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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踩碎的玻璃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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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印着药房Logo的白色塑料袋,像一块滚烫的烙铁,静静躺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也死死烙在萧慕言的视网膜上。门缝里透出的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它皱巴巴的轮廓和里面隐约可见的药盒形状。空气里还残留着母亲压抑的啜泣和劣质煤烟的味道,但这袋药的存在,像一道刺眼的光,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萧慕言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手指还搭在冰冷粗糙的门把手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僵立在门口,单薄的身体在深秋的夜风里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刚刚和母亲那场耗尽所有力气的争吵带来的愤怒和虚脱感尚未散去,此刻又被一种更尖锐、更混乱的情绪狠狠攫住。
贺琉年。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巨石,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掀起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屈辱……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自己需要这些药?他听到了多少?听到了母亲卑微的哭泣,听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控诉,听到了那些不堪入目的家庭疮疤?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阳光下的狼狈感瞬间淹没了他。那个高高在上、视他为死敌的贺琉年,那个应该对他充满厌恶和鄙夷的Alpha,此刻却像一个幽灵,在他最不堪、最绝望的时刻,留下了一袋……施舍?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乱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楚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袋子,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有惊疑,有愤怒,有被冒犯的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更深沉的茫然。
最终,那点茫然被更强烈的本能覆盖——不能让母亲看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贺琉年来过这里!这个念头像警铃一样在脑海里疯狂作响。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塑料袋摩擦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他看也没看里面的东西,像抓着一个烫手的山芋,猛地转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窥探的黑暗,也隔绝了那个留下这袋药的人留下的所有气息。
门内,周莉被他剧烈的动作吓了一跳,红肿着眼睛看过来:“言言……那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
“没什么!”萧慕言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抗拒。他将那袋药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快步走回自己那个狭小、堆满书本的角落,看也不看母亲,像守护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也像隔绝着一种无法承受的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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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萧慕言苍白着脸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早自习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带着好奇、探究、同情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微微垂着眼,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青黑,无声地昭示着他身体的虚弱和昨晚的煎熬。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第三排中间)。
就在他经过贺琉年座位(靠窗倒数第二排)旁边那条狭窄的过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强烈的存在感骤然笼罩了他。他甚至不需要转头去看,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审视,牢牢钉在他身上,像无形的锁链,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是贺琉年。
萧慕言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脊背瞬间绷得笔直。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在他紧抿的唇上、在他略显虚浮的脚步上逡巡,带着探究,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他无法解读的复杂?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无法顺畅呼吸。他强迫自己加快脚步,像逃离瘟疫源头般,迅速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将书包重重塞进桌肚,隔绝了身后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他低着头,翻开书本,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整个上午,萧慕言都感觉如芒在背。贺琉年的存在感强得可怕。他坐在教室后方,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散发着无形的低气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课堂上与萧慕言针锋相对地回答问题,也没有投来任何带有明显敌意的目光。但他只要在那里,萧慕言就无法忽视。每一次翻书的沙沙声,每一次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甚至每一次他无意识地调整坐姿,都像被放大无数倍,清晰地传递过来,搅动着萧慕言本就混乱的心绪。
那袋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毒种,无声地生根发芽,释放出名为“未知”的毒液。贺琉年到底想干什么?怜悯?嘲讽?还是……别有所图?萧慕言想不通,也不敢深想。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触碰滚烫的禁忌,让他心慌意乱。
中午放学的铃声一响,教室里瞬间喧嚣起来。萧慕言几乎是立刻起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然而,刚走到教室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带着一阵风堵在了他面前。
是林骁。
“慕言!”林骁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急切,一把抓住了萧慕言的胳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天到底怎么回事?身体好点没有?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再看看?”他噼里啪啦地问着,手上力道也不自觉地加大,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热情。
萧慕言本就虚弱的身体被他抓得晃了一下,眉头瞬间蹙紧,一股烦躁感涌上心头。他用力想抽回手臂,声音冷淡:“放开,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你看你这脸白的!”林骁非但没放,反而更凑近了些,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他的脸色,语气带着点固执的关心,“走走走,我带你去吃点好的补补!食堂今天有红烧排骨!你得多吃点!”
