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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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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天地昏暗,像是灰色的墨,让人看不见一点颜色,也瞧不见半点天光。
北辰王府。
有白衣神仙撑着油纸伞走过庭院,雪白的袍袖被雨水打湿,身后跟着寥寥几人,面无清冷淡漠。
“陛下,您身体可还好?”流光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看着势头,雨怕是要下一夜,幸而未曾打雷,这才一路平安。
若马上电闪雷鸣,可如何是好?
盛云锦面色憔悴苍白,似乎有些不适,但听见流光这样说,轻轻摇了头:“无事。”
流光温声道:“我就在门口守着您,有事唤臣。”
盛云锦:“好。”
拾阶而上,手里的油纸伞被收起来,长酒为他开了门,随后便让其他人都离开,流光站在不远处,刻观察这里的情况。
盛云锦站在祠堂门口,却没有进去,眸色有些复杂:“圣驾亲临,北辰王不出来迎驾吗?”
漆黑的祠堂里,盛云锦只能看见迷迷糊糊的一道影子,坐在蒲团上,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听见是盛云锦的声音,里面的人似乎一愣,忽地笑出声来。
旋即盛云锦就听见他说:“你来了,进来吧。”
盛云锦却道:“不方便。”这里是月家祠堂。
月西楼笑的更大声了,夹杂在稀碎的雨声中,竟给盛云锦一种诡异的安心。
起码还能笑出来。
“有什么不方便的,还是说,那封奏章上的事情是骗我的?所以怕见着我亲爹,心虚?”
盛云锦淡淡道:“你既然动手了,就已经信了奏章上的话。就算不信,在你闯进徐家,对徐平施加酷刑时,也该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
月西楼半晌没回话,似乎在仰头看着案台上的牌位。
嚣张跋扈如月西楼,竟也有这样迷茫孤独的时候。
没人在这一刻说话。
盛云锦也没说话。
或许他最应该感同身受,可同样,盛云锦也知道如何利用这件事情,心甘情愿地让月西楼帮他办事。
他不后悔。
所以他在等月西楼想明白,真心和他联手,对付刘家。
而不是因为那个荒谬的赌约。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西楼忽然起身,从身上拿出火折子,将案台前的蜡烛点燃,微弱的烛火连成片,祠堂便不黑了,他被笼罩在光明里,身上是暖色,反倒站在门外的盛云锦有些形单影只。
盛云锦这才看见,月西楼身上穿的竟然是一身孝服。
寡淡的颜色并没有让月西楼棱角分明的脸庞淡下颜色,这把凛冽的寒刀未曾磨损,反而比之前还要刺眼深冷。
“徐平和顾林羽都招了,也签了认罪诏书,我还从徐家和顾家那里搜查出来不少罪证,都很有用。但遗憾的是,能撼动刘家的一个也没有,全是一些毛毛雨。”
月西楼转过身,面对门口的盛云锦坐下,随口说道。
盛云锦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一站一立,穿堂风在他们之间悄然吹过,有些冷。
他们已经很久没能这样安安静静地说过话了。
“刘家人谨慎,自然不会留下把柄在他们手里,要是有,也轮不到你我动手,刘湾早就将人灭口了。”盛云锦裹紧身上的衣袍,雨夜寒凉,廊下风多,寒气丝丝缕缕地缠上他的四肢百骸,直往骨头缝里钻。
月西楼眸光闪烁,继续道:“我杀了他们,想必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你打算怎么办?”
“再晾他们几日,且看有谁跳出来为徐家顾家鸣不平,届时清算之时,全以叛国罪论处。至于那些骂你的百姓,等真相大白,他们只会心疼你,你月家也会威望更胜往昔。”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月西楼报了仇,得了百姓的怜惜,盛云锦除掉刘家的爪牙。
这才是盛云锦敢堂而皇之利用月西楼的原因。
月西楼深深地看着盛云锦,终于明白,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人人欺辱的可怜猫咪,而是一只忍辱负重的虎。
“盛云锦,你太聪明了。”
盛云锦刚想说话,嘴里就灌了一口冷风,嗓子跟着一痒,剧烈地咳嗽起来。
京都城的春雨夜太冷,稍微一点寒意,就将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压的弯下腰,盛云锦扶着门框,指尖发白,用绣袖子掩着唇,直到咳得眼尾通红,泪眼婆娑,这才罢休。
盛云锦微微摇头:“惭愧。”
月西楼皱眉:“进来。”
盛云锦依旧摇头:“不合适。”
月西楼冷笑:“你别让我过去请你,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盛云锦看着面前的门槛,又看了看祠堂前的牌位,灯火晃晃,许是英魂在上,护佑江山百姓,祠堂无半点阴森的味道,还有着难以言喻的温暖。
半晌,盛云锦撩起衣摆,缓步走进,顺便将门关上,阻了这穿堂冷风。
盛云锦坐在月西楼旁边的蒲团上,两个人静默良久。
月西楼:“盛云锦,为什么帮我?”
