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伽南香

3、是不是过客？

　　九月，就是金秋，就是收获的季节。这句话自从林静一上学就存在她的脑海中了。小学时刚学造句，讲到秋天，她就会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引得老师不住地表扬夸赞，事实上，从一年级到高三，每次开学典礼上，校长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这一句，要不记得也是有一定难度的。
　　长大后，她对这个“收获”一词会想很久，到底有什么收获？之前的岁月中，一到九月，就意味着开学，和悠闲假期说再见，有做不完的作业，数不尽的考试，无法衡量的压力……
　　现在，她得承认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她的努力还是有那么一点收获的。如愿踏进F大的校园，深呼吸一下，觉得幸福得冒泡泡。可是妈妈帮她整理床铺的时候还在唠叨：“多用功一点多拿个几分，就可以进第一志愿了，上了德语系，将来当个外交官多好。”
　　林静耸耸肩不以为意，政治书上说：“事物是曲折地发展的。”瞧瞧，哲理啊！她没能进外语系，但是总算进了F大的大门，知足常乐吧！比起一些高考失常发挥，没能进好大学的同学，她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她想起了填了和赵卿一样的志愿的邱璐璐，忍不住一声叹息。赵卿是谁？他们文科班的优等生，她邱璐璐是谁？垂死挣扎在要么本一和本二线周围的学生。成绩出来以后，赵卿毫无疑问地进了中央财大，而邱璐璐前面几枪均落空，最后进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却还是很高兴，大拍为她遗憾的林静和李秋的肩膀，说：“你们给我高兴点，姐姐我好歹是在首都上学，离我的赵大帅锅学校只有一点点路哦！”
　　李秋进了师范大学，和林静一个城市。现在还没到报到的时候，所以还在家呆着。和别人比起来，还是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离开了父母，至少自己还不孤单，还有一个好朋友李秋在同一城市。虽然李秋的学校离F大很远，但再怎么说，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

　　旁边递过来一瓶冰红茶，顺手接过，林静不用看就知道是倪利明。想当年他俩被风风雨雨传了多久的绯闻啊——呃，其实也就几个月。从老班手中接过通知书的时候，老班的脸上出现了促狭的笑容，说：“我们班只有你们这对同时进了F大，以后要互相照顾。”
　　林静又羞又气，什么叫“你们这对”？哪个跟哪个？
　　敢怒不敢言，林静选择闭嘴。什么世道？连老班都跟着起哄，可想而知，其他同学是怎么想他们了。
　　倪利明一旁充分表现小鸡啄米：“一定一定！”
　　一直以来，她想表示一些什么，但是男的还没说什么呢，她瞎着急什么？林静甚至能想象到他们对话的场景。
　　她义正言辞地说：“我对你没有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倪利明惊吓不已：“吓？我说了对你有意思了吗？”
　　难不成接下去说：“你没说，但是你就是这么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静用力甩头，把这个自作多情的小人形象用力甩出脑袋。真是太丢脸了！
　　她哀叹了一声，两手遮面伏在膝盖上长嘘不已。她绝对不是个会自作多情的人，她承认倪利明对她还不错，但是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倪利明不了解其中缘由，只当天气太热，她不舒服，急着问：“怎么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静伏在膝上动也不动，也不回话只顾自己想自己的事情，急得倪利明团团转，只得伸出手来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有没有好一点了？”
　　“别，别管我。”她闷声闷气地回答，然后努力使自己的脸上挂上微笑，她永远都不希望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让别人看出来。她的保护色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微笑，开心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更要微笑，她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疑问、难过，伤心，焦虑、担心……
　　突然，觉得有股芒刺从背后射来，她停止这种鸵鸟式的自我掩藏，抬起脑袋睁大眼睛四处找寻。不知怎么回事，感觉有些不对劲。
　　“咦？你看什么？”倪利明随着她的视线搜索四周，一无所获。
　　“嘘，有杀气！”林静瞪着她自称鹰一般的眼睛四处找寻杀气来源，用她300度的近视眼去找寻，对了，她今天还没戴眼镜。
　　当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倪利明快吓疯了，什么杀气？这林静是不是中暑伤了脑子了？
　　远处，树后一个人影一晃，落寞离开。

