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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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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不能死!
穿云过木,尖锐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之时,越山赫忘却了一切,惊恐的双眼透露出了心中真正所想。
他浑身冰凉,挥舞着双手想着是否能抓到一根横生的救命之木,然而,那些枝条鞭打着他,却没有一个向他伸出援助之手。脖子上的金线则如同勾魂绳,要把他拖去地狱。
“万岁!——”风将他的话音绞碎,不知虞万岁能否接到。这是他第一次叫虞万岁的名字。她为何会掉下悬崖?她比他更先坠落她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他又唤了一声“无常”。轻轻的。他在想她万一真是无常呢?她有非凡的本领,行走阴阳,是否可以看在这几日的背上之谊对他网开一面?她能不能救他?救救他,救救他......
悬崖让一向云淡风轻的越山赫变得慌张无措,脑子里的线乱七八糟地绕成一团。
万岁、无常......
比她们的应答更先到达的,是巨大的痛感,和眨眼间消失的光亮。
“砰”的一声巨响。虞万岁和越山赫掉入了悬崖底下的一处水潭。
水潭不深,也不浅,但足够没身。触碰到水的时候,巨大的加速度和惯性在虞万岁身上通通消失,千仞悬崖,虞万岁安然无恙。连带着千岁也毫发无伤。
虞万岁将千岁托举上水面,“好千岁,你先上岸去,然后一定等着我!”
随着主人曾跨过千山万水,又历经颇多诡事的千岁没有一丝慌乱。主人万岁下令,它就领命,扑腾着四条腿,显得艰难又坚定地就寻岸边游去。
同狗不同命。那厢虞万岁不放心地目送千岁离开,这厢越山赫已经沉入了水底。
他砸入水潭时炸起了不小的水花。如果是常人,遭遇这样的重击,早就四肢分离,被砸成碎片了。
越山赫显然也不是常人。他没有断开,虞万岁甚至听见了几声他入水后的咕噜咕噜,好像还在说话。虞万岁漂浮在接近水面的地方,垂眼但无视越山赫求救的伸手。
他的四肢软绵绵地渐渐垂落了。
在深黑的水里,她腕骨上和他脖子上连接的金线无比地明亮。这份明亮映照出了虞万岁淡漠的眉眼。
——够了,够了。她为他杀了仇人不说,还容他多活了几天,已经仁至义尽。她现在不是见死不救,只是不插手他人的生命轨迹罢了,算不得什么。他死了,不关她的事。他死后的金线,也是他该履行的承诺。
也照出了越山赫平静的面容。
——好像是死了,没甚么想法。
虞万岁耐心等了会儿,才扯动金线,将越山赫往上捞。这会儿时间,足以让一个人窒息。饶是越山赫砸的力度不够还剩点气儿,现在也应该用完了。
把越山赫拉到身前,虞万岁 的手摸上了他脖子上的金线。
金线打了死结,拆解需要片刻。
这片刻,虞万岁无数次抬眼,就怕看见越山赫睁着一双眼睛,无声无息地窥视着她的所作所为。好在,没有。他一直随水波轻推着脑袋,静谧又乖巧。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好像格外漫长。
虞万岁终于将金线解下。
静水流深。
虞万岁正如此。她的脸越平静,心就越汹涌。
来了,她的命。她就要长命百岁了!
水下,就是虞万岁的梦境。由她掌控,什么都有。包括现在的命线。
她飞快扯动,已经扯了一半的命线又从越山赫的心口处流出许多。粼粼波光下是那更晃眼的金色,在虞万岁的脸上流动,映照得她鬼迷心窍。
命!
命!
命!
——命戛然而止。
虞万岁整个人好像静止了,惊怔于——
扯到末端,就再也扯不动的命线。
她不死心地多扯了几下。可金线就好像被钉在了越山赫的心上,怎么扯都岿然不动。
为什么?
她双眼猛然抬起,神情怖慑。
他没死?越山赫没死?
救命的药近在眼前无法吃下,从大喜的深渊中爆发出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攥住了虞万岁的心脏,她难以呼吸。
不该如此,怎么回事?
人在进不得又退不得时,总会被迫想起一些曾忽略的细节。
越山赫、越山赫、越山赫......
虞万岁脑中掠过些什么。
虞万岁第一次见越山赫,并不在暗巷之中,而在城主府。这个倒霉至极的人被天师一箭射入了府中的湖中。本该沉尸湖底,他偏偏活了下来,潜水逃出了城主府,被她抓住。
他潜水,他逃走。他潜水,他逃走!
越山赫识水性,又还没死......
虞万岁含了一口血在喉中似的。她头一次被人戏弄,怒火滔天。没片刻犹豫,她伸手掐住了越山赫的脖颈。前一刻还在让她窃喜的平静的脸,此刻就成了煽风点火的罪犯!
