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尸立命》尼格天桃

14、第十三章

　　师兄说，帮他杀了他自己。

　　虞万岁神情复杂地望着那边的三人转。千岁格外乖巧地贴在她脚边，也哼哼两声，似是不解人间的恩怨。

　　“老头心狠手辣，要拿越山赫的心脏给‘越山赫’，说那是他最完美的作品。”这些是虞万岁接近老头时听来的。

　　那老头状若疯癫，神神叨叨，除了这些话，还说了些什么“我比你厉害”“我没有输”之类的话。想来是年少的什么执念，经年累月，深到回声震耳欲聋。

　　“这木傀又说要给他一个了断。”虞万岁摸摸千岁的头，感慨道：“都是疯子。”
　　不过也好，她不用亲手杀了越山赫。有人代之，自是最好。她本不该这么迂回的，谁叫她“名不正言不顺”呢？
　　只好先这样。

　　只是，虞万岁没想到，她误解了木傀师兄所说的“了断”是什么意思。

　　——仇人已死，越山赫本想速速离开，不想这“自己”不依不挠，和他愈打愈烈。偏生他还寻不到关窍，将“自己”摆脱。

　　直到师兄加了进来。

　　他却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来寻死的。越山赫瞥见他空洞的眼睛里变得雾蒙蒙。

　　他说：“刺我眼睛，就能将我杀了。”依旧是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

　　无情、冷。

　　师父死了，再杀他又算什么？

　　越山赫趁空说道：“把他杀了，我再成全你。”他指向“越山赫”，示意合作。

　　“杀他容易。”

　　“越山赫”如跗骨之蛆一样，又一次缠上。这一次的掌风险些刮破越山赫的面颊。

　　越山赫恨声道：“是你说的容易！”

　　师兄游离在二人之间，恍若阴魂不散。“扯掉他的胳膊，断掉他的腿脚，拧断他的头颅，挖出他的眼睛，碾碎他的内脏。”

　　“师弟。”

　　“这样做。”

　　他的话像空气一样流进呼吸。越山赫浑身一震，一瞬未来得及招架，就被“越山赫”一掌击中，飞出数米。他偏头吐出一口血，神情掩不住的错愕与恐惧。

　　“木傀不死不伤，除非破了他的命门。”师兄的声音随风送来，空蒙欲断。

　　越山赫恍惚地抹去唇角的血。好像掉进了回忆的漩涡，动作落在别人眼里显得十分的缓慢。

　　虞万岁捂着千岁的耳朵，面无表情看着，催促道：“快点啊。”

　　唯一一道人声将越山赫唤醒。他的目光落在虞万岁身上一瞬，一瞬中刮去了不少阻挠他的情绪，让他得以起身，和“越山赫”再次打上。

　　只这一次，他紧盯着自己的面孔，沉下心中那蠢蠢欲动叫嚣着让他畏惧的东西，动作愈发狠厉起来。

　　“扯掉他的胳膊。”

　　两根失去连接就化作枯木的手臂被越山赫握在手中。

　　“断掉他的腿脚。”

　　“越山赫”蹒跚几步，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拧断他的头颅。”

　　没有鲜血，却有紧密排列的乌黑色血管，堪堪吊着欲坠的头颅。

　　“挖出他的眼睛。”

　　越山赫手抖刹那，还是挖出了两颗圆润的黑沉沉的木球。

　　“碾碎他的内脏。”

　　木傀躯体被一拳一拳砸下，哗啦啦碎了一地。

　　没有一点一滴的血液喷溅，越山赫却好像浴血的修罗，跪坐在自己身上，满目猩红。

　　然而还未结束。师兄的声音复又飘飘荡荡：

　　“——刺我双目。”

　　师兄的命门，在眼睛。

　　杀完自己，越山赫旋身而起，五指化爪，袭向师兄面门。一招一式，皆是狠绝，没有丝毫留情。

　　师兄不慌不忙，一边闪避，一边向悬崖边退去。“刺我双目，刺我双目，刺我双目——”他喋喋不休。

　　越山赫被他念得心绪烦乱，竟未察觉自己被引去了悬崖边，连脖子上逐渐紧绷的金线也忽略了。

　　金线乍然绷紧，虞万岁轻飘飘如纸做的风筝就被拉去。

　　但她不以为意，只吩咐千岁跟紧。

　　远边，有一片黑影正急急靠近。千岁率先察觉，不安地吼叫两声，主人却只叫它跟紧。它无奈又心急，金毛一根一根炸起，恨不得说人话。

　　悬崖边，“刺我双目！”

　　话音甫落，越山赫的手指就插进了师兄的眼里。触及干涩，不像眼睛。他飞快收回手，喉间艰涩。师兄仍动。

　　越山赫猛然一退，“你不是木傀！”

　　否则，否则怎么不像“越山赫”一样？怎么会还活着？！

　　然而师兄道：“我是木傀。”

　　“刺我双目。”他依旧说。

　　越山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双目？脸上的若不是双目，何处还有双目？何处？

　　刹那间，越山赫脑中闪过与师兄的点点滴滴——师兄无一点神采的眼睛，怎么逗弄都没有亮光，反而是膝盖处的面具微微颤动；师兄不惧强烈的日光，眼睛接得住从天上砸下来的雨滴而不眨一下；他从未见过师兄下跪的模样......

　　师兄脸上的不是眼睛。

　　膝盖面具之下的，才是！

　　越山赫瞳孔巨颤。

　　大地轻微抖动起来。

　　虞万岁心觉不对，循声望去，只见一片乌云似的东西压来，“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师兄大喝一声，出手攻向越山赫的脖颈，是一计不死不休的杀招！

　　他在逼迫越山赫不要犹豫！

　　认知被颠覆得如此彻底，越山赫心中再起不了什么波澜了。

　　既要了断，那便了断罢！

　　——“汪汪！汪汪！”千岁心急如焚。那东西就来了。
　　虞万岁也终于看清来者何人了。

　　她心霎时疲软，不想一刻钟就能解决的事情硬生生被越山赫拖到了现在！那棘手的东西再来缠绵，她还得等到何时？！

　　“千岁，过来，抱紧我的腰。”

　　千岁蹭过来，伸出狗腿子环住了虞万岁的腰。

　　虞万岁反手紧紧揽住它。如果能暂时将千岁嵌入她的血肉里，她也是甘愿的。

　　她无声无息摸去了悬崖边。往下稍探，悬崖下铺着一层流云，使得悬崖深不可测。

　　不过，虞万岁听到了崖底的水声。

　　——师兄终于跪倒。

　　他膝盖间的面具应声破碎之时，越山赫看见了他真正的眼睛。那是一双干涸了的眼睛，黯淡，却，貌似有情。
　　来不及细看，这双眼睛就被膝盖压进了土里。来不及述说，忏悔的姿态就先展现了。

　　眼睛死了，师兄死了。师兄跪着死在了越山赫身前。

　　五年，其实越山赫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师兄跪在他面前。可是今夜，师兄真的跪在他面前，他却忽然觉得，未尝不可。

　　越山赫微微叹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明鸣山上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还没结束呢！”虞万岁心里头骂着越山赫这个拖沓精，抓住金线将越山赫猛地一拽，而她揽着千岁纵身就跳下了悬崖。

　　——“下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