　　到学校第三天了，连老师的面都还没见过。报到时拿的活动日程表上写的是到第五天的时候在某某教室见面，然后领书，开学典礼，军训。
　　那么现在无所事事的林静只能躺在床上跟宿舍里的同学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她们一个宿舍四个人，来自不同的省不同的市，讲着不同的方言。
　　一号刘晓嘉，单独一人从家乡背着行李走进这个宿舍，冷眼看着林静的妈妈帮她铺床，带着优雅笑容却夹着刀枪棍剑说：“你连自己铺床都不会做吗？”
　　妈妈显然没发现对面满脸笑容女孩的话中嘲讽，连连点头，林静张了张嘴正想反击，她平时看起来很温和，甚至有些可爱，但是不代表她就是那种电视剧中会逆来顺受的角色，有人招惹到她，她一定会还回去。可是妈妈抢先带着埋怨的口气说：“是呀，林静这个小孩就是好吃懒做！”把林静正打算反扑回去的话硬生生地打了下去。不爽哪！
　　二号章言，果然人如其名，话很多。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个不停，每次都是另外三个人以求饶的口吻说：“章言啊，章言，能不能稍微安静一会会啊！”章言过于热情，进宿舍的第一秒，就飞扑了过来硬是跟每个人热烈拥抱一下，就差没来个“啵”了。
　　三号李慧清，林静最喜欢的是她，虽才认识了三天，但是她们已经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了。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去打开水，但是李慧清每天没事干就趴床上，一旦爬到床下就再也拽不下来了，这个时候林静就只能自己出去溜达。为什么喜欢她，因为终于找到一个比自己更懒更馋的人了！更重要的是，她喜欢李慧清眼中睿智的光芒，飘逸的气质，这是再怎么模仿也模仿不来的。
　　溜达到操场，发现打篮球的人很多，围观的人也很多。她停住了脚，站在那里看了很久，脸上牵出一丝带着淡淡哀愁的笑容来。
　　他在北京过得还好吧？
　　以后就见不到面了。这样也好。
　　初中那时迷上了《灌篮高手》，尤其迷流川枫，实在太帅了，太酷了，太有型了！没有女生不喜欢这个人物。
　　中考结束，她磨着妈妈买了一套《灌篮高手》的DVD作为考上重点高中的奖励，天天和流川枫在梦中约会。当然有时也会去护城河那的篮球场看看真实版的篮球。
　　去打球的人不多，就算去打球的人水平跟她心目中的流川枫难以比较。时间一长，她就丧失了看打球的热情，仅仅是喜欢黄昏的那段时光，对着河水坐在草坪上，太阳不再热辣，这个时候，心情就很舒畅。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的很矫情，完全就是为了追寻一种感觉而去。
　　后来发现当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经常会有个男生一个人抱着球，一个人打篮球，过了半个多小时就会离开。
　　从那个男生身上，她看到了孤独的色彩。为什么等到人快走光的时候才来？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来？他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她有很多疑问，经常想冲过去问个究竟，但是她又是个矜持的女孩，只是在那里默默地看着。
　　时间长了，竟然养成了习惯。人群走过，经常会看到这么一幕，夕阳柔和地洒在球场上，一个面目清朗的男生在专心投球，球场外的草坪上坐着一个女生，用手支着脑袋在看，那个女生也许不算最漂亮，但是明亮的眼睛是最出彩的，让人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整个暑假，他们一直都维持着一个默契，从来没有交谈过，云淡风轻地度过假期。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谁的？林静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隔了那么多年没见，她不觉得自己变化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都说女大十八变，端详了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上是个胖乎乎、头发短得像个小男生的家伙，如果真的是变化太少那无疑是对林静沉痛的打击。
　　高中的开学典礼上，她被“朱凌阳”这个名字shock了一下，不由分说摘了李秋的眼镜戴到自己脸上，度数不对，脑袋有点昏，但是昏昏中，她还是看清了那张脸。
　　神哪！她再次shock，真的差点晕了过去。
　　是他，原来是他！
　　但是之后就算对面相逢，仍旧没有任何交谈。可以说，被挂老班办公室门口那次交谈，才是正儿八经有着开天辟地的意义。因为：他他他，竟然还记得她林静就是那时揪着他欺负他的那个小破孩。
　　冷风一阵吹来，给了自己一拳，自己想什么呢！摇着头，嘴巴里喃喃自语离去。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不知道谁，校园广播台放起了这首老歌。林静离去的人影显得更加萧瑟起来。
　　是的，就让往事随风吧。树上飘下一片落叶，转悠悠地停在脚边。林静捡起这片落叶，这是一片完整的叶子，金黄色的叶子，颜色澄净漂亮，林静把玩了一会，终究丢弃。迟早还会有新的叶子长出来，而这落叶则会变为泥土，树怎么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片叶子呢？不正像是人生？人生中有那么多过客，也许只是匆匆擦肩而过。谁记得每一个人呢？
　　就像那时她在玩爸爸的打火机，“嚓”地一下，能够冒出火苗上，特别神奇！小羚羊很眼馋地盯着她手上的打火机，很想玩一把。小林静眼睛咕溜溜地转了一圈，把打火机移到小羚羊的脑袋旁。
　　“嚓”，火燃烧了起来，小羚羊的头发着起火来，发出刺鼻的焦味。她连忙想去灭火，小羚羊哇哇大哭，引了妈妈从厨房间跑了进来。
　　这是小林静被妈妈打得最惨的一次，屁股疼了好几天。她恨死小羚羊了，他就知道哭，哭得惊天动地，让十万八千里远的人都能听到他受欺负的声音，然后害她被妈妈打，屁股几天以后还在痛。她心里恼恨极了，打算以后再也不理他了，但是小小的心里竟然很害怕，万一把小羚羊的脑袋烧焦了怎么办？万一小羚羊不跟她玩了怎么办？小小的她竟然难过得不得了。
　　小羚羊还是天天过来和林静玩，还拍拍她的屁股说：“不痛不痛哦！”
　　当时自我保护意识不强烈，被吃了豆腐都没发现！想来郁闷！
　　小羚羊走了好几天以后她才明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于是和爸爸妈妈大吵大闹了好几天要去把小羚羊找回来。
　　……
　　后来不也忘了吗？她终究有了其他的朋友，有了其他的邻居，建立起新的友谊来。
　　所以说，人生中的过客，总是容易被人淡忘的。

