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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潮湿综合征 ...

  •   水汽在成为雨之前,不需要经过天空的允许。我们之间的潮湿不需要命名,因为雨在坠落前就已经成为云的心跳。

      陈雨住在这一片写字楼附近,对街巷里暗藏的美食很熟悉。他带早早去了一家江南风味的私厨。
      门店不大,但也很热闹,早早一进店里就听见熟悉的吴语,很是亲切。她觉得这不是巧合,陈雨怎么知道自己是江浙人?
      陈雨看见早早瞪大的眼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自信地挑挑眉,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他妈妈就是苏州人,说起家乡话吴侬细语,很好听。周五那天晚上,他听见早早挂完老板电话低声骂了一句:猪头三,表情是恶狠狠的,语气听起来却像在撒娇。
      “哎呀呀,小雨来啦,这位是……”一位婆婆接过陈雨手中的牵狗绳,似笑非笑的眼波流转在两人之间。
      面对婆婆的挤眉弄眼,陈雨无奈介绍道:“阿婆,这是我朋友,早早。和你可能是老乡呢。早早,阿婆是我妈妈的老朋友,苏州人,开这家菜馆二十几年了,手艺很好。”
      阿婆两眼放光:“哦哟,那蛮好咯,?先坐好仔,我去张罗饭菜哉。”还悄悄给陈雨比了个大拇指。
      早早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戏谑道:“怎么,第一次带女孩来这里吃饭哦?”
      陈雨倒是坦然地点点头,“是啊。”仿佛应该心虚的人不是他。
      早早吃瘪,便不再讲话,她才不信呢。她随意打量着周围,墙上手写着[今日有赤豆元宵]的A4纸因潮湿微微卷起,一支褪色油纸伞插在门口的发财树盆里,玻璃橱窗雾气蒙蒙,还有穿老头衫的阿伯催单:“三号台加勺辣油!”独属于街巷人家的烟火气,让人感觉温馨。
      他还挺会讨女孩欢心的,早早心想。
      过了一会,阿婆亲自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个个介绍:“来勒来勒,红烧肉、鸭血线粉汤、辣油小馄饨、糟带鱼、酒酿圆子,吃伐够再搭阿婆讲好唻!”
      “小姑娘,忒瘦哉,要多吃点个呀!”阿婆一脸关切地看向早早,苦口婆心。又对陈雨道:“小雨阿要多吃点,老早辣香港是吃勿着阿婆做个饭头喏!”
      “晓得哉,谢谢阿婆哦!”早早笑眯眯地也用乡音回她。
      阿婆这才放心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给陈雨使眼色。
      “你尝尝看,有没有家乡的味道。”陈雨很期待她的反应。
      早早夹了一筷子鸭血粉丝往嘴里送,“好吃啊。比我妈做得还好吃。”
      “好吃就好。”陈雨放下心来。
      “陈先生很会吃哦。离广州那么远的江南菜都在股掌之中了。”实在是面面俱到。
      “我会的还有很多,不仅是吃。”陈雨听出了她的讽刺。
      “是吗?”早早握着勺子搅拌碗里的糯米圆子,没有抬头。
      “刚刚听阿婆说,你是香港人吗?”陈雨的普通话其实很好,早早没有听出港普。
      “不是的,我是广州人。只是高中和大学在香港读,工作是最近才调回广州的。”陈雨解释。
      “难怪,你普通话不错。”早早认真评价。她刚工作时和老广开会,无论他们说粤语还是普通话,她都听不懂。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广普。
      “我妈妈是苏州人,她以前经常训练我的普通话。”提起母亲,陈雨的眼神显得很柔软。
      “你家在江浙,怎么跑这么远来广州工作?”话锋一转,陈雨问得很直白,他注视着女孩的眼睛。
      早早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似乎没有想到陈雨会这么问。饭菜的热气四散开,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似乎被带回那个多年前决然离家的记忆深处里。
      “那你呢,你怎么从香港跑来广州了?”早早没有回答,眼不红心不跳地反问。
      陈雨被反将一军,但他只是笑笑。
      两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屋外的水汽在缓缓升腾,顺着窗户漫延进来。明明他们相隔不过一米,但却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很远。早早率先移开视线,佯装要去喝茶。她在与陈雨的这场对视较量下败下阵来。
      这对饮食男女面色如常,但各怀心事,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顿饭。他们用沉默维持着安全距离。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成年人的社交法则,就是既通透又疏离,不问来路、不探心事。
      离店前,阿婆硬塞了一盒赤豆元宵给他们,叮嘱陈雨:“天墨测黑落雨哉,总归要送小娘鱼转去哝!”(天黑要下雨,一定要送小姑娘回家哦!)
      陈雨拽着使劲要破门往前窜的Sunny,“阿婆,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阿婆,拜拜喏!”早早乖乖地和阿婆挥手再见。她很久没有感受过来自长辈的热情,这样的关切,她是可遇不可求的。她一个人离家在外多年,少许温情便会让她的坚硬外壳融化。
      两人并肩走出巷子。雨后的空气凉快了些许,周末的街上人来人往,夜色市井喧哗,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你怎么回家?”陈雨问。
      “哦,我开了车来的,你送我回公司就好。”
      “你们怎么周日还要加班?我看你周五就在加班了。”
      “老板的天命难违。原来你那天在偷偷关注我呀。”早早带着狡黠的笑意打趣他。
      两人靠得近,她的指尖不经意剐蹭到陈雨的手臂的皮肤,好像在给他的心挠痒痒。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孩坚不可摧的盔甲里藏着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会是像他一样,渴望却又怀疑的心吗?
      “是的,我在想,雨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你看得那么认真。”
      “你不觉得,当暴风暴雨来的时候,世界就回归了无序状态,每个人都脱离秩序,被打回原形。而躲在室内的人,像是游离于都市之外,只能感受到雨和自己。”雨让她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片刻失控,解放自己紧绷的感知。早早望着路灯照射下潮湿的反光路面,漫不经心地回答。
      “万物趋向熵增。人无法孤立存在,只要我们活着,就要接收外界传递的能量,将熵增转移。我们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但只是换了一个坐标系,从一个秩序逃到了另一个秩序。”陈雨缓缓接上她的话,平静地叙述这个残忍的事实。
      “那么,你遵循的是哪一套秩序?物理学、哲学,还是心理学?”
      “都不是,我是资本的刽子手,大学学的是金融。”陈雨对着早早无奈地摇摇头。他明明想学的是物理学,大学时却被父亲逼着选了金融。父亲很早就到香港做生意,是最早获得时代红利的那批人。从夹缝中生长出来的他,致力于给陈雨做镀金梦,从小灌输数字与货币观念,在香港中环的办公室挂的是“天道酬勤”。他希望他的儿子继承自己来之不易的财富,懂得自己的良苦用心。
      早早忍不住嘴角上扬:“我以为的金融男——”她拖长尾音,“会天天西装革履,喝酒只喝倒了三分之一酒杯的红酒,看不上711的廉价威士忌呢。”
      本来有些忧郁的氛围被她这番话化解,陈雨也被他逗笑:“了解了,按金融男的剧本,我应该邀请你去高空酒吧看城市夜景。”
      他突然站定,转身对着早早。
      “可以吗?我能邀请你喝一杯酒吗?”
      昏黄的灯光罩住陈雨的面庞,光晕让他的眼眸朦胧,他们站得那么近,早早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
      这一瞬间,他们的影子落在地上,互相交缠着,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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