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泽生途》半斤枣玉

3、未尽七年期狐鱼探

　　荣城灵脉催生灵物，自然有兽类得以化形，向往人间，探知七情六欲，人心冷暖。

　　人未是身边人，心未入明镜心，续下。

　　跨过门槛，屋内原茂声音先一步响起：“都送到阿信那里了吗？”

　　雨烟静静站着道：“送到了，大郎君放心。”

　　原茂见对方面色不好，将笔搁下，问：“发生什么事了？”

　　雨烟犹豫，复转换过脸色，探问：“大郎君可知二郎君身边有一个细长眼睛的仆从。”

　　“那是阿信的贴身仆从。”

　　“服侍了二郎君几年？”雨烟心中有疑虑，只想快些解开。

　　书案后的男人垂眸回想起来，缓缓吐出：“七八年吧。”

　　七年，又是这个数，怎会如此之巧，她心中一怔，狐狸味又反倒回脑中，只觉恶心。

　　“他，与二郎君关系好吗？与别人出现过什么争执吗？”雨烟躲过对方视线，仍问。

　　“他是阿信自己带回来的人，这么多年算是本分。”

　　关系好，还是那原信自己带回来的人，免不了知道那狐妖的真面目，问问清楚点好了，“哦，对了。你走过那条路上会不会闻到什么……”

　　回过神来，深青色的身影已经来到跟前，雨烟连忙站起，以当前的主仆关系，她坐着反落得逾越之行，在原府仍需谨言慎行。

　　男子低下脸，问她：“……你来到原府，第一次有这么多话，想去二郎君底下做事?”

　　“不是不是。”

　　——若是去了别处，如何还气运探正道。

　　原茂看着对方黛眉微蹙，连连摆手，也退开一步问：“所以闻到什么。”

　　雨烟不得不说道：“就是，狐狸味。”

　　“并没有，也没有其他下人反映过。”原茂续道，“举里七年前被阿信带回来，并未犯错，日常打理也得体。”

　　雨烟皱眉，盯着一旁桌子脚，不好意思道：“我就再问一个问题。”

　　见眼前人微微颔首，她继续问下去：“你，与那叫什么？”

　　“举里。”

　　“对，你与那举里接触多吗？关系怎么样？”

　　这明明是三个问题，原茂无奈地笑，还是按照问题回道：“就只有去找阿信时会接触到，举里并不主动与我讲话，可能是碍于身份，交流得少，关系自然一般。”

　　嗅觉又被调起，木质甜香替代了臭味，令人心安，雨烟轻声道：“这样啊。”

　　对方走回了书案后，道：“帮我泡壶杏仁茶。”

　　书案后，轮到原茂皱眉，七年前，可真是不太平，地动后自己遇见一携着玉佩的鱼，便往山上寻救鱼的药草，途中竟遇山鬼，险要掉入河中溺死，往后是疫病。

　　书本微动，往下降了几寸，原茂偷偷看着对面煎茶的女子，她外表灵秀，论气质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可是，她不是游医吗？

　　雨烟将杏仁粉一股脑全倒进茶炉，原来他叫举里，名字倒取的文绉绉的，二郎君原信竟与狐妖安分相处了近七年，狐妖是何目的。

　　茶滚叶舞，水汽消散。

　　距离看见原茂的贴身婢女已经过去两日，两日中举里一直在被自己折磨着。

　　当听见他们二人要来做客的消息，他一脸讥笑，早早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停跺脚等待着那两个稀客。

　　两个转角外，青裙女子一脸严肃，她才不是去寒暄喝茶的，今天机会难得，她必要搞清狐妖的目的。

　　她左前方的原茂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走着。

　　转角一过，熟悉的狐骚味一点点侵入大脑，‘呕’，雨烟想到举里，下意识干呕。

　　前方深青色身影停住，关切道：“看来真的有别人都闻不到的味道，勉强你陪我来了。”

　　一块月白色的帕子闯入视线，雨烟接过，掩住鼻子，熟悉的沉香味，盖过了大部分臭味，她回：“没事的大郎君，这是我该做的。”

　　扣响门环，原信闻声开门迎接。

　　狐妖与鱼眼神交汇，皆是讥讽。

　　两个郎君进入了房间里，现在院子的石凳上多了一个‘人’了。

　　“你为何要一直掩住口鼻，不觉得很不礼貌嘛。”狐妖知对方五感敏锐，丝毫不尴尬，率先挑衅。

　　“而且，那是大郎君的帕子吧，一介女子也不知避嫌。还是……你与他真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关系，呵呵。”对方唇角微掀，单边犬齿闪现。

　　雨烟身背挺拔，坐在狐妖斜侧方，镇定道：“你家二郎君知道吗，你在外口出狂言，造谣大郎君。”

　　狐妖闻言展露些柔和神色，故意放低姿态，诱探情报道：“我看你灵力纯净，不是普通妖物之属，此番来原府是为何？”

　　雨烟不能回他，道：“我有我的目的，倒是你，在二郎君身边多年，他知道你是狐妖吧，你昨日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对啊，二郎君早知我不是人，还是留我在身边。”狐妖说出此话时尽是得意之色，反问，“而你呢？你也不是人，若是被原府的人知道，他们没人会站在你这边吧，呵呵。”

　　狐妖好似在此事上扳回一局，掩面吊眉。

　　雨烟听出对方挑着话回答，下意识握紧手中帕子，道：“你与二郎君相处多年，他没教好你吗，还是——二郎君也如此？”

