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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百毒不侵 ...
殿中的烛火不甚明亮,所有事物看在眼中皆朦胧不清,乌心阙却喜欢类似的晦暗。
她似是猜到了计非休的想法,含义不明地笑了笑,又说起他“顺便”杀的第二个人:“孟惊尘不同于百里侯,卧雪不仅是神器,还是众剑修的仰望所在,麻烦有点大啊。”
计非休:“我不会让麻烦扰入兰狄城。”
“也没什么,我挺不喜欢那家伙的,杀了就杀了吧。”乌心阙其实很欣赏他这种谁都敢弄死的胆气,诚心邀请道,“底下新得了几个不错的宠物,各色皆有,难得你回来,去玩玩吗?一起肆意一把。”
计非休推辞:“不必,我……”
“你还是个孩子,”乌心阙打断他的话,轻笑一声,抚向他的面具,“还拿这种话搪塞人?”
计非休抓住她的手,没让她得逞:“城主厚爱,我却不敢消受。”
“不敢?你是不敢去享用我的宠物?还是不想成为我的宠物?”乌心阙意味深长道,“小非休,你要明白,若非本座不喜欢勉强,你早就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在这座城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翻出本座的手掌心。”
计非休缓缓笑道:“我只怕自己会打扰城主大人的雅兴。”
他在笑着,眼睛里却不见任何情绪。
乌心阙自是不怕他的危险,却先一步放松了神色,毕竟也不是真的想拿他怎么样,悠闲且随意道:“少年本该风流,你却不懂得享受春风美景,真是可惜。”
计非休松开她,后退一步,俯首道:“不为欲.色所支配,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不能随心所欲,人生才真是苍白。”乌心阙忽地想起了什么,“你在外面明明不吝啬摘下面具。”
计非休明白她调侃的是什么,像评价道具一样,不带丝毫感情说:“这张脸可以充当武器,某些情况下比刀枪剑戟更有用,每当摘下面具,便是我动了杀心。”
“坏小子。”乌心阙说,“果然聪明,人皆有欲,最难摆脱是红尘色.心,只要因此出现一点漏洞,便是万劫不复。”
计非休抓住的就是这些漏洞,越是强大的人越容易松懈,因为自负。
“你自己呢?”乌心阙似是突然起了兴致,“瞧你这模样,是觉得自己已然百毒不侵没有漏洞了吗?”
“不敢当。”
“要我说,你见识过的好颜色太少了。”乌心阙幽幽道,“自诩为‘武器’,你面对过旁人的‘武器’吗?”
计非休不感兴趣,但非常给面子道:“请赐教。”
“那只狐啊。”
计非休一顿:“聂酌?”
“没错,世间极致之邪,亦为世间顶级之色,你应该见过他了吧?挡得住他的攻击和诱.惑,才真正算是百毒不侵。”
计非休眸光微动,略回忆了一下,似乎……的确是好颜色,不过面对这家伙,大多数人都注意不到色,只会在感受到他的强大后迅速升起恐惧与敌视。
乌心阙一味蛊.惑他,半真半假道:“你不想去会一会狐狸吗?我对他很有兴趣,不如说,人妖两族都对他很有兴趣。”
有兴趣?是人妖两族都想弄死这家伙吧。
乌心阙的兴趣自然也不会是普通的浮于表面的兴趣,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其实是在强人所难。
计非休看似狂妄,却知晓什么是现实,他记着戾妖坑过他一回的恩怨,但现在不是报复的时候:“我不是对手。”
“如此坦诚?百里侯、孟惊尘哪个不比从前的你强大十倍百倍?你不还是把人家搞死了,怎么到了他却怕了?”
“可以杀死百里侯,是多亏了城主大人的心脏。”所以他才确认乌心阙是想要百里侯死的。
当然,即便乌心阙不想,也不会影响他的行动。
“哦?那孟惊尘呢?”
计非休却不解释了,只道:“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在其他人面前,即便不能成功,我也可以脱身。”
而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对戾妖不行……若是不慎落入对方掌心,他很可能逃不掉,那就太危险了。
所以现在不是时候,他可不想以卵击石。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有把握?”
计非休分毫不急:“等我修过重檀经濯光、御凡、见恶、悟心四境,迈入小重檀境,踏过大重檀境,抵达离心境的那一天。”
“那不就是还有十万八千里?谁知道你究竟在哪一境啊?”乌心阙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哪有那么费事?我还想着你不愿就我,可以把他捉回来代替呢……小非休,不是非要用武力的,想想他的漏洞嘛,也不需要全须全尾,死了残了都没事的,把他弄过来,你身上欠的债便全部抵消,如何?”
她拿从前的债来说事,计非休便无奈了:“若师父知道你这般折腾他的弟子,一定会后悔交你这个朋友。”
乌心阙哈哈笑起来,迈出殿门,把装着心脏的盒子随手递给傀儡,趴在栏杆上:“我跟你师父大哥他们的友谊另算,咱们之间是咱们之间的交易,忘了吗?”
