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雨未命名》治疗乐队

4、太阳雨

　　阳光与雨水本是对立，自然界却让这种矛盾共生——它创造了太阳雨。

　　早早并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周末。周日早上八点，老板的电话准时把她叫醒。
　　“早早啊，我是很不想让你周末加班的，但是工作室其他人出差去看场地了，你和实习生今天加紧一下把那个设计文本出一下，小赵总周一要看呢。”老板语重心长地下达任务，不容拒绝。
　　早早咬紧牙关答应，语气爽快：“好嘞老板。”她刚入行的时候也抗拒加班，也曾义正严辞地拿出劳动法吓唬老板。结果就是，因为事务所里人太少，按时上下班项目的活根本干不完，ddl前几天事务所里的人一起通宵，包括老板。同事虽然没有怪她，她也心生愧疚。从那以后，她就说服了自己，发现了建筑行业打工人的生存指南，熬夜加班总比通宵赶工要好。
　　她先给实习生发了个微信，然后下床收拾自己出门。因为糟糕的路况，她平时上下班都坐地铁。但今天是周末，她不想挤地铁，拿上车钥匙，就开车加班去了。
　　实习生比她到的还早。
　　早早同她打了个招呼：“早啊，你这么早就来了。”
　　实习生叫姜思来，是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孩，还在上学，读大四。姜思来拎着给早早买好的拿铁，有些歉意：“早早姐，上周五我害你挨骂，连累了你，对不起。咖啡给你喝。”
　　早早看着这个平时笑眼盈盈的女孩此时眉头皱在一起，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小事情，解决了就好。谁工作时能不出错呢，别放在心上啊。咖啡我就收下啦，中午请你吃饭，当作加班福利。”
　　姜思来听完顿时眉头展开，满心欢喜：“好呀好呀，谢谢姐。我们待会要做什么呀？”
　　早早耐心给她解释了工作内容，给她看了之前的参考案例，教她用ID软件排版设计文本。姜思来听得很认真，接着着手去干活了。
　　中午艳阳高照，但空气间依旧潮湿。早早走到姜思来工位上，看她工作专注得没注意时间，便敲敲她的桌子：“思来，该吃饭啦，我们待会再继续做。争取7点前下班。”姜思来恍如隔世地抬头，忙保存文件，跟着早早下楼。
　　早早带姜思来去了附近的一家日式沾面馆。她看平时上班姜思来点外卖点过很多次拉面，猜测她应该喜欢吃这个。
　　“哇，早早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面！”姜思来狂冒星星眼。
　　早早挑眉，大方递给她手机点单：“你都叫我姐了，想吃什么随便点啊。”
　　沾面很快上桌了，姜思来狼吞虎咽，连连感叹好吃。吃到一半，她嘴里还塞了面条，嘟囔着：“早早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吧。”
　　“你……你也是因为热爱所以选择了建筑学吗？”她问得很诚恳，眼神执着。
　　早早有些沉默。她犹豫，她知道眼前的女孩想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好让自己在坚持的时候增加些勇气。于是，她的回答显得模棱两可：“算是吧。一半是因为我从小喜欢画画，一半是为了反抗家里。”
　　“反抗家里？”
　　“嗯，高中时候想当美术生，家里人不同意，他们一直想让我当老师或者公务员。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就选了个和画画相关的工科专业。”早早神情自若，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平和地对待这段往事了。
　　“不过，当初选择建筑学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学什么、干什么的，如果知道，估计他们也不会让我选。”早早又自嘲笑笑。
　　她的父母长期分居，但坚持为了孩子不离婚。他们永远意见不合，一见面就吵架。但是，他们反倒对于反对早早想当美术生的观点出奇地统一。
