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泽生途》半斤枣玉

4、物归茶滚偏生漏乱

　　二月溺下，三月至，少女第一次虔诚的跪坐在龙王像前。

　　雨烟手里拿着三炷香，心里念道，老头，啊不对，龙王在上，小女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求得修补之术，平日曾见师父，啊不是，曾见您用法术修补我玩闹时不小心扯破的裙角，小女特在此求术，望龙王恩施。

　　睁开眼，左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咦？左眼跳什么来着，不管了，左眼跳财。

　　手里的香发出三点火光，女子照着身边来往的百姓的样子，起身将三炷香插入殿外的香炉鼎中，低头看，衣袖上不知何时被香灰烫了一个小口，可惜地摸着。

　　还不是老头说我不信他，说了这么多别扭的话，希望师父快点给我答复。

　　少女心疼地摸着衣袖，绕着香鼎踱步，走到一处清闲地站着。

　　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来找龙王的吧，老头还真勤快，不过颇耗心神。

　　龙王庙内几棵香樟树四季常绿，樟叶哗哗作响，树下人来人往，香火的气味仿佛蔓延了时间，悠悠长长。

　　一眼望穿庙门，河水波光荡漾，岸边柳树青发，款款招摇，春天真的扫过荣城了。

　　香火绵延的尽头，苍德在黄花梨座椅上笑得不行了，左手直拍着扶手，肩膀耸动，“这孩子吃错什么药了，不过我原本打算教出来的徒弟就是这样的。”

　　“我只是说她不信我罢了，真假虔诚我自有分辨，怎就成了这样，看来真是急了。”

　　苍德清清嗓子，传话给龙王庙里的雨烟，“你怎么突然要学修补之术了？之前不是看不起嘛，还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庙里的女子在心里回话，“原府内有狐妖，似决心要对原茂下手，老头你把口诀告诉我便是。”

　　“哎哎哎，叫我什么来着。”

　　“老龙王。”

　　罢了罢了，孩子大了不好教了，苍德轻诵，将术法的口诀传给雨烟。

　　算着日子，她的师兄白对要回来了，椅子上的人决定在白对回来后好好挖苦他师妹一番。

　　女子得到了她所求，面上喜悦，离开了龙王庙。

　　拐进一条巷子，雨烟默念口诀，星星点点光圈编织着黑色小洞，衣袖果然复原，不见是被烫过的样子。

　　这狐妖，若真是阻碍，倒让自己多出一件事来，真是麻烦。

　　走小巷从原府后门进入，见着鱼儿游动，雨烟停步，随意将鱼食撒进各个瓷缸中，七年前自己处境也如此，那原茂竟寻了艾草菖蒲塞进我嘴里，苦涩味道是一辈子忘不了的。

　　雨烟记仇，向鱼儿道：“想不尝尝艾草菖蒲的味道，嗯？说话。”

　　鱼群只顾得缸中的鱼食，听不懂人话，雨烟落不着回应，确无可奈何。

　　警惕的回到房间，掏出柜子底层的帕子，再念口诀，星点闪动间帕子恢复成昨日的样子，依旧发出沉香味。

　　“这样就好了。”

　　青裙女子将手帕攥在手里，向书房走去，又闻着那狐狸味道，举里果然在下一个转角出现了。

　　——真晦气。

　　来者瞥一眼女子手中的帕子，轻笑道：“哟，还是灵力多好啊，什么地方都能用上了。”

　　“若不是你，我哪舍得费这番气力，说到底，让公子你见笑了。”雨烟将帕子放入怀中。

　　举里躬身让开路，皮笑肉不笑道：“本就是无心之失，姑娘家还是要细心点好。”

　　一抹青色闯入书房，书案后的原茂放下手中的书。

　　还未抬头，雨烟的声音先传入耳中，“大郎君你的帕子，我洗好了。”紧接着看到的不是女子的脸，是那条月白色的帕子。

　　再抬头，青色身影自顾自地走去对面看书烧茶了，原茂失望地拿起书又看了起来，却不知对面的女子悄悄放低书。

　　他穿褐色也好看，原府大郎君就是好，这么多衣服不重样，下人怎么只有青色衣服，雨烟抬起手臂看了看原本被烫出一个洞的衣袖，悄悄叹气。

　　师父总说心性心性，想起来，三宵宫里师父的衣服也不多，反倒是我化成人形也一年年长大，三宵宫里有我好多衣服。

　　失神地扒拉茶壶里翻滚的茱萸草茶，看着气泡划过长筷，幻影破裂在水面，加一勺水，撒上桂花蜜，蜜也一点点消散。

　　狐妖看着样貌，不像是十恶不赦之人，可的确是想置原茂于死地的，原茂若是死了，我应该也还不上气运了吧，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保护他一下好了。

　　茶壶盖子盖上，对面传来他的声音，“后日就是上巳节了，你有同行的人吗？”

　　上巳节？书上看到过，是干嘛来着……雨烟道：“没有。”

　　对方似暗暗喃喃，“那只好劳烦你陪我了。”

　　雨烟看着对面，问：“大郎君你，不和二郎君一起吗？”

　　原茂回：“阿信和举里一起。”

　　如此，那狐妖跟着原信，不敢兴风作浪才是，不过免不了他会做什么小动作，我跟着去好了。

　　“那郎君相邀，我自是相陪。”雨烟扫一眼对方，他莞尔，“那就说好了。”

　　褐色的衣袖在期待中托起书册，又道：“不能反悔。”