“城主大人雪中送炭的恩情,永生难忘。”所以他在兰狄城效命了四年。
“那聂酌的事呢?”
“尽力而为。”
计非休始终谨慎,没有作出承诺,也没说立即行动,他有自己的打算。
此时已近午时,天边的赤红艳烈却并没有减淡分毫,浓云随烈风飞舞,时而汇聚成诡不可测的漩涡,时而又像是一幅妖异鲜艳的画卷。
“听到了吗?”乌心阙说,“群妖的怨愤。”
计非休站到她身边,摇头。
但他可以感觉到几乎浸到皮肤里的妖煞之气,寻常人身在这座城中日日都会是折磨。
乌心阙抬手指了指:“深渊里头是一群修为至少千年、曾经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妖将,深渊对岸则是怨念深重的妖王旧属,很多人对九州四海新生的妖祸感到担忧,让他们在兰狄城住一晚上就知道了,蹲在御界之渊尽头,没疯的都是强者,百里侯有什么能耐可以取代我?三门七世家那群废物,把结界裂痕放他们跟前他们也只会愁眉不展。”
计非休在外听过不少闲言:“他们的意思,是你有意纵容了结界的漏洞,深渊对岸的妖王旧属可以偷潜过来,也离不开兰狄城的疏忽。”
乌心阙并不生气:“你觉得呢?”
“他们好像忘了能够连接深渊对岸的地方除了兰狄城还有另外两处。”计非休一笑,“想挑你刺的时候,你怎么做都有问题。”
“你认为我有问题吗?”
计非休:“什么才叫有问题?不符合他们的期待吗?我不觉得。”
“听你说话就是舒心,”乌心阙笑道,“我立在这里,可不是为了他们,自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喽。”
计非休遥望着深渊的方向:“我还是好奇,你真的不打算配合他们商讨如何修复结界?”
“没有意义。”乌心阙说,“教给你一个道理,小非休,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无论如何努力,结果都不可逆。”
计非休:“那怎么办?”
“也没什么不好,”乌心阙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嗯?你很奇怪,你在担心吗?”
“不,我自己的生存都难,没这闲心。”
“小可怜~”乌心阙隔空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过你有点口是心非啊,这几年城里没事的时候,你不都在外面充当猎妖人吗?”
“……那只是我比较贪吃罢了,混在其中也方便打听消息,况且我是在猎邪,目标不只妖,我对猎妖人可没什么好感,城主,别忘了我一直都是个肆意妄为黑心黑肺的坏人,”计非休很坏很坏地说,“愿这天下也全都坏掉了才好。”
他没有留心到自己话里的矛盾,说罢便转身走了。
乌心阙在少年将要走远时才又开了口:“知道你最近很受欢迎吗?驭邪司、虚行宫联合发了一道追缉令,只为了你。”
“没有燕氏一族吗?”计非休停下,冷道,“那些对我珍重之人亮过獠牙的家伙,谁也别想快活,都得灰飞烟灭,永堕梦魇。”
乌心阙:“这就叫有恃无恐啊。不过,卧雪本为除邪镇妖之神器,你却已浑浊不堪,你们可以相处愉快吗?”
计非休不曾回头:“会愉快的,它既跟了我,我必不会让它委屈。”
乌心阙:“事到如今,你究竟要做人,还是妖?”
计非休笑了笑:“人和妖都没有多少好东西,是人是妖有什么区别?我不计较这个。”
乌心阙以一副看好戏的语气说:“那愿你诸事心想事成喽。”
“承你吉言。”
东及州除了有不少与天承元帝相关的历史古迹,也有许多怡人心神的美妙风景,然而聂酌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酒,千里迢迢赶过来,传闻中的天仙醉却百寻不得,徒然一场空。
郊外东及湖为绿意笼罩,山水之间唯有一点云山蓝点缀出别致的色彩,意兴寥落的大妖斜靠在湖岸亭中,长袖垂在水里蔓延而去,延伸的方向开出了一朵朵荷花,极是清新秀雅,萤火不知从哪里拢来了灵气,渐渐有了形,它没有变化成花草,而是化成飞鸟的模样,呈半透明状,像一团水雾般在荷叶上翻滚玩耍。
聂酌闭着眼睛,数百年来难得做了一场梦,却梦见了不过偶遇几面的一个人……以及他的血。
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喉咙干涩,渴的厉害,第一次对美酒之外的东西产生了想要品尝的欲.望,这念头野蛮而纯粹。
可惜那小东西狡猾又神秘,不好捉住……若下次再遇,就把他吃掉吧。
湖岸上多了一道气息,聂酌睁开眼,无波无澜地看过去。
楚沐平也没想到散个步都能遇见当世最难摆平的妖邪,但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即就震惊恐惧地拔刀相对,她默默压下心里的忌惮,客气问候:“离悬君。”
各种传说中穷凶极恶无法无天的戾妖狐魂也没有见人就杀,他也正奇怪:“你不拔刀?”
