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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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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甘露研究生毕业后在家里面呆了两个月。
刚开始几天挺无所事事的,她就把collapse的视频从第一个开始又刷了一遍,再看了看自己的存款,然后发现想干什么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拿出研究生时打工剩下没花完的的两万五千八百七十八点六三元,去了一些她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
当然,这些地方大都是高中她看collapse的视频时看见的。
——北京的王府井。她在北京一家犄角旮旯里很小很脏但是很便宜的旅馆里住了二十三天,把王府井的每一家店、每一个角落都认真地逛了一遍,就连玉器和金店也没放过,她背着廉价的包,推拒掉店员热情洋溢的介绍,简单看了看就走出来。当然,饭店那些的她没去,顶多买了点儿小吃。最后,她去了当初视频里女孩子站的那棵树下,在相同的位置摆出了相同的姿势,请路人拍了一张照。
——江苏南京的一间很小的书店。她在南京住了十七天,每天都去书店,她把书店墙上挂着的纸张和明信片一页页地认真地看了一遍,遇见感动的就拍下照。明信片虽然总有新的,但旧的总是充满岁月。她看着那些印着不同字迹的硬度较大的纸张,想着collapse说过的那句话,“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上也生活着很多不同的我们。能在这里看见素未谋面的你们,真好。” 沉思了一会儿后,杨甘露将这句话写在明信片上,安静地夹在绳子上。
——浙江。她按照collapse的话选了一家民宿,花完了剩下的钱,仅仅留下返回的车票,然后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后就出去逛一逛,吃点东西或者拍拍照。还偶遇过几只小猫咪,一只只的皮毛都油光水滑,也很胖,精神状况也良好,看起来没什么大烦恼,每次遇见杨甘露都会上去轻轻摸几下,久而久之光是看到它们杨甘露的心情都会变好。
这些旅途一直只有她一个人。
不需要交谈,也没有很无助,顶多就是小包里放了罐防狼喷雾和一柄小刀。
回到旅馆,杨甘露疲惫地躺下时,自然而然地顺着旅游的起始想起自己的高中。
苦难,折磨,想法都幼稚。
杨甘露高中时有一种严重的焦虑——她不愿意一个人走。
似乎一个人走就显得孤僻。
黑夜里走回宿舍还好,校园里回宿舍那条路上只有两个路灯,夜幕就像隐蔽的保护网,牢牢保护着杨甘露;但白天大课间或者去食堂吃饭这种感觉尤为明显。她觉得自己矫情,但始终无法克服,所以她会拉着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学一起搭伴走,并且尽可能笑嘻嘻的,似乎很活泼的样子。
尽管这样她可能会参与进一些很无聊的、或者她很讨厌的话题。
——可并不是这样。
【一个人并不能意味着什么,我们的人生不可能总有同伴,总是要自己走的。】
杨甘露在民宿的书桌上趴着写,手机里播着她自己的歌单。
字影模糊、倾斜、歪歪扭扭。
【我要学着适应孤独,然后享受孤独。】
【幸好现在我学会了,我并不是什么主角,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会认识我,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在意。即使我穿了一条很丑的裙子去大街上走一圈也没有人会说我什么,顶多是多看我几眼。】
【所以嘛,这个世界包容又冷酷。】
写完后杨甘露坐正看了看,非常满意,甚至想学一些忧郁系网红一样叼根烟,吞云吐雾。
当然,她还是什么也没干。
、、、
回了家后她和父母认真讨论了一下她的未来。
她想去当一名作家,或者接触一下自媒体。
这些工作风险都很高,杨甘露其实也就是嘴上一说,还抱着一丝开玩笑的感觉,想看看母亲会怎么说。
但母亲有疑虑。
她一一分析着利弊,杨甘露安静地看着她,像在看着初中时台灯下给自己讲题的母亲一样。
最后,母亲说:“露露,妈妈还是希望你当个老师。老师多稳定啊,不用担心不给你发工资,也不用担心哪天学校倒闭了。比你说的那些都要好。”
母亲说这话时眼神很认真。
杨甘露和母亲对视着。
母亲见她没说话,以为她还在反对,就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一个朋友的孩子的故事——那个故事杨甘露已经在饭桌上听过很多次了——那个孩子就是不听父母劝选了自己喜欢的职业,结果找不下工作,赚不下钱,最后灰溜溜的回了家啃老,原本和谐美满的家庭被他闹的鸡犬不宁。
杨甘露又感受到了窒息,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缠在她脖子上。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也不愿意去想答案。
她只是看着母亲,一点一点,细细的看,细细的描摹她的眉眼。
其实在这天之前杨甘露已经很多次感觉到了母亲的苍老,却在这一刻看着眼神里透出怅惘的她,看着不再年轻的她,看着鬓角有了几根白头发的她,一如既往地想要哭泣。
“我知道了,妈。”
她打断母亲的话,低下头,温顺地说。
“我会准备教资考试的。”
、、、
杨甘露准备的是高中的英语,和大学以及研究生的内容相吻合。
她打印了很多资料,又问父亲借了六千块钱报班。
直到考试前一天她还在背书,心情也惴惴不安。
——她不敢去想如果没考上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后果。
陪伴她的还是初中、高中的那一盏台灯。
换过无数次的灯泡的颜色还是昏黄的,在夜色下就显得温柔静谧。
杨甘露偶然间抬头,看着那盏灯,还以为自己还被困在那如蛛网般细密缠绕到窒息的高中,呼吸都变得紧促,似乎少吸一口空气就会死掉。
——直到她低头,切实地看见纸张上的字,看见与高中截然不同的内容,才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啊。”
、、、
杨甘露还是有点儿考运在身上的,似乎高中那些运气没用上,全攒起来了。所以考试——包括笔试和面试——全部一遍过,甚至最让她担心的学历问题都没有卡住。
最后,她如母亲的愿考上了太原的一所升学率还算可以的高中。
杨甘露没租房子,填了住员工宿舍。
因为她租不起。
她的工资是按照正式员工走的,一个月三千九,职称越高挣的越多,像那些实习生只能挣一两千。
所幸员工宿舍环境也挺好,而且大部分住宿的都是年轻老师,大家经常坐在一起聊天或者怀念从前。
日子就在嬉闹中过去。
、、、
因为杨甘露是新人老师,学校给她安排了试听课。
站在讲台上,杨甘露的腿有些软,也有些抖,和之前上高中发考试卷子的时候感受一样。
但此刻她是老师。
杨甘露定了定神,悄悄吸了一大口气,然后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脸,和眼睛。
那些眼睛里有不屑,有认真,有好奇。
杨甘露突然间就走神了。
明明好像不久前自己也是坐在这里,也是昏昏欲睡,也是兴致盎然。
但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一天天的过,她一天天的长大。
一些日子,那些她不用担心未来和钱财的日子,似乎就这样慢慢的过去了。
她和曾经的身份已经对调。
杨甘露不由得问自己:我长大了吗?
