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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舳舻千里 ...

  •   相较于边陲岭南的小城,淮阴的情况便棘手很多了。

      一日前,谢雪臣在船上换好了商人常穿的锦缎——虽然依旧是白衣,但衣襟上由金线织就的暗纹,头上镶有翡翠的玉冠,又衬得他面容更添华彩不凡,将他一贯的书生气质堪堪掩住。

      他出了船舱走到甲板处,与季有辉并肩看着水面。

      谢雪臣道:“你从前的主家,可是谭氏?”

      季有辉回道:“正是。”

      “那便要麻烦先生带路了。”谢雪臣转身看向船舱,里头绑着两个谭氏留在侯县的小商,而旁边从船正运着上百斤海盐。他要以这些作为诱饵,钓出谭氏贩卖私盐的真账。

      季有辉却并未立即称是,而是低头静默一晌,随后道:“大人可有听过‘漕运过淮却无路’?”

      “有所耳闻。这说的是淮南道水网密布,地势复杂,便滋生不少水贼,因而漕运到了淮阴便十分危险。”

      “大人常年远在京城,不知它还有下句,叫‘淮阴有路必过吴’——这个‘吴’便是吴裘。我们这些跑漕运的,最怕不过是劫货。但这个吴裘,只要给他厚厚实实一笔‘过路费’,便能在货船上插上他的旗帜,叫你安安稳稳运过淮阴。当初谭小少爷初次带船队北上,却不知道这其中规矩,于是叫水贼劫了货。”

      “原来是地头蛇。那见谭氏便无甚用处了?”谢雪臣又转头面对他,眼里闪烁着打量。

      季有辉眼中犹豫一瞬,仍道:“以大人之志,必定不会只收拾一个谭家。这吴裘势力甚众,淮阴富商都多少依附着他,若是能连根拔起,半个大梁的漕运都会轻松不少。”

      谢雪臣语气平平:“季先生真是高瞻远瞩。若此行没有先生,还不知我们会蹉跎多少。”

      这话明面夸赞,实则试探。季有辉本想装傻,但又想到和阿飞已经算出生入死过,却依旧要被如此防备,一时不平,竟又扑通跪了下去:

      “大人!我季有辉既然决心要追随大人,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谢雪臣得了答复,将季有辉扶起,道:“我自然是相信先生的。”

      ————

      一日后的淮阴码头,谢雪臣直起身子,由转运使身后的两个兵士领着往城中走去。

      身后阿飞见状,面上焦急,想要跟上他。

      谢雪臣却转身对他道:“不过小叙,我一人便可。”又微笑着补了一句,“去去就来。”

      陆凛也拉住阿飞一条手臂,道:“别担心,大……当家他这是要我们守着‘货’,之后好接应。”

      阿飞于是作罢,眼睁睁看着两个大头兵领着谢雪臣走向河边那座茶楼。

      那茶楼临水而建,雕梁画栋,精致非常。谢雪臣抬头一看那匾额,题着“楼外楼”三个大字,不禁心下嗤笑。

      果真大胆的很。

      谢雪臣只身上楼,到了一个雅间。未着急入内,只见屏风之后有个身影,抬手饮茶,传来一声招呼入耳,嗓音沙哑低沉:

      “贵客既来,何不快快入座?”

      谢雪臣一面缓步走进,一面打量了一番屋内陈设。转过屏风后,才见一个方脸阔口的大汉,眉宇间的粗粝江湖气并未被一身的深色绸缎完全掩盖住,反而添上几分奇异的商门禄气。

      “吴爷,久仰大名。”谢雪臣理了理衣摆坐下,端起面前的青瓷盖碗,茶未沾唇,只虚虚一敬。声音平平如冰水浸铁,恰好能压过窗外运河上隐隐传来的喧嚣。

      吴裘从眼缝里挤出点虚伪的笑意,出口询问道:“贵客姓陈?不知是哪条道上的财神爷,竟有比谭关潮还要通天的本事,在侯县县令落马之际还能取到盐引?”

      “惭愧,在下先前不过是谭氏手底下的人,这是第一次见到吴爷您。”谢雪臣饮下杯中热茶,望向运河之上,舳舻千里,“那侯县县令斗不过朝廷下来的盐铁特使,走私账本已经暴露无遗。谭氏将倾,我只好独立出来另寻生路。”

      “哦?竟有此事?”吴裘惊疑道。

      谢雪臣又转过头来,真诚道:“吴爷还不知道?唉,那位特使封了侯县的关卡,把消息都堵死了。我们可都是提着脑袋逃出来的。”眉头微蹙,话语间带着后怕。

      “陈老板这不还是逃出来了么?有这样的本事,怎么还能屈居人下?”

      谢雪臣哈哈笑了两声,似很受用这样的夸奖:“吴爷说的正是!谭氏不过小小商门,填不满我的胃口。我知道吴爷的手段,才想着直接过来跟您谈生意。”

      吴裘放下茶碗,向后倚在靠上:“不知陈老板想和我谈什么生意呢?”