楚沐平摇头:“拔刀也是徒然。”
反正凭她自己不可能拿下戾妖,而且……“一年前嶦西暴雨,泥石滚下山坡,冲毁民屋,公子救出了险些被埋在泥沙下的人。”
聂酌不记得,漫不经心道:“那些人一定很会酿酒。”
楚沐平说不清自己的感受,身为嶦西楚氏子女,身为驭邪司驭邪师,她在碰见戾妖时应该毫不犹豫拔刀挥刃,哪怕不敌也应该拼死一战,这是她身为高门修士的责任与骄傲,可她却接连两次都选择了退避,这让她的同伴都不能理解。
她不明白戾妖。
她也不明白是什么在促使着她问出了一句听起来很是荒谬的话:“公子愿意与人和解吗?”
聂酌看向这位略显天真的人族女子:“你愿意与我和解吗?”
楚沐平说:“我与公子并无仇怨,我也觉得公子并非传言所说……”是极恶。
聂酌又道:“你们愿意与我和解吗?”
“我……”楚沐平说不出话来,她不能代表所有人。
聂酌声音淡淡:“那你可愿与我成为朋友?”
话到了这一步,楚沐平猛地沉默了,她明白对方话语的背后含义,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无法假设,纵使她心里愿意,她也抛不开正邪人.妖之间的差别,或者说她的血脉、她的使命让她抛不开。
“若是那么容易和解,又怎么会有千百年的争斗不休?人有私心,妖有欲.望,永无尽时。”聂酌道,“姑娘,你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人与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人的私心藏在伪善之下,妖的杀伐不需要任何约束。”
你只看到了我偶然的施以援手,不曾看到这双手上沾染的三百年血腥。
而世人也绝不可能与一个强大的妖共存。
楚沐平沉默良久,说:“抱歉。”
“何必。”
有微雨飘落,聂酌抬首看了一眼,踏过水面到了湖心的一叶小舟上,枕着潮湿继续打发他的寂寥时光。
楚沐平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湖亭边的荷花迅速败了,而在湖心小舟附近则涌现出了一朵朵清荷,化成飞鸟的萤火扇着还不熟悉的翅膀再次追了过去玩耍。
兰狄城里修有一座宽敞的书阁,藏有七百年来兰狄城城主所收藏的各种奇闻异录、术法典籍,平常没什么人会进来,乌城主估计也很久不读书了,计非休每逢回到城中都会去书阁里看一看,今日他看的是收在里间的《山海群妖记》和《三门七家录》。
出来时天色已晚,头顶的赤红云彩更显阴翳,就像是兜着无法估量的鲜血将要泼下来。
但最终没有泼。
计非休脑子里过着方才看到的内容,瞥到路边一物,停下了脚步。
城中不宜生长花草,乌城主却不死心,值此盛夏,许多地方都置了水缸养了荷,可惜都活得奄奄一息。
他俯身看到荷叶下垂死挣扎的一朵小荷,心生怜惜,莫名想起一片清冷赛雪的梨花……那应该是一种术法,随时随地都可以盛开出鲜花。
计非休不自觉捏住了挂在衣襟左侧的黄金细链,轻轻揉搓。
百毒不侵吗?
正自出神,忽听到一声略显惊慌的抽气声。
抬眼扫过去,却是个有点眼熟的人——把他困在蛇蝎池里的那家伙。
乌城主的宠物大部分都很乖,但也有个别恃宠而骄的,眼前这个就是,并且特别擅长争风吃醋,自顾自认为计非休是他的威胁,于是把人设计扔进了满是毒.蛇.毒.蝎的池子里,害得计非休的左眼被淬了妖.毒的蝎尾戳坏变色,每天都很疼。
当时他刚摆脱蛇蝎爬出池子,乌心阙就给派了活儿,必须尽快出城,没时间报仇,当下回来再见这混蛋,脑子里瞬间浮现了一百种让人不得好死的方法。
混蛋脸色很难看,见他像见了鬼一样:“你……你……”
你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计非休则在犹豫,让人不得好死的确很爽,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为眼前这种货色浪费。
最终还是选择一剑了结。
人刚死,便有人赶了过来,恰好是乌城主身边的近侍追游:“非公子,怎么了?”
计非休打量新到手的剑,平静地擦去血渍:“告诉城主,她的宠物被我弄坏了。”
“这种小事,城主不会在意。”
计非休:“陷君城派来的卧底何在?”
“牢里关着。”
计非休:“怎么处理?”
“直接杀了,或者魂魄拘着,身体做成傀儡。”
计非休:“浪费。”
说着便往牢狱走去。
他没记错的话,那卧底应是百里侯座下的一名见恶境高手,与同伴合谋盗取乌城主的心脏,同伴跑了,他却被乌城主身边的傀儡抓捕……见恶境早已结丹,岂能浪费?
追游跟在他身后,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有些地方不一定完全按前文写,没有那么快见面啦。
有点事,后面缓一天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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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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