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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终风解雾 ...

  •   季有辉拉着阿飞一路逃亡。直到身后的追喊声渐渐消失,已是逃到了郊外。季有辉不好让阿飞负伤跑得太远,便寻了一处土地庙藏身。二人各自贴着土墙,对面大喘着气。

      季有辉轻笑一声,赞许道:“你这小子还挺机灵,知道把账本丢给谢大人。”

      阿飞梗住一口气,道:“先生带我往西南跑,总不会是让我藏身到谢大人房中。”随即又垂头自责,“我若是再机灵些,也不会叫人发现了。”

      季有辉又哈哈道:“能反应过来我的意思,倒也不算太笨。”

      阿飞又抬起头,抱拳诚恳道:“这次又要谢过先生救命之恩了!大人在出发前让您做我的照应,我还多有不愿,这可真是……”

      季有辉起身,到他身前蹲下,粗糙大手抓了抓阿飞的一头乱发,笑道:“能虎口脱险已是不易,就不要搞客气这一套了。伤得怎么样,让我瞧瞧。”

      阿飞整个人唰的一下红了,推脱道:“我我我没事!伤在背后而已也不重的!”

      “这后背伤了不好可是要瘫成半个活死人的,来,把衣服解了。”

      “不不不这不合适!”

      “嘿你个小鬼怕羞什么啊,你就当我是你老爹!”说着轻而易举把他整个人翻过来,扯了腰带掀起衣摆查看。

      阿飞闭了眼乖乖趴着,背后劲瘦的腰身上果然起了一个肿块,散出的瘀血尚是红色。看着有些吓人,但人能跑能跳,没有伤到真正的筋骨。

      阿飞哆哆嗦嗦的问道:“怎,怎么样?我会不会……”

      “瘫不了,我吓唬你的。”

      季有辉从怀里掏出一罐红花油,往那肿块上边抹。少年还是吃不了痛,后背缩了缩,嘴里嘶嘶地冒气。

      季有辉勾起嘴角,手上动作放轻:“这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以后出任务,记得自己带点药。”带着粗糙的茧子的手抹开了红花油,又往阿飞的屁股上拍了一记:“就这么趴着睡吧,晾一晾还肿得更少些。”

      “那先生你呢?”

      “当然是给你守夜了。”

      阿飞双手叠在身前仰着头看,季有辉抱着长刀倚在门口,似能一人抵挡千军万马。

      郊外树上的夜莺清脆叫了两声,风过树梢,簌簌而动。

      阿飞忽然道:“季先生,您能不能收我作徒弟啊?”

      季有辉像是被他的单纯给逗笑,闭着眼睛头也不回道:“你等着回去请示大人再说吧。”

      少年这时候倒是能听懂言外之意:“那您是同意了?!”随即却又想起现在的处境,一个头耷拉下来,嘟囔道:“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

      话音刚落,两声尖脆的鸣弹从城中传来,季有辉走出查看,道:“谢大人发的信号,事成了。”

      阿飞霎时激动万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作势要从地上爬起来。

      季有辉不由分说地又把他按了回去:“事成了就不着急了,你还是伤号,先给我消停一晚上再说。”

      阿飞于是“哦”了一声,又趴了回去,只不过高高兴兴地闭了眼。若是长了尾巴,此刻一定是摇的不亦乐乎。

      县衙灯火通明了一整夜,十几二十位账房先生拨着算盘直到东方破晓,将侯县数年来的糊涂账渐渐明晰:全县每年有八万斤到十万斤不等的海盐产量,未有上报也未经过盐引,便流进谭氏的商船送往淮阴;贿赂打点县官、转运使的钱财,要么存在钱庄,要么散在田庄,更有部分发成印子钱的。

      烛火在旁,算盘响声不绝,朱笔圈点不断。

      谢雪臣一手支颐坐在公堂上,一手持折扇轻点着面前的供桌。底下县官跪了一地。

      周桐撑不住长跪,半瘫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你这是……滥用私权……私闯官府……”

      谢雪臣沉默了一夜,但看完账房先生递上来的文书,也算是怜悯一般地开口:“周大人,您就不必再如此自责自骂了。既然走私之利不是叫您独吞,私收贿赂也没用作伤天害理之事,只是隐瞒不报,制作假账,外加欺瞒巡查御史……若是您一口咬定是受了盐商的威逼利诱——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周桐呆住一瞬,随即涕泗横流,缓缓将头埋进双臂,跪伏在地上呜咽。

      “只是主簿大人竟然会发印子钱?谢某也属实没能想到啊。”

      林崇任向前跪行几步,脑袋在地上磕了又磕:“大人!特使大人!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被钱财蒙了心啊大人!我,我在主簿这位置坐了三十年,兢兢业业不敢搜刮民脂一分一毫啊!”

