七岁那年死去,从此心如朽木,不会爱人。
她摸出了那枚铜钱,将它贴在了脸上,不一会儿,铜钱便被濡湿了,如同被泪水洗过。
叶延海,我想你,在无数个闭上眼的瞬间。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