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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遁形 ...

  •   回到室内两人商议种种且略过不提,次日一早姜思齐来见两位钦差。之前池凤翎已将事情来龙去脉向殷浮筠交代明白,自然将私入娼寮种种隐去不提,只说自己派人私下探查。殷浮筠思索良久,又端起案几上的那枚官银端详半天,方慢慢的道:“如此事不假嘉宜之事当是另有内情,又不知世子作何打算?”
      池凤翎也不绕弯子,道:“我等此次出行一是为赈灾,二是为犒军,二者都是大事,要办得明明白白。不过圣上也交代过要多多体察北方民情。如今既然查这出了外流的官银,岂能轻轻放过?”
      殷浮筠放下银锭,轻轻晃了晃茶杯,须臾抬头道:“世子所言不错。事关社稷,我等禀心而行便宜行事,想来陛下也不会见怪,世子可有应对之法?”
      池凤翎摇头道:“仓促之间也没什么章程,虽说几日间咱们就要去高水郡发放冬衣,可这大队人马再怎么紧赶慢赶,路上总要耗个十来天。不如遣人快马加鞭,先行一步到嘉宜探个究竟。”
      殷浮筠道:“世子所言甚是。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这人选定要仔细斟酌。”说着目光落到了姜思齐身上。
      姜思齐早知逃不掉,见状起身直言道:“若两位大人信得过卑职,下官可去嘉宜一行。”
      池凤翎见他如此爽气,甚为称许,点头道:“如此就有劳姜大人。我回头拨两名亲卫给你。”一句话就将此事拍了板。
      三人又商量了些枝节,池凤翎先行辞去。殷浮筠又与姜思齐又闲谈几句,忽道:“姜大人可知宋阑知府诨号?”
      姜思齐皱了皱眉,道:“莫非是……”说着闷咳几声。原来宋阑诗词艳丽天下闻名,便是澈都妓馆也流传一时,人送外号宋青楼。此时本为官场笑谈,殷浮筠此时却并无半分笑意,轻轻点头道:“不错。宋知府才华横溢又出身豪门大族。未免有些恃才放诞。这些年私下早被御史参过许多回,陛下因粱枢密的缘故才留中不发。”
      姜思齐早先也隐约听人耳语枢密使粱翰和宋阑关系匪浅,只是他从前阖门自首,从不参与当中,当真是过耳即忘。此时听殷浮筠提及,言语中对知晓皇帝留中奏疏这等私密之事毫不遮掩,心中微震,踌躇不语。
      殷浮筠淡淡的道:“梁枢密与宋氏乃是姻亲。”再不多言,走开两步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向他望来,微微迟疑道:“你……小心些。”
      姜思齐一路琢磨着他的话折回住所,见了李一和刑斌,只称世子让自己先去高水郡打点一切。李一一听便闹着也要同去,姜思齐便拿了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来吓唬他。李衙内到底这些日子吃足了奔波之苦就有点害怕,又寻思姜阎王走了也好,自己再去妓馆也容易些,就算留下刑斌这小鬼也不难缠。他合计半天,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姜思齐鉴貌辨色,将他心思摸个通透,心下冷笑,将刑斌单独叫出如此如此吩咐一番,刑斌凛然遵循。
      午后池凤翎亲自登门拜会,又一指身旁两名侍卫,“这是欧阳循,这是于赫,他们都是我心腹之人,这趟与你同行。”姜思齐和两人打了招呼,向池凤翎道:“事不宜迟,我今晚便启程。”池凤翎一愕,“这么快?”想想又道:“速去速回也好。”忽然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叮嘱道:“虽然此事重要,但此行平安才是第一要务,保重!”