      谢雪臣冷笑道:“兢兢业业?烈日苦灼下挑盐土的、整日烟熏火燎煮盐的盐农又是否兢兢业业?他们劳苦半生制的盐,竟然成了私利流到你的口袋里,你却说‘不敢搜刮’?”

      谢雪臣转身,示意官兵将他带了下去。

      林崇任被拖行下堂,犹自哭喊得凄厉,堂内余下的县官不敢再多言一句。

      谢雪臣又吩咐道:“将谭氏派来收盐的小商都带来见我。”

      数日后,新调任的县令接管衙门时,谢雪臣一行已经在天光大亮时动身。

      阿飞站在新修好的交河桥桥头,向季有辉家的方向张望。

      陆凛走过来,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问道:“吃过饭了?看什么呢?”

      “过了桥,季先生就很难追上我们了吧……”

      陆凛明白了他的沮丧,试图晓之以理:“大人允诺过他,若是愿意跟着我们,便按照军晌给他家中寄银子;若是不愿意,再继续隐居等到盐制改革后,还能做回老本行。”

      “可他都回家了,真的愿意继续跟着我们吗?”

      陆凛瞧着这孩子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心内慌张,只会学着谢雪臣的模样再讲些道理:“额,这个,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嘛。”他又摸了摸阿飞的一头乱发,“你还小,离别的事还会有很多的。”

      二人身后的队伍都休整用饭完毕,唤着他们归队。

      陆凛拉了拉阿飞的衣领,道:“走了。”

      阿飞跟着陆凛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回了队列。只是刚坐上马车前预备驾车,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喊:

      “谢大人!陆将军!”

      阿飞闻声便跳下马车,一看,果然是季有辉在向这边飞奔。

      戴斗笠、着玄衣、佩长刀,身形魁梧;轻易接住了飞扑到他怀里的阿飞。

      谢雪臣也下了马车,季有辉朝他行了个大礼:“小民愿追随大人!”

      谢雪臣点头“嗯”了一声,上前要扶他起来。

      哪知阿飞也“扑通”一声跪在季有辉旁边,诚恳道:“大人!阿飞想求大人准我拜季先生为师!”

      谢雪臣这下就觉得好笑了:“你要拜他为师,跪我作甚?”说着把季有辉拉起来,让阿飞给他磕头行了拜师礼。

      陆凛在一旁看着,眼底欣慰。却又道:“阿飞,拜师可还得有‘束脩六礼’啊。”

      喜不自胜的少年挠了挠头:“什么束……脩?”

      谢雪臣摇头笑了笑:“无妨,日后我帮你出就是了。先上路吧。”

      季有辉忙摆手道“不必不必”,阿飞便挽着他的手说“要的要的”。

      好容易终于又启程。阿飞赶着马,嘴里念叨着“我有师傅啦”,轻快自娱。

      谢雪臣在车内听着他的念叨,想到这样一个流浪乞儿,没了伙伴又丢到军营里滚了三年,这次带出来历练又让他身处险境——总归是有些愧疚。

      利用这个少年,试探季有辉投诚的真假。虽然彼时他也在衙门外安排了其他人接应,但……

      总归是有些愧疚。

      日过正午,车马在林荫小道行得平稳。

      没再遇上任何迷雾。

      ————

      京城之中,霍府家丁递进来一封从岭南寄出的书札。霍临川迫不及待拆了查看,却越看越不解其意。

      玄甲军威武的统帅扯着一张纸在房中来回踱步,翻来覆去,颠倒上下,也看不明白这信的意思。

      他恍惚觉得谢雪臣这是又在催他多读些书。

      ————

      几日后,淮阴地界。

      河道宽阔,四面而来的货船川流不息。繁忙的码头上,扛着三四袋米面的搬工走过,便露出在凉棚底下对照文书的转运使和商人。

      看似一派繁荣祥和,只是转运使后边站着的几个凶神恶煞的大头兵,格外引人注目。

      忙碌了半天的淮阴转运使刚含着哈欠喊完一句“下一个”,尚未伸直拦腰,便看见面前递过来一沓盐引。

      他再看了一眼盐引上的产地,突然惊醒。

      缓缓抬头一看,来人一身素衣,斗笠的下半张脸面若冠玉,他分明不记得自己见过这般样貌的人物。

      “额,这位,公子?您、您是从哪里来的?”

      那白衣人开了口,不紧不慢道:“这上边不是写了么?侯县来的。”

      “可、可是侯县已经数日未有向淮阴送过盐来了……不是说侯县县令刚落了马?”

      白衣人俯身靠近,轻声耳语道:“那大人应该知道这批盐意义如何,也知道该带我去见谁吧?”

      淮阴转运使哆哆嗦嗦地点头道:“是、是,知道的,知道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终风解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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