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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绿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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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月西楼日日来找盛云锦玩闹。
盛云锦给他准备好吃的点心,月西楼就给盛云锦带有趣的小玩意,说外面的所见所闻。
再后来,月西楼便教盛云锦学武,说是能强身健体。
为了报答,盛云锦便教月西楼学琴。
文可谈风花雪月,武可纵情肆意。
两个人关系越发亲密,到最后都不避着人了,长生殿的侍女太监们也都知道,他们的殿下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是北辰王的世子月西楼。
不过月西楼爱翻墙的性子还是没改,他喜欢不走寻常路。
盛云锦也喜欢极了他这张扬肆意的模样。
如此过了整整三年。
期间也曾有过口角争执,但后来无一例外都和好了,闹得最大的一次矛盾,是在永安二十四年。
当时京都城举行蹴鞠比赛,第一名的奖品是可以向主办人提出一个要求。主办人是经世大儒安弘道,平时就喜欢收藏一些珍稀古玩,当世名琴绿绮便在他的手里。
当时月西楼知道了,就想着去参赛,好将琴赢回来,送给盛云锦当生辰礼,算是个惊喜。就冷落了盛云锦。
本来日日都来陪盛云锦的月西楼,如今三天两头都见不到人,盛云锦就有些生气,派人打听才知道,月西楼组了支蹴鞠队,每日下雪就去球场野去了,哪里顾得上他?
盛云锦心里酸的不行。
那日月西楼照例给盛云锦带了京都城的小玩意,是一幅糖画,金黄的颜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可爱的猫咪正窝成一团,懒洋洋地打哈欠。
“阿锦,喜欢吗?”
盛云锦收过糖画,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问道:“听说你组了一支蹴鞠队?”
月西楼一愣,没想到盛云锦消息如此灵通,连忙道:“就组着玩呢,一群人也没啥事,就随便玩玩。”
盛云锦淡笑:“少年人意气风发,你朋友这么多,想来应该是和你一样的性子,喜欢玩些刺激快活的游戏,蹴鞠倒是个很好的娱乐方式,也那怪你喜欢,都乐不思蜀了。”
盛云锦没想掩饰自己,所以这话听着酸的不行,月西楼自然也听出来了。
“阿锦,你是在吃醋吗?”
盛云锦挑眉:“有吗?”
月西楼笑着说:“你就是有,你觉得我和他们玩,不带你,所以你难受了。”
盛云锦没吭声,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为什么,月西楼忽然有些开心,毕竟平日里盛云锦就像是一只脾气好的猫咪,又软又绵,对月西楼好的不行,但总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今看盛云锦捏酸吃醋的小模样,不仅不生气,反而开心的不行。
他像是窥见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盛云锦,这是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月西楼上前抱着盛云锦的肩膀,晃了晃:“好阿锦,别难过,我最好的朋友永远是你,我就和他们玩玩,等蹴鞠赛过了,我还每日都过来陪你,好不好?”
这话一点也没哄好盛云锦,他只是低声道:“你有好多朋友,可是哥哥,我只有你一个。”
月西楼一噎,嘴唇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盛云锦看见他这模样,立马推开月西楼:“算了,你和他们玩去吧,这话当我没说过。”
月西楼神情有些复杂:“阿锦,你不想我参赛吗?”
盛云锦:“我只是想要你陪我。”
月西楼哄道:“等蹴鞠赛以后我就陪你,好不好?”
盛云锦低垂着眉眼,悄无声息间,眼圈已经红了:“说到底还是比赛重要一点。”
月西楼有些慌了:“阿锦,别这么说。”
盛云锦错开眼:“你走吧。”
月西楼有些不可思议:“你赶我走?”