“我说了不用!”萧慕言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不耐和一丝压抑的怒意。他讨厌这种被当成易碎品对待的感觉,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晚的一切之后。他用力甩开林骁的手,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狼狈。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教室后方席卷而来!那寒意并非来自温度,而是一种极具侵略性和警告意味的顶级Alpha信息素!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喧嚣的空气,让周围几个正准备离开的同学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惊疑地看向信息素的源头。
贺琉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影倚靠在教室后门框上,双臂环抱,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冰冷、锋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一种近乎实质的驱逐意味,死死钉在林骁抓着萧慕言的那只手上!那眼神里的警告赤裸而直接:离他远点。
林骁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压迫感的信息素冲击和那道冰冷的视线刺得浑身一僵!抓住萧慕言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股被挑衅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又是贺琉年!昨天在医务室门口,今天在教室里!他凭什么?!
“贺琉年!你他妈什么意思?!”林骁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怒视着后门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身影,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我跟慕言说话关你屁事?!你他妈少在这里管东管西!”
贺琉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环抱的手臂姿势都没变。他只是微微偏过头,冰冷的目光从林骁愤怒涨红的脸上扫过,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你算什么东西”的漠然。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教室里的嘈杂,带着一种冻结人心的力量:
“碍眼。”
“操!”林骁彻底被激怒了!这两个字像火星溅进了油桶!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被烧光!这个贺琉年,三番两次地挑衅,现在又用这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他!他怒吼一声,高大的身体猛地前冲,紧握的拳头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朝着贺琉年那张冷峻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萧慕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林骁这含怒一击,贺琉年竟然不闪不避!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皮肉撞击声响起!
林骁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贺琉年的左脸颊上!巨大的力道让贺琉年的头猛地偏向一侧,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一丝殷红的血迹,缓缓从他紧抿的唇角渗出,蜿蜒而下,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整个教室瞬间死寂!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挥拳的林骁!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又看看贺琉年唇角那抹刺目的红,脸上愤怒的表情僵住,瞬间被巨大的错愕和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慌取代。贺琉年……他竟然没躲?他为什么不躲?!
贺琉年维持着偏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有唇角那抹鲜红的血迹,在死寂的空气里无声地蔓延,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感。
几秒钟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腹随意地、甚至有些粗鲁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动作间,露出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像暴风雪过后被冰封的荒原。
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越过呆若木鸡的林骁,直直地、沉沉地落在了几步之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的萧慕言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复杂的审视,像冰冷的探照灯,试图穿透萧慕言所有的伪装,直抵他混乱不堪的内心。
萧慕言被他看得心脏猛地一缩!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死寂,比林骁的拳头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和窒息。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贺琉年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看吓傻了的林骁。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仿佛刚才挨了一拳的人根本不是他。他抬手,随意地理了理被扯歪的校服领口,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从容。然后,在所有人呆滞的注视下,他迈开长腿,径直穿过死寂的教室,走向前门,走向……萧慕言的方向。
萧慕言僵在原地,看着那个带着一身未散寒气和血腥味的身影一步步逼近,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贺琉年走到他面前,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极其短暂地、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深得像古井,里面翻涌着萧慕言完全看不懂的情绪。随即,贺琉年与他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直到贺琉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教室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响起,充满了震惊、不解和压抑不住的兴奋八卦。林骁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那只沾了点血渍的拳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巨大的懊悔和后怕涌上心头。