　　“有个男朋友就是好！”章言羡慕地看着林静，指着自己手臂上出现的瘀青块说：“我这个没人要的只能又背又抱把书搞回来，看，手上都伤痕累累了！”要知道书是很重的，更何况发了那么多教科书，章言刚把书搬回宿舍就摊在了地上，一动都不想动，想着人家也是如此，心里平衡起来。可是林静回来的时候却是手上空空，后面跟了个苦力倒是捧了一大堆……真是妒嫉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林静指着章言怒吼：“你再说他是我男朋友我就发火了！”
　　“哦，好的好的！”章言忙不迭地点头：“那，那你老公和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呀？”
　　片刻静默，林静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啊！让我死了吧！”瘫在椅子上。
　　“林静老公好体贴啊！帮她领书还送过来！说话好有礼貌!”刘晓嘉和李慧清一回来，章言就马上报告第一手消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点：“关键还那么帅！”说完偷瞄了下林静，发现她正摩拳擦掌，活动筋骨，凶神恶煞地看着她，吓一大跳，连忙闭嘴，讪笑：“我，那个，想起来要去楼下打开水，先走一步！”逃之夭夭，没带水壶。
　　刘晓嘉冷哼了一声，用手一扬长发，把头扭过，不置可否自顾自做事情。
　　李慧清提高音调：“没想到林静动作这么快！”
　　林静无奈地垂下头，挠了挠头发，说：“只是高中同班同学而已，只是雪中送炭而已，只是朋友而已！信不信由你！”
　　“哇，我又没说什么，你干吗那么心虚，我‘只是’想说你动作真快，那么早就回到宿舍了‘而已’！”李慧清一脸无辜，眼里又带着促狭地笑。
　　“偶滴个苍天哪！”学邱璐璐捶胸顿足，她好无奈！
　　这时正好电话铃声响起，从刘晓嘉手中接过话筒，正是邱璐璐打来的。
　　刚到了一个新环境，和同学都不熟，接听到老同学的电话，感觉格外亲切，鼻子都有些发酸起来。她颇为无奈地问：“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和倪利明是一对啊？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啊？”
　　邱璐璐在电话那头惊奇地大叫：“你们难道不是一对吗？”
　　什么呀？鸡同鸭讲！转念想想，不对，怎么能把自己比喻成鸡呢？换个成语：对牛弹琴！
　　连最要好的邱璐璐都这么误解她，这让她有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九月，是收获的季节……”校长在很远很远的前面作开学典礼的报告。
　　一听这个开头，林静忍不住哈哈大笑，旁边的同学们纷纷侧目，她红了脸低下头去。看来大学也是没有创意的地方啊，报告开头和中学时的一样，真是倒胃口。冗长的发言让人昏昏欲睡。太阳晒在身上热热的，真想早点结束，逃离这个鬼地方。但是在林静的印象中，没有哪个会议低于两小时过。
　　这不，校长讲话，党委书记讲话，副校长讲话……
　　永远都是：“我要讲的有三点……”然后三点里面含有小三点，小三点内容里面包含小小三点。好吧好吧，内容多也就罢了，语速还那么慢，真是憋死人了！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终于所有的校长领导都讲完话了，林静明显发现大家蠢蠢欲动伸起了懒腰，很多同学已经哈欠连连了。
　　可是……主席台上又加了句：“现在请学生代表作发言辞。”
　　人群中嗡嗡声响起，林静很明白这个声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就像高中时代数学老师喜欢拖课，课间休息才十分钟，那老大一拖就是五六分钟，很多人憋着想去厕所，但是就是等不到数学老师中气十足的一声：“下课！”这时，虽在上课，但是班上就会有这种嗡嗡声。
　　“首先我们请本科生代表，今年高考省理科第二名朱凌阳同学上台发言,大家热烈鼓掌欢迎……”
　　谁？林静脑袋震得嗡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