　　“哇，早早姐，你好勇敢。我要向你学习。我活这么久，还没敢和爸妈对着干。”姜思来露出赞许的目光，就差比个大拇指了。
　　“是的，这应该是我这么多年来做的最勇敢的一个决定了。”早早点点头。然而，她已经很久没画画了。她工作之后就不再说自己喜欢画画，她的喜欢在现实面前，是那么的脆弱。
　　两人又闲聊一会，吃完午饭，继续回事务所工作了。
　　晚上六点，早早将文件发给老板检查，关了电脑。事务所此时只剩她一个人。姜思来一干完自己的活，早早便让她提前走了。她望着窗外，天还没黑。她打算去附近吃个饭。
　　早早刚走出大厦，晴朗的天空就下起了雨。她又退到檐下。一串串金色的雨珠随着阳光洒下，是太阳雨。太阳雨一般不会下多久，她懒得上楼拿伞，打算在檐下等雨停。这时，她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人。
　　那人穿着白色短袖，脚踩球鞋，身姿挺拔，手上还牵着一只陨石边牧。一狗一人正慌忙寻找地方躲雨。他也注意到了早早，笑着往这边走来。
　　陈雨逆光而来的轮廓被勾勒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在光的晕染下，他周围的一切好像在不断退后，只留下他一个人就是全世界。
　　边牧横冲直撞，和他的主人一样讨厌淋雨。进到檐下，陈雨发梢还滴着水，他随手把刘海往后一捋，甩甩脑袋。狗狗也学着他甩脑袋。
　　“没想到，又遇到你了。”陈雨试图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巧合。他总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与这个女孩对视的一刹，时间都静止。他们像是认识了很久。尽管此刻，他们还彼此陌生。
　　“是啊，怎么一遇到你就下、雨，陈、雨。”早早也笑，把两个“雨”字咬得很重。原来跟踪自己的不是乌云，是雨。
　　陈雨欣然接受她的玩笑，甚至因为她记得自己的名字感到喜悦。
　　“你在附近住吗？怎么，今天也没带伞？”陈雨问。
　　早早摇摇头：“不是的，我在这上班。确实没带伞。”她又看向在抖毛甩水的狗狗，问：“你的狗狗吗？好可爱。”
　　“是啊，出差一天没空遛他，缠着我一天了。”陈雨蹲下身，指了指早早，用粤语跟狗狗说：“Sunny，幫我同姐姐打聲招呼。”边牧晃着尾巴来到早早脚边，用湿漉漉的脑袋蹭了蹭她。
　　早早对于这个大可爱的示好很受用，俯下身摸摸它的脑袋：“你家Sunny好乖哦。”
　　“它很爱玩，傻傻的。别人对它好，它很容易就跟别人走了。”
　　“它为什么叫Sunny，因为你叫Rainy？”早早觉得好玩。
　　陈雨一脸你懂我的表情，点头：“我不喜欢下雨。家里人说我出生那天下大雨，但又五行缺水，爸妈偷懒，干脆取的名字就是雨，好像总是和雨很有缘。”总是在雨天遇见你。
　　早早忍着笑，心想：陈雨的爸妈可真是随性，有点迷信但不多。他明明叫陈雨，却总是被雨天困住。
　　雨渐渐停了，雨后的阳光更加明媚，天空中出现了一道七彩的弧线。太阳雨留下了彩虹的痕迹，短暂而绚丽。
　　彩虹易逝，此刻便显得弥足珍贵。陈雨看到早早认真望着天空动情的神色，也不做打扰，陪她一起静静地沉默着。但他没有在看彩虹。他认出早早今天穿了周五那天差点落下的小高跟，墨绿色麂皮绒的玛丽珍衬得她白皙的小腿纤细秀气。她小鹿般的圆眼一眨不眨，仿佛要把这样宝贵的天空画面永远定格。陈雨表面不动声色，心底早已暗潮汹涌。
　　“汪，汪！”Sunny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在两人之间欢快地转来转去。
　　陈雨皱着眉盯着精力旺盛的大狗：“Sunny，Sit.不能这么没有礼貌。”又对早早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它应该是看到雨停就想去外面玩了。”
　　“你应该没吃晚饭吧？”他看向早早，希望早早不要拒绝他。
　　“刚准备去，那就一起吧。”早早点头，她也很这只喜欢傻笑的大边牧。
　　于是，两人加一狗，共同漫步在落日下。他们映在各种小水坑的倒影被霞光照耀，像波光粼粼的星河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