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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巷的折返 ...

  •   贺琉年那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萧慕言冰冷的神经上。他愕然地睁大眼睛,透过模糊的泪光,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杯水,和握着水杯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的主人——贺琉年,眉头习惯性地拧着,眼神依旧是惯有的、带着点凶巴巴的不耐烦,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快点喝”。可那固执地停在唇边的水杯,杯壁传来的微弱暖意,却与这凶戾的表象形成了某种荒谬又尖锐的对比。

      萧慕言脑子里一片混乱的空白。羞辱、愤怒、绝望……这些刚刚还几乎将他撕裂的情绪,被这杯突如其来的水硬生生截断。他看着贺琉年深褐色眼眸里那片翻涌的、难以分辨的晦暗,那里面似乎没有他预想中的嘲讽和奚落,只有一种陌生的……别扭?甚至,一丝极其细微的、让他不敢深究的……生涩?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碰到温热的吸管。喉间火烧火燎的干渴感压倒了一切。几乎是本能的,他微微低下头,含住了吸管。微温的水流带着一丝甘甜,浸润了干涸的喉咙,短暂地抚平了那份灼烧般的痛苦。他小口小口地吸着,动作机械而僵硬,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去了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

      贺琉年就那样站着,一手举着水杯,姿势有些僵硬。他看着萧慕言苍白脆弱的侧脸,看着那沾着水光的、轻轻颤动的睫毛,看着他喉结随着吞咽而微小的起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似无、属于萧慕言本身的、清冷到极致的昙花气息,混合着泪水的咸涩。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凝滞的安静笼罩着两人。

      直到纸杯见底,吸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萧慕言才松开吸管,偏过头,避开了贺琉年的视线。那点因为温水而短暂恢复的微弱人气,似乎又迅速从他身上褪去了,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

      贺琉年直起身,将空纸杯捏扁,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塑料杯撞击桶壁发出空洞的轻响。他垂眸看着床上那个重新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单薄身影,薄唇抿得更紧。刚才那点莫名的、驱使他递水的冲动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处着力的烦躁。他讨厌这种失控感,讨厌这种被对方情绪牵着走的被动。

      “能走吗?”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低沉冷硬,仿佛刚才递水的片刻只是错觉,“放学了。”

      萧慕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是挣扎着用手臂撑起身体,试图下床。动作牵动了虚弱的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险些再次栽倒。

      贺琉年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手臂的纤细和惊人的冰凉。那触感让贺琉年的眉头拧得更深。

      “……”萧慕言猛地一颤,像是被火燎到一样,用力想要甩开贺琉年的手,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哑,“放开!”

      贺琉年非但没放,反而收紧了手指,力道不容抗拒。他看着萧慕言苍白的脸上因为抗拒和虚弱而沁出的冷汗,眼神更冷了几分:“别逞能。”他不由分说地将萧慕言的一条手臂绕过自己的后颈,另一只手揽住他瘦削的腰,半扶半抱地将他从床上架了起来。

      “贺琉年!”萧慕言的声音拔高,带着屈辱的愤怒,身体因为虚弱和抗拒而微微发着抖,“我说了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闭嘴。”贺琉年不耐地低斥,强行支撑着他无力的身体,迈步就往外走。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麻烦的任务,没有丝毫温情可言。萧慕言被他带着踉跄前行,所有的挣扎在对方绝对的力量压制下都显得徒劳而可笑。身体紧密的接触,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对方年轻躯体的温热和属于顶级Alpha那种充满力量感的压迫气息,这让他浑身僵硬,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任由凌乱的黑发遮住了自己所有的表情。

      校医看着他们这副样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只叮嘱了一句:“回家好好休息,按时吃药,注意营养。”

      贺琉年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萧慕言带出了医务室。傍晚的校园已经空旷,夕阳的余晖将教学楼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喧嚣过后的寂寥。萧慕言被他这样架着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在贺琉年身上,这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难堪。他能感觉到零星几个还没离开的学生投来的、好奇又惊讶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贺琉年显然也感觉到了那些视线,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揽在萧慕言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脚步加快,几乎是用一种裹挟的姿态,迅速穿过空旷的操场,走向校门口。

      校门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车流汇成光河。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萧慕言滚烫的额头,却吹不散心头的冰冷和窒息感。

      贺琉年站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拉开车门,几乎是毫不温柔地将萧慕言塞进了后座,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瞬间被两人之间那股无形的、冰冷对峙的气场填满。

      “地址。”贺琉年看都没看萧慕言,声音冷硬地对着前面的司机报出两个字。

      萧慕言身体一僵,报出了一个地名。那是一个远离市中心繁华地带、靠近城郊工业区边缘的名字,带着一种陈旧和边缘化的气息。司机应了一声,车子汇入车流。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和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萧慕言紧紧靠着车窗,将头扭向窗外,只留给贺琉年一个冰冷倔强的侧影和一小截苍白脆弱的脖颈。他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要将自己嵌进车窗里。贺琉年则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下颌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像一条无法逾越的冰冷鸿沟。

      车子越开越偏,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破败。高楼大厦被低矮的、墙面斑驳的旧居民楼取代,霓虹灯变成了昏黄摇晃的路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劣质煤烟、垃圾和工业废气的浑浊气味。最终,出租车在一个狭窄的巷口停了下来。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贺琉年付了钱,率先推门下车。他站在车外,看着眼前这条幽深、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小巷。巷子两侧是低矮的、墙皮剥落的砖房,窗户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有些甚至用木板钉死。空气里的浑浊气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重刺鼻。他眉头深深蹙起,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审视。萧慕言……就住在这种地方?