      闲话少叙,话说姜思齐等人一人三马不间断的赶路,第六日晌午到了嘉宜首府端和州。找了间客栈落脚后,三人来到城中一处大酒家,点上满桌酒菜推杯换盏起来,闹闹哄哄的好不惹人注目。两名侍卫中欧阳循性格稳重,于赫却是个话痨,又跟人十分自来熟,很快就与旁边一桌客人热络起来,说到高兴处,干脆请来同桌共饮,又叫小二换上最好的酒菜。那几位客人喜他豪爽,又聊得投机,也就顺水推舟并了桌子。席间于赫只称自己几人是南边来购药材的行商,他察言观色,专挑了那几人有兴趣的话题谈说,不多时便开始称兄道弟,仿佛多少年不见的亲兄弟一般。这几日相处下来,姜思齐已知这于赫武功远逊欧阳,本有些奇怪,见眼前这等光景也就明白为何池凤翎为何派他同行,对池世子的知人善任暗暗点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于赫不动声色的打听本地情形。那几名邻桌客人皆是本地缙绅,对端和大事小情可谓了如指掌。因着于赫一口南音,衣饰又华贵,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酒酣耳热之际全无人起疑,你一言我一语,讲得好不热闹,待提到本地知府大人,几人皆是大笑。
      见于赫三人面露不解,离得近的一人便道:“你可不知道我们这里可没宋知府,只有青楼知府。”当下便将缘故讲得清楚。于赫故做惊惶,“不管怎么说都是知府大人,咱们可说不得。”
      那客人笑道:“你到底是外来人,不知咱们知府大人被人当面叫过这诨号也不生气。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知府大人肚量只怕更大。倒是他跟前的韩先生和侯先生,这两位着实得罪不得。”
      姜思齐听到一个侯字,心中暗凛。于赫也不着急套话,給几人斟了酒,专挑些荤段子调侃,诸人愈发大乐。一片其乐融融中他不知不觉将话题引到侯韩两人身上。此事在端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那客人便笑呵呵的说了。
      原来宋阑生性风流放纵,每日里不是填填词写写诗便是游山玩水,高兴起来还要流连花丛。他能这般逍遥全因不知从哪里请来两位极厉害的师爷,一姓侯,一姓韩。这两人手段都颇为厉害,几年下来诸事井井有条全无差错,如今嘉宜早不姓宋。宋知府也乐得如此,每日只点个牟画个押,其他诸事不理。众人边喝边聊,一通酒席下来,端和大事小情都被侃了个够,最后一个个醉眼迷离,这才换了帖子尽兴而散。
      回到客栈时已是起了更,原本脚步踉跄的于赫目光雪亮,一派精神。姜思齐暗忖这于赫口齿了得,当真是个人才,又吩咐两句才回房休息。这数日来他昼夜不休的赶路,又强撑着应酬,本应极为疲惫才是,却不知是不是疲倦过甚,反倒有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调去许久,将今日之事在心中反复思量,又想殷浮筠评价宋阑恃才放旷的四字,只怕这位宋知府果真有些不着调。
      他在西北执政多年,各色官吏见得多了,如宋阑这等不着调又出身豪门之人也有那么两三个,不过要说他认识的这两三人会做下那等调包官银瞒天过海之事,却有些难信。又想到那侯师爷,心下约摸有些计较,闭上眼睛打算入睡,偏偏眼前又浮现出白日所见端和一派繁华宁定的气象,委实不像几年内遭过大灾的样子。那几位缙绅在酒桌上谈天说地,扯得没边,连青楼知府这等话都冒了出来,却未有一字提及两年前那场需朝廷赈济八十万银的巨灾,更显得此事诡异得很。
      因又念到宋知府,他的思绪不由慢慢梳上去,记起宋阑原本是翰林院中清贵,后来也不知什么缘故忽被外放为官,出人意料的治下有术,年年考评上等,适逢四年前嘉宜前任知府何从简因为修筑堤坝不利又从中贪墨之事发作被下了牢狱,这才平调了宋阑到嘉宜。
      他模模糊糊的回忆起来那何从简本是知政使崔翮的门生,一向官声颇好,谁也想不到他会有朝一日被投入天牢,还未等到会审便自缢于狱中,家人不到流放之地便死伤殆尽。连崔知政也因此很是消沉了一阵。
      他想到此处,心念轻动,满室黑暗之中仿佛有些什么缓缓凸现而出,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始终隔了层薄翳,待要伸手去碰,怎么也够不到,远远近近间眼皮渐渐沉重,脑中最后只剩一个念头:怎地我如今心心念念就是什么堤坝莫决口,杨季昭啊杨季昭,你还真当自己是朝廷命官不成?