萧慕言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贺琉年最后那一眼,像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校服口袋——那里,装着一个硬硬的、被他偷偷带出来准备找机会扔掉的小玻璃药瓶,是他昨晚从那袋药里拆出来的、一支崭新的Omega强效抑制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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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体育课。
萧慕言以身体不适为由,申请了免体,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教室自习。窗外是操场上传来的、模糊而遥远的哨声和呼喊声,更衬得教室里一片死寂。他坐在座位上,面前摊着书本,视线却毫无焦距。贺琉年嘴角流血、眼神死寂的画面,还有那袋沉甸甸的药,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
他心烦意乱,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冰凉的玻璃药瓶。透明的瓶身,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标签上印着复杂的化学名称和“强效抑制剂”的字样。这是他最熟悉也最痛恨的东西。它维持着他虚假的“Beta”身份,也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生命。贺琉年送来的……是同一款药,但却是最高端、副作用最小的版本,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
他握着药瓶,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收紧。冰凉的瓶身硌着掌心。扔掉它。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叫嚣。扔掉这个耻辱的标记,扔掉贺琉年那该死的、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的施舍!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挣扎……身体深处传来的、熟悉的、令人恐慌的灼热和空虚感,正在悄然蔓延。昨晚的争吵和情绪崩溃,似乎提前诱发了他本就紊乱的生理反应。他需要这个……哪怕它来自贺琉年。
巨大的屈辱感和生理需求的拉扯,像两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猛地站起身,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拿着药瓶,快步走向教室后面那个靠近后门、平时堆放清洁工具的昏暗角落。那里足够隐蔽。他只想尽快解决这该死的需求,然后把这耻辱的瓶子扔得远远的!
角落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萧慕言背对着教室,手指因为紧张和身体的异样而微微发抖。他拧开瓶盖,浓郁的药味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自身的昙花冷香逸散出来。他屏住呼吸,正准备将药液注入随身携带的便携注射器。
就在这心神最为不宁、身体最为虚弱的瞬间
“哐当!”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
是后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力量让门板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萧慕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他浑身剧烈一颤,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握在手里的那个小小的玻璃药瓶,因为这剧烈的惊吓和身体本能的反应,猛地脱手飞出!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那个承载着屈辱与救命药液的玻璃瓶,在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瓶盖还握在萧慕言颤抖的手里,淡蓝色的药液在瓶口泼洒出几滴晶莹的、带着苦涩气味的痕迹……
然后,它坠落。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只刚刚踏进教室、沾着操场上灰尘和草屑的、白色运动鞋的鞋尖前方!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又无比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小小的玻璃瓶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淡蓝色的药液如同濒死的眼泪,瞬间在灰色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不规则的水渍,晶莹的玻璃碎片四散飞溅,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芒!
萧慕言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维持着那个拧开瓶盖、准备注射的姿势,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放大到极致,映着地上那一滩破碎的蓝色和闪烁的玻璃渣。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刺耳的碎裂声在耳边疯狂回响,震得他耳膜生疼,也震碎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伪装。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顺着那只沾着草屑的白色运动鞋,一点点向上移。
黑色的运动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敞开的校服外套,里面是微微汗湿的白色T恤,勾勒出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胸膛线条。再往上,是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深褐色的、此刻正死死盯着地上那摊破碎药液和玻璃碎片的眼睛。
贺琉年站在门口,逆着光。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角落里的萧慕言完全笼罩其中。他显然刚从操场回来,额发微湿,呼吸因为奔跑(或者踹门?)而略显急促。他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冻结空气的风暴!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暴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浓郁药味和昙花香混合的气息所勾起的、属于Alpha本能的躁动!
空气里,那股被摔碎的抑制剂药味混合着萧慕言因惊吓而失控逸散出的、清冷而濒临破碎的昙花信息素,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缠绕上贺琉年的神经!
贺琉年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猛地从地上的狼藉移开,死死钉在萧慕言那张惨白绝望的脸上!那眼神里的怒火和冰冷的审视,几乎要将萧慕言焚烧殆尽!
“萧、慕、言。”贺琉年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你他妈……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