盛云锦一字一句道:“我没有,是你要去参加蹴鞠赛的。”
虽没挑明,但话里的意思,月西楼已经听明白了。
若是去参加蹴鞠赛,就别再来了。
少年的背影单薄,如玉如翠竹,他坐在离月西楼很远的地方,将自己藏在层层叠叠的帷幔之后,面前是那把漂亮的古琴。
清脆悦耳的琴声流淌,却有些乱。
盛云锦没察觉到,月西楼也没听出来。
他们都在等一个抉择答案。
这让月西楼心里难受的厉害,心如刀割,不过于此。
但是他想,只要他赢了蹴鞠赛,带着绿绮再来看盛云锦,他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于是月西楼道:“阿锦,等我赢了比赛,我再来找你。”
说罢,月西楼转身离开。
指尖的琴弦骤然崩断,血珠滴落,盛云锦的睫毛颤抖,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料峭的寒意:“骗子。”
说好的要一直陪着自己,不还是为了一场蹴鞠赛,把自己丢下了。
盛云锦没想要多的,月西楼一天有十二个时辰,他只要一个半时辰就好。
只是风云莫测,世态变化多端,月西楼赢了比赛,还没将那心心念念的绿绮送给盛云锦,也没哄好他,北疆就传来消息,北辰王月长风战死怀城。
消息一经传来,九州哗然。
皇室本就依靠月家,才得以与刘家等氏族抗衡,如今月长风身陨,京都城瞬间变了天。
太子皇帝忙的焦头烂额,前朝后宫风声鹤唳。
没人顾得上那尚且年幼的北辰王世子。
年仅十五岁的月西楼,大病一场,皇帝亲自派御医照料。
北辰王轰然离世,北辰王的世子不能再出事了。
此事惊动了当时的太子。
金尊玉贵的太子,一丝不苟的衣衫满是褶皱,丰神俊朗的面容变得憔悴,眼下的青黑遮不住的疲惫。
可看见自己亲自养大的幼弟,依旧下意识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但有意识到接下来的说的事情并不适合笑,又淡下去:“锦儿,北辰王战死,西楼病重,去看看他吧。”
盛云锦也是才得到了消息,如今面色凝重,眉眼间全是冷意,他想问是不是刘家干的,想问现在的时局,可到最后什么也没问。
他的阿兄不愿意他插手这些事情。
于是盛云锦只是点头:“好,我去陪着他。”
到王府时,人已经烧了三天三夜,时不时嘴里冒出几句“阿爹”,再唤几声“阿娘”,可没人应他,他便只能抱着被褥,将自己缩成一团,长酒蹲在一边哭。
药碗被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还氤氲着热气,侍女太医喂不进去药,一次一次被月西楼打碎,如今已经是第七碗了。
盛云锦见过月西楼很多模样,张扬肆意,明媚如火,唯独没见过这样的月西楼。
“月西楼,醒一醒……”
盛云锦坐在月西楼床榻前,将他扶起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许是闻到熟悉的清淡香气,月西楼这才乖顺起来,不再闹腾,他半瞌着眼,眼底还有晶莹的泪光闪烁,他很努力地去看盛云锦的模样。
很快,他认出来盛云锦。
多日以来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他抓着盛云锦的袖子,喃喃自语道:“阿锦,我爹没了,我没有爹爹了。”
盛云锦心一酸,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将他抱紧:“想哭就哭吧。”
月西楼将脸埋在盛云锦的衣服里,浑身剧烈抖动,哭的无声无息,隐隐约约还有磕磕绊绊的话语传来:
“他骗了我,明明他说过,等我及冠了,就和我娘一起,来接我回家的……”
“他怎么能骗我呢?怎么能骗我呢?”
盛云锦拍着他的后背,眼圈红了。
“阿锦,他们怎么能骗我呢?”
“他们没骗你,他们只是也没想到……等哥哥长大了,能飞出京都城,为北辰王报仇了。”盛云锦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静静地陪着他,劝着他,哄着他将酸涩药汁喝下去,又看着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月西楼的烧退下去,盛云锦这才带着人启程离开。
当天夜里,盛云锦还在睡梦里,就被突如其来的动静闹腾醒了。
流光告诉他,月西楼不见了,怎么也找不见了,听人说,好像是进宫了,如今满宫都在找人。
听见这个消息,盛云锦睡衣全无,连忙让人为他更衣,亲自出去找。
提着灯笼走过院子,盛云锦忽然瞥见那堵高高的宫墙,福至心灵,他屏退侍女太监,独自一人走到宫墙那头。
昏暗的月光下,果不其然看见那身着单衣的月西楼,他背靠着宫墙,将自己缩成一团,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他将自己藏在黑暗里。
手里的灯笼落地,盛云锦上前一把抱住月西楼,第一次维持不住面上的和颜悦色,疾言厉色道:“月西楼,你瞎跑什么?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吗?”
月西楼仰头看着他,双眸猩红,喃喃自语道:“我只是以为,你也不要我了,你说你不想见我了。”
满腔怒火被这句话浇灭,盛云锦抱紧月西楼,低声道:“没有不要你,也没有不想见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别害怕。”
月西楼喃喃自语道:“我没有觉得蹴鞠赛比你重要,我只喜欢你一个。只是你的生辰快到了,第一名的奖品是能许愿,我想将那把绿旖琴赢来送你。”
盛云锦这才看清,月西楼怀里抱着的竟然是绿绮。
月色很凉很冷,少年的心意又是如此赤诚滚烫,盛云锦嘴里发苦,内心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他的眼睛闭上又张开,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道:
“别害怕,我在这里。北辰王骁勇善战,不该如此殒命北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一定会的。
后来那被太子娇养在深宫的小殿下,走出了那座安全的保护所,走向风云诡谲的朝堂,也来到了世人的眼中。
说好的陪着月西楼一起。
月西楼为他翻了三年的宫墙,只为相伴,他不想再一直等在远处,他也得翻出那宫墙去,救一救他的朋友。
北疆战事艰难,幸而北辰王妃孟长歌出面,强忍悲痛,镇压四境虎狼,接手北疆大军,成为新的北疆之主,并坚决将月西楼留在京都城,向天下证明,北疆月家誓死忠君,有她孟长歌一日,狄人永不可能跨过洗冰河。
孟长歌是北疆的元帅,也是大盛唯一一个女元帅。
昔日的定海神针坍塌,另外一根通天之柱被定在北疆,震慑九州之外的虎狼。
只可惜的是,朝堂之上最后的平静还是被撕碎了,刘家豢养的虎狼,朝着皇室伸出了他尖锐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