盛云锦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低声道:“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盛云锦是答应过的。
那是在很久以前。
自在公主府遇见过一次盛云锦,月西楼就念念不忘。
后来又去过几次,甚至还在公主守了三天,都没再见到人,四处派人打听,这位金尊玉贵的白雪团子是哪家的孩子,也没打听到。
这可把月西楼急得不行,后来干脆登门造访长公主,厚着脸皮磨了许久,这才知道:
那日冬至,先太子带着幼弟来公主府拜访。小殿下身体孱弱,养在深宫之中,不为人所知。如今已然跟着太子离开。
拜别长公主后,月西楼高兴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尚书房的课一结束,就去爬了长生殿的宫墙。
果不其然,又看见了那穿着狐裘的盛云锦。
盛云锦见到他时,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有些不可置信地歪头看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月西楼随手撩了几把头上的灰尘,脸颊通红,耳垂红到滴血,叽里咕噜道:“我……我来见你。”
盛云锦:“为什么想来见我?”
月西楼说不上来,脸红的更厉害了,结巴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我就是想来,然后就来了。”
盛云锦笑起来。
月西楼:“你……你别笑啊,这有什么好笑的啊。我只是想和交个朋友,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盛云锦连忙说:“没有不愿意。”
月西楼眼睛亮了:“真的吗?”
盛云锦一本正经道:“太子哥哥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我不会骗人的。”
月西楼兴奋起来,他拉着盛云锦的手,开心地抓着他的手说:“太好了,我特别想和你交朋友。既然你愿意,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盛云锦肯定点头:“当然。”
月西楼:“那我们以后能一起玩了吗?”
盛云锦:“当然。”
月西楼高兴地不行,盛云锦见他浑身是雪,傻乎乎地不知道冷,就主动牵着他的手,将他拉进屋子里,亲手煮茶给他喝,弹琴给他听,还将自己的狐裘分给月西楼一半。
那天下午,月西楼和盛云锦玩的不亦乐乎。
天黑时,盛云锦端来一盘糕点。
糕点清甜可口,香而不腻,立马就将月西楼肚子里的馋虫勾的颠三倒四。得到盛云锦的许可后,大口朵颐,把一张盘糕点都吃完了,还觉得不过瘾。
见他独吞,盛云锦一句话没说,抿着茶水,就笑盈盈地看着他。
看着他吃完了,才递过去一块帕子问他:“好吃吗?”
月西楼肯定点头,期待地看着盛云锦:“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了,我能带一点回去吗?”
盛云锦却摇头:“不可以哦。”
月西楼疑惑:“为什么啊?”
盛云锦认真道:“我身体不好,这些糕点是哄我吃药做的,每日只做一盘,你明日还向今日这样来找我,和我玩,我就把明日的糕点也分给你吃。”
月西楼这才想起来,盛云锦身体不好。
而自己刚才好像吃了独食,竟然一块都没给盛云锦留,当机就羞红脸颊,慌得不行。
生怕惹得盛云锦生气。
人在紧张时,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月西楼东摸西摸,还真就从怀里摸出来一包蜜饯,这是他买来打算当零嘴的,现在一股脑全都塞给盛云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吃完的,我把我的蜜饯都给你。”
盛云锦看着手里的蜜饯,笑意有些淡了,和月西楼微微拉开距离:“哦。”
月西楼见此,更慌了:”你生气了吗?”
盛云锦:“没有。”
月西楼焦急道:“可你对我冷淡了好多,你就是生气了。今日是我不对,明日我来,我给你带其他好吃的,保证和这盘糕点一样好吃!”
盛云锦面色缓和:“你明日还来?”
月西楼点头,立马拍着胸脯表示:“我来,以后我每天都来找你玩,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哥哥,这是你说的,不许食言哦。”
盛云锦笑起来,少年眉眼弯弯,眼眸潋滟,眼尾红痣灼热滚烫,只一展颜,就将月西楼浑身都烫红了。
他们玩了一下午,自然将对方的年龄脾性全摸透了。
盛云锦比月西楼小了一岁,唤他一声哥哥不算错,只是月西楼没给人当哥哥的经验,突然被盛云锦一叫,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月西楼捂着脸道:“我决不食言!”
盛云锦点头:“天色已晚,雪路难走,哥哥路上小心。”
“阿锦,你一定要等我,我明天一下学就来找你!”月西楼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流光从外面走来,将一盘糕点放在盛云锦面前,有些疑惑:“糕点还有很多。”
盛云锦打开月西楼给他的纸包,从里面拿出一颗蜜饯,放在嘴里嚼,笑着说:“可是只有这样,他明日才会过来陪我,他有很多朋友,我却只有他一个朋友。”
流光没想到少年的心思竟是如此,无奈的笑着。
“如果您愿意,您也会有很多朋友。”只可惜盛云锦对皇帝精心挑选的伴读都不太满意。
盛云锦摇头:“那群人只会对我点头哈腰,才不是朋友。”
流光一愣。
“流光,你知道吗,他是我见过的最张扬明媚的人,如果可以,我想和他一样,飞出宫墙,我想做个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