　　雨烟无奈道：“好。”

　　提起茶壶，先倒了一杯递到书案，马上被他拿走喝了一口。

　　雨烟将茶壶放在一旁的竹茶垫上，坐在原茂一旁靠窗的榻子上。

　　……屋顶上有一只老鼠。

　　举里撑着一只脚坐在房梁的瓦片之上，手中拿了一个苹果啃着，无语笑，谁要管你们，还说不是熟人，她要是真的认真起来我就要找些阴招了。

　　比方说往茶壶里撒点毒粉，再往茱萸粉里掺点毒药，哪一个不要了原茂的命，天天喝茶，也是悠闲惯了。

　　嗤笑一声，将手中苹果核随意扔到树下，那苹果核滚了一圈，沾满泥土，被蚂蚁发现了，不过这样子死了太平淡了，而且引人怀疑，狐妖轻声跳下房梁，瓦片轻响。

　　原茂仰头，屋顶不似雨声，问：“屋顶上有什么吗？”

　　“老鼠吧，原府要请我除老鼠嘛，只收十贯钱。”雨烟用两个指头比出十字样。

　　对方却认真道：“你还会这个嘛，真厉害！”

　　“大郎君我开玩笑的，读你的书吧。”

　　原茂听话地转回头，好像接受了雨烟抓老鼠的能力。

　　窗边人不言语了，只是看书喝茶。

　　来原府的第五天，本来都做好被人使唤的准备了，五天里除了发现一个秘密，多了一个歹人，没什么受累的地方。

　　仆从原来是这么轻松的事吗？他也没派事情给我，就是熏熏衣服，磨墨铺纸，端茶送饭。

　　这端茶送饭也轻松，早膳为了方便干脆一起吃，吃完了拿走，也是为了我自己端来的早膳。

　　烧茶更不用说了，本来在龙宫就习惯每日喝茶，什么茶叶果子蜂蜜的，全是原茂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每天去书房茶炉旁就多出一些存货。

　　烧出一壶茶两个人喝完，喝完又换一样烧，喝喝茶看看书真的挺闲的。

　　对啊，他都不外出吗？不对，买茶叶什么的是要外出的吧。不对，他长的水墨描就的，外出怎么会不认识些女眷，反而要找个仆从跟着去上巳节？对啊，他果然还是拿我当仆从的吧。

　　历经一片风暴，许久才翻过一页。

　　眼前的褐色身影依旧看书，睫毛随着翻书轻颤，日光出尘，窗边的身影映照在书案之上，岁月静好。

　　而举里陪着原信过了好几个三月三，并不觉得特别稀奇，就是出门走走，买点好吃的，不过看原信笑，他也开心。

　　后日顾不上害原茂，因为他已经有计策了，再过几日便可以下手，必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想着，举里端来在云香楼采买的点心。

　　白对晚上回到三宵宫，看着苍德一脸好戏的朝他走来。

　　“乖徒儿，你猜我今天碰见什么了。”

　　白对一脸茫然道：“师父你好怪啊。”

　　苍德眯眼笑着，道：“烟儿真的变了，她今天竟然称我为龙王，以前只会叫我老头的，而且她竟然向我学了修补之术，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白对还是向着他唯一一个师妹的，回道：“师妹早就懂事了，倒是师父你，看着明明就年轻，却整天自称老夫，也不怪师妹会叫你老头。”

　　苍德每次都对这个徒弟又稀罕又嫌弃，能时时呛自己的，也只有白对了，不过这样也挺好，毕竟对龙王提意见的人可少。

　　他扫视一眼自己的大徒弟，“我看雨烟应该去外面多历练历练，你还是算了，在外面学坏了。”

　　白对摸摸下巴，歪着身子看向苍德，“师妹在外面没受欺负吧，修补之术简单，为何要学这个术法倒是让我好奇。”

　　“孩子大了就不要管太严了，会跑的。”苍德直着的腰弯下来，俨然一个老人样。

　　“那师父你还是把腰挺直吧，会教坏小孩的，也不赖人家叫你老头。”白对身姿挺拔。

　　苍德甩了甩手道：“老了老了。”

　　苍德在梨花木座椅上坐下，慢慢悠悠，看着只快要三十的外表，奈何心里是个千岁老头。

　　“你怎么不去看看烟儿。”白对不知详情，却又关心自己这个师妹。

　　“还烟儿呢，烟儿说父亲和哥哥都在流亡中失踪了，你要去找烟儿怕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再说，要去认亲，也得让她把劫数过了。”

　　苍德拿着白对拿回来的药草小锤，敲敲头，敲敲背，敲敲腿，深得他心。

　　白对道：“这是自然，烟儿确实还得历练。”

　　苍德突然拿着小锤定住了，道：“不过，忘记告诉烟儿了。”

　　白对疑惑：“忘记告诉什么？”

　　“万物天地灵气守恒，修补之术复原过的物品不可能一模一样，而会保留它原本的裂痕。”

　　“破损处平日不会被肉眼看出来，但在阴光——也就是月光之下，痕迹会更易显现。不知道重不重要，改天有机会给她带句话好了。”

　　白对叹气道：“师父你不要再称老夫了，记忆力也不好了，日后漏了大事怎么办？”

　　“去去去，老夫一向都是很靠谱的。”

　　此时不知情的雨烟已经将不知情的帕子还给了不知情的原茂。

　　知情的‘哥哥’与‘父亲’失踪了，还没告诉不知情的雨烟。

　　四话讲完，知情的大家喝口茶，五话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