      萧慕言艰难地挪下车,双脚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身体晃了晃才站稳。他看也没看贺琉年,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哑声道:“谢谢。你可以走了。”声音干涩,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被巷子里浓重的阴影一点点吞噬,脚步虚浮而踉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

      贺琉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看着萧慕言那艰难前行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彻底吞没的背影,看着他走进巷子深处,在一扇摇摇欲坠、油漆剥落的旧木门前停下。萧慕言掏出钥匙,手似乎都在发抖,摸索了好几下才插进锁孔,费力地转动着。那扇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里面透出一点同样昏暗的光线,隐约还传来压抑的、女人的啜泣声。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刹那,贺琉年清楚地看到,门缝里萧慕言那张苍白到透明的脸,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两口枯竭的深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然后,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将那个冰冷绝望的身影,连同那微弱的哭泣声,一起隔绝在了那扇破旧的门板之后。

      巷子里只剩下贺琉年一个人。

      深秋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空气里那股混合着贫穷、破败和绝望的浑浊气息,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医务室里萧慕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眼前是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和门缝里那双枯井般的眼睛。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缓慢而沉重地漫过贺琉年的心脏。那不是愤怒,不是被欺骗的恼火,也不是单纯的厌恶。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像一块沉重的、带着棱角的冰,沉甸甸地压在那里,硌得他生疼。是震惊?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他从未想过,那个在考场上、在辩论席上、在每一次与他针锋相对时都冷静自持、锋芒毕露的萧慕言,那个伪装得无懈可击的“完美优等生”,背后竟然是这样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深褐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的风暴,有惊愕,有困惑,有挥之不去的烦躁,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扇破旧木门隔绝在外的……无措。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从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传来,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啧,那小子回来了?他那个病痨鬼妈还在哭?”
      “哭个屁!欠着钱呢!这都拖多久了?虎哥那边可没耐心了……”
      “妈的,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能榨出几个子儿?他那个妈……”
      “管他呢!再给三天,三天后要是还拿不出钱……哼,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娘俩‘还债’!那小子细皮嫩肉的,卖去‘夜色’说不定还能值点……”

      猥琐的、充满恶意和下流揣测的话语,像阴沟里爬出的毒蛇,清晰地钻进贺琉年的耳朵里。他猛地转过头,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光,瞬间刺向声音来源的阴影处!

      巷子拐角的垃圾堆旁,两个流里流气、穿着廉价皮夹克的男人正叼着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着萧慕言家那扇门指指点点,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和狞笑。其中一个染着黄毛,另一个脸上有道疤。

      贺琉年的眼神,在听到“病痨鬼妈”、“细皮嫩肉”、“卖去夜色”这些字眼时,骤然变得极其恐怖!一股森然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毫无预兆地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顶级Alpha那极具压迫感和攻击性的信息素瞬间失控般逸散开来,带着一种狂暴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那两个男人!

      “呃!”黄毛和刀疤脸几乎是同时闷哼一声,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变成了极致的惊恐!他们感觉像是被一头暴怒的远古凶兽盯上,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碾过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双腿发软,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香烟从他们因恐惧而颤抖的手指间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滚了滚,火星溅起。

      贺琉年甚至没有动。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周身弥漫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警告和毁灭欲。

      两个混混被这骇人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瞬间就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黑暗里,连句狠话都没敢放。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那股狂暴的信息素被贺琉年强行收敛回去,但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威压依旧令人心悸。贺琉年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深褐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萧慕言家那扇紧闭的、破旧的木门,眼神晦暗不明,像暴风雨来临前最深沉的海。

      他站了很久。久到巷子里最后一点天光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只有远处一盏昏黄的路灯投下模糊的光晕。晚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和一种近乎决绝的冰冷,大步流星地朝着巷口走去。脚步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回响,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

      第二天清晨,高三(三)班的教室。
      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人声嘈杂。昨天萧慕言体育课晕倒的事情显然已经传开,成了最新的谈资。

      “喂,听说了吗?萧慕言昨天体育课晕倒了!被贺神抱去医务室的!”
      “真的假的?贺神抱他?他们不是死对头吗?”
      “千真万确!我们班体育课就在隔壁!贺神那速度,嗖的一下就冲过去了!啧,那场面……”
      “我去……劲爆啊!后来呢?萧慕言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医务室老师不让进。不过放学的时候,好像有人看到贺神送他回家了……”
      “送回家?!我的天!这什么情况?死对头变情……”
      “嘘——!小声点!贺神来了!”