      谢雪臣敛了笑意,再抬眼时眼神冰冷:“都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谭关潮的脑袋是保不住了,但若是我们在特使顺藤摸瓜摸到淮阴之前,把谭氏名下的产业转到我这,便可免了朝廷查抄,往后生意还能照做不误。”

      吴裘似是没想到他有这般野心,却不掩饰欣赏之意,试探道:“陈老板,我是江湖里闯出来的人,道上讲的可是信义啊。你我不过今日初见,我如何不将产业转移到我手下的其他盐商,却要相信你呢?”

      谢雪臣明显看出他的试探,缓缓道:“道上讲的是信义,做生意却讲的是能力。”谢雪臣手指在桌上轻点,“陈某不是早已向您递了‘投名状’么?”

      二人心领神会,笑将起来。

      吴裘笑得开朗,谢雪臣却突然在他的笑意中捕捉到一丝杀气。

      不对。

      谢雪臣慢慢止住,道:“吴爷,既然您也同意了,不如且容在下寻个驿馆稍作歇息,明日再详谈如何?”缓缓起身,要往外面走去。

      吴裘却仍带着笑意,只是眼中狠厉又多放出了几分:“且慢。陈老板,您其实——不姓‘陈’吧?”

      谢雪臣站定,身后吴裘的声音似毒蛇般爬上后颈:

      “要不是卜先生提醒过,只怕吴某人真要着了您的道了。”

      谢雪臣转身,吴裘已经站起,眼中的杀意终于不再遮掩。

      轰的一声,雅间的雕花木门被齐齐撞开,门外列着十几个黑影,利兵齐陈。

      谢雪臣冷冷道:“吴爷,在下可是诚意满满,只身前来谈生意,您如此兴师动众却是为何?”

      “吴某人只知道,今日若是将你放走,那吴某人往后的生意都做不了了。”

      吴裘缓缓走近,一手搭上谢雪臣的肩膀:“你说呢,特使大人?”

      谢雪臣却猛地挣脱,转身一脚踹向吴裘的心口,随即抓起一旁的烛台,精准格挡劈到面门的一刀,霎时间火星四溅;他手上一个巧力,将那刀直接震得飞出;又一刀从右侧横扫过来,被他仰身躲过,余光扫过这些伏兵,眼神一凛——又快又狠,训练有素,果然不是寻常府兵!

      目的已达!

      谢雪臣并未用全力突围,而是卖了个破绽——回身之时,肩上锦缎被长刀划过,带出一道血线。他右手泄力,随即便被蜂拥而上的兵士按倒在地。

      “请这位‘陈老板’,到吴某的水牢好好‘参观’一番吧。”

      谢雪臣就在他这难掩快意和残忍的声音中被蒙上了麻袋。

      ————

      谢雪臣失了视觉,只能用其他感官判断水牢的位置。

      路途不远,还在城中。陆凛他们要找到应该不是难事。

      潮湿和冰冷逐渐侵染他的感官。水已经漫过腰际,双手也被绑在身后的刑架上。头上的麻袋被掀开时,一股令人难忍的血腥和铁锈气味直冲面门。水珠从头顶湿滑的石壁不断滴落,砸在身下的污水中,滴答不绝。

      谢雪臣极力保持着清醒,闭目养神,只听见远处牢房传来几声类似痛苦的呻吟,沙哑而虚浮。他极力辨认,听清那念叨是重复的三个字。

      ……散,什么散,五,五石散?!

      这个吴裘,难道还做了贩五石散的勾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牢门外。灯笼的光昏黄,轻轻透过栅栏,将牢房中浓墨一般的黑暗破除开来。

      谢雪臣缓缓睁开眼。

      光影摇曳中,映入眼帘的是苍白浮肿的一张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而青紫;分明瘦削的身体被一身锦袍拥着,撑起来的不是奢华,而是颓败;手中灯光微弱,灯影在他脸上跳跃,竟添几分鬼气。

      谢雪臣看不清来人,却觉得一阵熟悉。作虚弱声音勉强道:“阁下可是,来给我用刑的?”

      那人开口,声音带着些暗哑:“不,我是来替吴爷劝说特使大人您,做他的‘座上宾’。”

      谢雪臣只觉得好笑,勉强扯开一边嘴角:“‘座上宾’?我竟不知天下有哪个座上宾是被关在水牢里的。”

      “若是不让您受些皮肉之苦,您又怎么愿意弃了将我们一网打尽的念头呢?”那人言语缓缓,居高临下,“只要您答应,我们便放出消息,说特使大人您不慎落水溺亡;再捏造个新身份,从此和吴爷在淮阴盘踞,往来生意皆在手中,岂不快活?”

      谢雪臣心中思量:吴裘豢养私兵,只怕早已不满足于当个收取过路费的土皇帝。淮阴的官员已经形同虚设,他又如此招贤纳才……招贤纳才……

      等等,这个人的声音?

      谢雪臣开口试探:“你是……卜夏?”

      门外人闻言一怔,手中灯火闪了一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舳舻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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