如果越山赫此时睁开眼,会看见虞万岁怒吼着的双眸。
她的手在收紧。
事到如今,他还在装吗?他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笑得厉害啊,一根无法拿到的命线把她诱得如痴如醉?他是不是忍不住就要噗嗤笑出声啊,自视甚高的她居然会落入自己的心机,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在试探她。他看见她并未真的杀死他师父。一旦她在未完成契约前就擅自夺走了他的命线,他就会离开,让她永远失去这条命线!她不是普通人,他也不是,他能做得到!她就要失去这条命线了,而他还在闭着眼睛装!难道他真的觉得她奈何不了他吗?!
她要杀了他!
她要杀了他!
虞万岁瞪着双目,近乎疯狂,手下用劲地掐越山赫,就像要拧断他的脖子。不管了,不管了,没杀过人又怎么样,只要能让她活着......
越山赫依旧没有睁开眼,哪怕脸色已经出现窒息时的青紫。
虞万岁呵出一口气,倏然松开了手。这不应该,这不应该。饶是试探,这时候也该醒过来揭穿她了。
虞万岁又去扯命线。
命线为何还不出来?
他是什么怪物吗?水淹不死,掐也掐不死?
她收回手,止不住地喘息,默视着安静不动的越山赫。
须臾,一巴掌扇了过去。把他的头打偏一边,脸上掌印鲜红,在苍白的脸上十分醒目。
怪物。怪物!
这时,水上传来一声声叫唤。是千岁,它在叫她。
虞万岁脑中的那些胡思乱想总算是停息了一时半会儿。她重新给越山赫系上金线,而后拖着他游向岸边。
——怪物,怪物又如何?她就盯上了他这只命长的怪物,她迟早要把他的命拿到。
“汪汪!汪汪汪!”千岁咬住越山赫的衣角,帮忙把他拉上岸来。
虞万岁把越山赫搬上岸后,就观察起了周围的情况。
悬崖下,树荫如盖,比之山上更显幽黑。水潭周围尽是树木,树木之间隐约可见的幽深黑洞,就像一个个墓穴。这样黑洞洞的地方,就算时不时闪过几个影影绰绰的物状也无不可疑。
这悬崖底下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分外清晰。山林深处好像有类似野兽的低吼,头顶上恍惚几声飞禽的嘶鸣,虎视眈眈的,都在暗处。
千岁的喘气声甚至就在耳边。
虞万岁接近水潭边。
水潭除了他们坠落时激起来巨浪,其余时刻都静如死水,一点波动的声音都没有。但这是在常人听来如此。一切水声落进虞万岁耳里,都似被她拆吞入腹般,什么细微的滋味都尝得出来。
“千岁,看好他,等着我。”虞万岁吩咐一句后,就复又踩入水潭里。
千岁在原地乖巧地等待,没过多久,主人就从水潭里拖上来一具身体。
“汪汪!”
虞万岁:“是他那个木傀师兄。”想来,是在她拽越山赫时不小心被越山赫带下来的。
“衣服蒙住脸,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死人呢!”白高兴一场。她随手将其丢在一旁。
千岁却好奇地挪过去嗅着什么。
“离他远点!”这对师兄弟,一个比一个讨厌。
千岁却“汪汪”叫着。意在叫她过去。
虞万岁:“他是木头做的,你没得吃。”
“汪汪!汪汪汪!”不是!快过来!
虞万岁顶着臭脸过去,蹲下身狠狠揪了下千岁的耳朵,才再去翻看那具木傀。
搬上岸时,木傀面朝下。她翻动后,虞万岁才知道千岁叫她看的究竟是什么。
她面露错愕:“这......”
“汪汪!”千岁很高兴。它立了大功一件!
“木傀,怎么也会有命线?”
虞万岁不可思议地捏起了那条软趴趴粘在木傀师兄胸上的金线。细细一条,若有若无地闪着金色,看上去聚形很是勉强。
不过,聊胜于无,虞万岁仅仅消化了一秒这个事情,就把木傀的命线通通扯出,塞进了自己的胸口里。
刹那间,有一条生命的细河潺潺流进了她的血液里,带着已经沉底的砂砾又徐徐浮上水面,恢复了律动的呼吸。
同时,一具装载了灵魂的身体被时间拨走了过往,过往顺着金线,慢慢装入了半空的瓶子里。
虞万岁匆匆留下一句“千岁别走”,就闭上了眼睛。
是了,命线不只串着生命,还串着记忆。虞万岁想要得到一个人的生命,就要先消化这个人的记忆。
她只是没想到,一个木头做的假人,竟然也有灵魂,也有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