      翌日清晨于欧两人前去打探消息,姜思齐一骑独行去了河堤。他早已查到当年嘉宜府决堤内情。其时奏疏报共有二十四处决口,其中端和便有两处,南堤北堤各一。从堪舆图上观之两段皆是巅江转折极剧,水势最为湍急之所在,他此次挑了略近的南提进行查探,饶是如此也足足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才隐约听见河流声,枝桠间水烟四起,其后青山之色被遮成白濛濛一片,他心知南堤已到,当下弃马步行。
      这段堤防本有驻军日夜巡视,不过军卒人数甚少,又多是年老体衰之辈,姜思齐轻轻松松便绕开守军,来到岸边一片木丛后藏身观望对岸,只见有一处河堤之上有不少树木倾斜稀疏,十分打眼。他观望片刻,又发现下面堤壁与其他各处颜色略有差异,不由在心里不断比量估计,又伸出手掌去虚瞄大小形状,良久缓缓收回手,神情冷峻之至,心底一个声音无比响亮:个中必有蹊跷!

      西北虽因缺水并无洪涝之虞,但杨季昭两次从西北回转澈都时途中均逢洪流肆虐,某次还曾就地指挥溃散的军民抢修堤防,虽称不上精擅水利,但这等鬼域伎俩却也难得瞒得过他的利眼。若说这片颜色发深的石堤乃是后来修补所至,那便是说当初决口足有近三丈宽。这水流如此之急,若真出了三丈缺口,必定一溃千里,两旁那些新木顷刻间变会被一卷而起,如今哪会剩半点碧色?早该成为一片泥塘或是淤地才是。
      他既生出疑心,索性绕到对岸直接踏上这片堤,从狼藉枝叶树木中探身细看堤石,只见其上有多处裂隙,中间用碎石填满,又堵了不少沙袋。他伸手摸了摸缝隙,心头微震:这裂缝尖锐如此,分明是硝石硫磺等物炸开所致,终究难信有人丧心病狂至此,又从靴内抽出匕首在裂缝两侧石壁上用力刮了两下,外面那层暗褐之色便被除去,其下黑石异常分明。他思忖片刻,又来到完好的堤防处查验,果然见到一模一样的堤石,只不过外面多涂一层漆罢了,绝非后来修缮而成,心中明白这炸堤之人必然不敢当真炸毁大堤,因此所用火药分量极少,然而这堤防当初修筑时被建得坚实无比,不过炸出几道口子。
      他手摸堤石,想到前任嘉宜知府何从简,不禁长长叹了口气。何从简在此地治水八年,不曾向大锦朝廷伸手要过半个铜钱,终于铸成这精铁之壁。只可惜此处虽无蚁穴,朝廷却有硕鼠,虽无法吞噬坚堤,却生食了它的修筑者。

      直到掌灯时分他才回到客栈,于赫两人却还是不见踪影,直到梆子敲响二更满头大汗的于赫终于从外面奔进,一见他便单膝跪倒口称有罪。
      姜思齐知必然有变,“怎么就你自己?欧阳人在哪里?”
      于赫不敢起身,道:“回姜先生,我等办事不力和他人起了冲突,如今欧阳循人进了大牢。”
      姜思齐皱眉,“竟然会进了大牢?到底何事?”
      于赫道:“日里我二人在城里转了一圈,并没打探到什么消息,却无意中遇到了钟振宇,就是昨天在酒桌上碰到的那人。钟振宇约我等一起前去惜柳,那是本地一所妓馆,本来我等这样的正经人绝不会去这种地方,但听他言道韩任光长孙便是惜柳幕后老板。我等就琢磨虽是藏污纳垢之地,为了国事不得已也只好委屈自己一行。”
      他一番话义正词严,听得姜思齐暗自好笑,见他又了擦把汗续道:“初时尚且顺遂,可后头来个客点了烟眉的名。这烟眉是钟振宇在惜柳的相好,正在席间陪我等喝酒,自然不肯放人。那人竟派了家丁来抓人,钟振宇喝多了几杯就把那随从给揍了。没想这个客人居然和韩家有亲。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一帮护院齐齐赶来,混战中欧阳一拳砸在那客人面门上,敲下他两颗门牙。韩任光的孙子也正在院中,知道消息后大怒,就派了衙役拿人。欧阳被逮入大牢,跑了我和钟振宇。”
      姜思齐莞尔一笑,挥手道:“倒辛苦你了。天色已晚,你也早些歇息吧。”