      教室门口,贺琉年高大的身影出现。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校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比平时更甚,眼神沉沉的,像压着一场未散的阴霾。他一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了大半,刚刚还热烈讨论八卦的几个同学立刻噤声,低头假装看书,眼神却忍不住偷偷瞟过去。

      贺琉年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目不斜视。他的位置在教室靠窗的倒数第二排。经过萧慕言那空着的座位时(第三排中间),他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那张空荡荡的、摆放整齐的桌椅上停留了半秒。深褐色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拿出书本,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仅仅维持了不到五分钟。

      教室前门被推开,班长陆予安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但眉宇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他走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地说道:“同学们,安静一下。萧慕言同学昨天身体不适,需要在家休养几天。他托我把昨天的作业带回来,有需要补笔记的同学可以来找我。”他说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贺琉年所在的方向。

      贺琉年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他依旧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神。只有握着书本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

      “哦……”底下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应和声,夹杂着一些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

      陆予安刚走下讲台,体委林骁就像一阵风似的冲到了他面前,脸上写满了急切和毫不掩饰的关心:“班长!班长!慕言他……他到底怎么样了?严不严重?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他……”他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串,声音洪亮,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陆予安被他问得有些无奈,正要开口安抚。

      “吵死了。”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毫不掩饰厌烦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空气,从教室后方冷冷地砸了过来。

      是贺琉年。

      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摊开的书本上,仿佛只是随口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但那声音里的寒意,却让整个教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林骁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他猛地转头看向后排的贺琉年,脸上因为急切而泛起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梗着脖子,似乎想反驳什么,但在对上贺琉年那隔着半个教室投射过来的、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戾气的眼神时,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憋得脸色发青,愤愤地瞪了贺琉年一眼,最终还是没敢再大声嚷嚷,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陆予安压低声音道:“班长,下课再说!”然后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陆予安看着林骁憋屈的背影,又看看后排那个重新低下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贺琉年,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带着一丝深思。贺琉年对林骁那毫不客气的呵斥,与其说是针对林骁的吵闹,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独占欲极强的划清界限?他在烦躁林骁对萧慕言的过度关注?这个念头让陆予安心头一跳。

      早自习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剩下翻书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然而,一股无形的暗流却在悄然涌动。贺琉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摊开的书页久久没有翻动。他深褐色的眼眸低垂着,视线却没有焦点。他眼前反复闪过的,是昨天傍晚那条幽深破败的暗巷,是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是门缝里那双绝望枯寂的眼睛,还有……巷子里那两个混混充满恶意的低语。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混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沉重的滞涩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那条破败的巷子染上一种病态的橘红色。
      萧慕言家那扇紧闭的木门内,死寂的空气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激烈的争吵声打破。

      “……咳咳……妈求你了……言言……把药吃了……医生说了……再不吃你会……”
      “吃?拿什么吃?!”萧慕言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穿透薄薄的门板,“咳咳……你看看这个家!看看!那些债主就在外面盯着!昨天那些人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咳咳咳……这些药……这些该死的药!你知道它们花了多少钱吗?!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是借的!是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高利贷!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控诉,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愤怒。

      “不是的……言言……妈会想办法……妈去打工……妈……”
      “打工?你拿什么打工?!咳咳……你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重物倒地的闷响和女人惊恐的哭喊,“言言!”

      门外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静静伫立了许久。贺琉年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污渍的墙壁,微微仰着头,后脑勺抵在坚硬的砖石上。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深重的阴影。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上。

      门内,萧慕言那嘶哑绝望的控诉,女人那无助悲切的哭泣,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每一个音节,每一声呜咽,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印着附近连锁药房Logo的、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袋子被捏得皱巴巴的,里面装着几盒药,盒子上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辨——是几款顶级的、副作用相对较小的Omega专用抑制剂和舒缓剂,还有一盒标注着强效的止咳平喘药。塑料袋沉甸甸的,勒着他的手指。

      他就这样静静地听着,站着。巷子里浑浊的空气,门内传出的绝望气息,还有手中这袋药带来的陌生触感,混合成一种极其复杂而沉重的滋味,压得他胸口发闷。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缓慢移动,最终彻底沉入地平线,巷子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门缝里透出的一点微弱灯光,和他手中塑料袋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门内的争吵和哭泣似乎平息了一些,只剩下女人压抑的啜泣和萧慕言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贺琉年缓缓睁开了眼睛。深褐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的所有情绪——震惊、烦躁、无措、甚至那丝隐秘的钝痛——都被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平静所取代。

      他终于动了。

      抬起手,没有敲门。只是将那袋被攥得温热的药,轻轻地、无声地放在了那扇油漆剥落、布满岁月痕迹的旧木门前。药袋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然后,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眼神晦暗难明。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停留,转身,迈开长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巷子深处浓重的黑暗里。脚步声被刻意放得很轻,很快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门前地上,那个小小的、装着救命药的白色塑料袋,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沉默而突兀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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