怎么挣扎着挣扎着,就长大了呢?
可时间容不得她细想,熟悉的上课铃响起,杨甘露抑制住往起站的冲动。
她的目光扫过全班,清清嗓子,说:“Let us get ready for class!”
椅子拖拽,全体起立。
有学生眼镜的镜片折着阳光闪了杨甘露一下。
“Good Morning! Teacher!”
、、、
也就是上了班之后杨甘露才认识到教师这个职业也存在几种人——和高中时的发现一模一样。
第一种:热爱型。
这种老师大多年轻,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她们会将课堂内容做的风趣幽默,讲课节奏也大多较快,因为学生被吸引注意力后状态都很好,传授知识也可以顺利开展。她们对什么都不敷衍,认认真真,带着初出茅庐的青涩。她们的办公室桌子上总会出现学生送的小零食或者小纸条,她们与学生亦师亦友,有些还会在周末与学生一起出去玩。
但走极端的会诞生一种新型老师:谄媚型老师。这种老师杨甘露不想多说。
第二种:混日子型。
这种老师的年龄层次分布广泛,大多是因为铁饭碗到手再无所顾忌,每天上课就是敷衍了事,照着PPT念一遍就算完,在办公室里也是插科打诨,蹭着学校的免费Wi-Fi用。但很奇异的,其中一些老师带的班级的学生成绩都很好。
第三种:压榨型。
这种老师是以前上学时杨甘露最讨厌的老师,她们对知识抱有轻视的态度,在她们眼里学生就是一堆堆钱垒砌起来的。这种老师会强制性要求学生补课或者买她们推荐的习题。
其实如果真对学习有帮助的话学生也不会说什么,但总有几个为了钱什么书都能推荐下去,买下之后也不会给学生们讲,自己做了就算了,她们的准则就是:我可以不讲,但你们不能不买。如果你不买或者不报我的课我就给你穿小鞋,我就不管你,任你自生自灭,反正考不上的不是我。
有学生试图举报,其实一点儿用也没有,教育局里总有人和学校的人有关系,在下来查之前学校就发通知让把书都收起来。
杨甘露不知道这是种风气还是什么,但她不是愣头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减少和这种老师的接触。
第四种:**型。
这种人属于上辈子是畜牲道,然后投胎时阴差阳错投了个人道,结果这辈子还是彻头彻尾的畜生。
杨甘露没遇见过这种人,但在网络上,在哭声中,在淋漓鲜血里见过。
办公室里吵嚷,杨甘露冷眼看着,像在观摩众生百态。
、、、
杨甘露也见到了很多不同类型的学生。
她帮助过,劝阻过,无语过。
但都很认真的教过。
也正因为此,她在上班第五年年就担上了班主任的责任。
其实高中老师如果不是实在缺钱、实在推诿不过、或者实在和学生关系好,都不会当班主任。
为什么?
因为很累,多挣的钱也没多少——大部分还会被扣完,加的群倒是不少,要干的活儿也不少,要开的会更不少。
杨甘露刚上任的三个月光是因为宿舍问题就扣了600。
班主任费一共多给1000,这下倒好,就剩400能挣的了。
回了班杨甘露笑眯眯地以段子的形式和她的学生分享,迎来一片大笑。
其实她没往心里去,因为班主任费顶多扣600,点到为止——“学校还算有点人性”——杨甘露和同事吐槽过。
所以她也只是单纯地和这帮天天六点到校、晚上十点才回的高中生们分享,让他们笑一笑。
然后下了晚自习,回到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杨甘露往桌角随意一瞥,瞥见了一块儿小蛋糕,塑料盒子上还贴着一张粉色便利贴。
杨甘露拿起:
——对不起杨老师,我们真不是故意的!给您道个歉!听说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我们宿舍献出了最宝贵的财富!!对不起杨老师!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叠被子!一定好好扫地!
——578宿舍留。
杨甘露看着看着,想到凭一个宿舍之力就给她扣了300多块钱的那帮男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帮混小子……还拿张粉色的。”
她笑着,将便利贴小心折起,放进笔记本中。
而在笔记本的上一页里夹着的,是她上一届毕业班的学生毕业时留下来的,一枚亮闪闪的圆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