　　“小小女子口无遮拦，我是为报救命之恩来的，有理有据，是你目的不明。”狐妖装作淡然指着雨烟，却瞳孔微竖。

　　雨烟偏头，看来举里跟二郎君原信的关系确实不错，竟动怒，她喜不形于色，继续问道：“我与你并无冲突，为何对我抱有敌意。”

　　狐妖又嗤笑，“你在大郎君身边，又会法术，就是我的敌人。”

　　“大郎君于你不公？”雨烟瞪大双眼，原茂不像是会得罪人的。

　　举里态度转转合合，又探：“我为何要告诉你，不过，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说不定，我与你会是朋友呢？”

　　——朋友，心里掩埋许久的词竟在一个狐妖口中听见了。

　　雨烟也讥笑一声，用手帕在口鼻边挥了挥，“你既想要与我结盟，不妨放出一点诚意。”

　　狐妖转眼，猫着身子，低声说道：“原茂不能留。”

　　——如此出乎意料。

　　“二郎君指使你干的？”

　　“二郎君不知，他也不能知道。”

　　“那为何？”

　　狐妖挂起一抹邪笑，人的俊朗不再，满脸妖相。

　　低声道：“小女子，我都说了，我是来报二郎君的恩的，自然是要为了二郎君着想。”

　　真可怕，他面目扭曲至此，报恩要杀人？

　　“二郎君并未吩咐你这些吧，他与大郎君关系这么好，他若是知道了，还会留你吗？”

　　“他当然不能知道！”

　　举里神色突变，生出利爪往雨烟面门扫去，被她单手拦下，月白帕子嘶喇一声裂开。

　　这一爪过后，举里回神，望了一眼屋子，又变成客客气气的样子，恍若两人，他将利爪藏在身侧，发出渗人微笑。

　　“如此这般，我与姑娘便是敌人了，后会有期。”

　　雨烟斜睨着举里，难道以后还要保护原茂不是，真是多生的事端。

　　“后会有期。”

　　雨烟怕对方表明自己身份目的，举里怕对方暴露自己将害人之事，不和便剩争斗。

　　与屋外的剑拔弩张相比，屋内气氛和谐得非常。

　　原信道：“兄长多日未来，我还想着何时去拜访你呢。”

　　见对方提来刚烧好的茱萸茶，原茂将两个倒扣的茶杯扶正，道：“你自小体弱，我来才是应该的。”

　　原茂环视了一圈屋里满当当的书架，问：“前两天我托人送回来的书你收到了吧。”

　　“当然，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读完了，科举必定难不住你。”

　　“说到科举，阿信你真的不去试试吗？”原茂接过茶杯。

　　“哈哈哈，举里前几日这么说，怎么连你也开始了？”

　　原信喝下一口茶，回：“为官之道复杂，阿茂自是能应对的，我就不行了，颇费心力，倒是一种折磨。”

　　“举里在你身边这么久，对你的性格应最是了解，也劝你考科举吗？”

　　“他本意是不坏的，他也不懂朝堂，可能觉得当官的人生活好吧。”说着这话，忍俊不禁，原信自己都觉得举里幼稚。

　　“我还记得他是你七年前带回来的，那时，大家见你带回来一个流浪的青年，都吓了一跳。”一杯茶喝完，原茂像是说起一件尘封的趣事，自己又倒了一杯茶，顺带给对方也倒了。

　　原信接过茶道：“哈哈，吓到了吗？我在山里发现他，那时他饥寒交迫，好像就快不行了，我便救下他，倒也没什么。”

　　原茂也跟着笑，眼中却无笑意，自八年前原信上山后连发三日高烧，母亲已严令禁止原信上山才是，七年前，他怎又上山。

　　往后再唠家常，一壶茶喝完，二人道别。

　　举里回屋，见原信坐着，问道：“大郎君与你说了些什么？”

　　“唠些家常罢了。”

　　家常，原信是原府收留的遗孤，而原茂却是亲生子，举里不喜原茂，他问道：“原府是家吗？”

　　原信失笑反问：“不算家吗？你最近怎么了，问的都是些什么话。”

　　雨烟静默，与原茂走过一个个转角，各怀心事。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进入屋中，原茂坐在凳子上，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人，眉头微挑，“你与举里在外面说话了吗？”

　　雨烟思虑间道：“回郎君，并不多言，举里说他是为了报恩才去二郎君身边随侍，是我先前疑虑了。”

　　——倒是对得上。

　　“对了，我的帕子呢？”

　　两字如晴天霹雳，那帕子遭狐妖手险断成两半，雨烟差点把这事忘了，“我，洗一洗，过几日还给大郎君。”她讲话间又将帕子往袖子里藏了藏。

　　凳子上的人起身，来到雨烟对面三步开外。

　　他又浅笑，配着那深青色衫，如青松落色，不过现在这个笑在雨烟眼中甚是突兀，她捂着袖子里破裂的帕子，有点心里发毛。

　　原茂语气中未有波澜，道：“那你先走吧。”

　　“啊？”出乎意料的回答，雨烟还以为他要追问。

　　“你先走吧，我下午去书房，你休息吧。”

　　“哦，好的大郎君。”

　　原茂看着雨烟离开的背影，心中生出些落寞，这几日间，对方说谎的技艺太拙劣，她一定有所隐瞒。

　　七年前，狐狸味道，那些事情都是话本所讲吧，原茂暗自摇头。

　　雨烟走过转角方放慢脚步，若是原茂死了，自己便不能还气运，这狐妖真真可恶。

　　三话过，因果既定，解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