      于赫急道:“先生怎地这般说?”姜思齐转身就走,心里暗道这厮一番话不尽不实,给他来个不理不睬定会自己就交代了。于赫见他如此,知道被看出破绽,嗖的的一声蹿到他身旁,嬉皮笑脸的道:“姜先生,其中确有隐情,请容我慢慢道来。”姜思齐好气又好笑,这人做派和李一有些仿佛,不过本事却是李衙内十倍还富余,哼了一声,脚步却停了下来。
      于赫笑道:“这个嘛,其实是我等在席间一直打探韩任光的消息。从姑娘们那儿得知最近韩家少爷在大牢里关了个人。他虽势大到底并非官身,公器私用必因关乎自家阴私。属下问了日子,那好是月前,那可不正是咱们到庆兹的日子?虽然多半是个巧合,但是有杀错没放过,摸摸底总是好的。正好碰到钟振宇这事,欧阳装作不认识那韩少爷,也趁乱踹了他两脚,总算被抓进了大牢。”见姜思齐扬眉向自己望来,忙道:“我自然也想进天牢为国尽忠,不过欧阳比我功夫强,练的又是金钟罩铁布衫。我的脑筋和舌头比他好用,这般安排也是物尽其用。”他口沫横飞讲述一通,姜思齐越发好笑,眼神也愈亮,世子侍卫武功高明不稀奇,如于赫这般才当真是奇货可居。
      于赫却会错了意,心叫不妙:这位姜先生是小王爷眼前红人,万万得罪不起,眼珠一转笑道:“先生可别小瞧了青楼,这里消息可多得很。属下还打听到青楼知府宋大人最近迷上一个姐儿,将她安置在平安巷一处外宅里,每逢双日必定要去平安巷歇息,为此还冷落了不少旧日相好。”
      姜思齐咿一声,“这消息可确实?”
      于赫点头称是,“几位姑娘都这么说,想来不会有假。”姜思齐知他这与三教九流之人接触极多,话里真假一听即知,当下便信了,在心里估摸着此事利弊,忽见于赫一脸笑模样正看着自己,贼眉鼠眼摩拳擦掌,知其必有鬼主意,道:“既然于侍卫胸有成竹,不妨明言。”想到此人貌似无赖,实则眼光精准十分了得,若是李无双能得他一成自己的头也能少疼几天。
      于赫瞅了瞅姜思齐,心道这位先生慧眼如炬,知我神机妙算早有计较,当下清清嗓子,将之前的盘算一一兜出。
      他滔滔不绝,姜思齐初时惊讶,随即好笑,在心中衡量一轮终于点头允是。

      话说这日平安巷尽头几名宋府家丁正自闲聊,忽然从巷口传来阵阵喧哗之声,这纷纷之音越来越近,待转过街角众家丁只觉眼前一花。这条不宽的巷子刹那间已盈满五颜六色的裙裳,原来巷子那头走来的竟是群妙龄女子。
      众女秀发斜绾,酥/胸半露,只瞧得几名年轻家丁眼睛发直。持重些的不免心生疑虑,仔细打量这些香气逼人的女子,见她们或言笑妍妍,或抽泣不止,后面还跟了个中年汉子。最前方领头的却是个膀大腰圆的老婆子,一对儿青白三角眼,一张血盆口,脸上的粉渣扑簌簌直向下掉,鬓上匝朵黄绸大花,通身绿缎秀袄,群姝中犹如鸡立鹤群,更扎眼的还是她手中那根手腕粗的擀面杖。还没等家丁开口喝问,这老婆子猛地一提擀面杖指向宅门,口中直嚷嚷:“姨奶奶们,就是这儿!那个小贱人就躲在这里没错!”说着咬牙切齿,配着她一张白粉脸和血盆大口,十分骇人。
      一句话桶了马蜂窝,众女登时炸了开来,骂的骂嗔的嗔,更有人还没待那老鸨说完便以帕掩面嘤嘤不止,边哭边道:“好个没良心的!见了那小蹄子的面就连家也不着了!过去指心窝子说的那些话全泡了汤,嘤嘤嘤……”有厉害的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手指那家丁厉声道:“你们这些混账王八干的好事!说,那狐狸精使了什么妖法迷了咱们老爷的眼?眼瞅着十九妹就要生啦,老爷还不回来,这还怎么生!”
      那家丁目瞪口呆,硬挺着被骂了好一会还是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眼瞅那老婆子手提擀面杖越逼越近,身不由主倒退一步,“别,别胡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婆子手中擀面杖挥得如同风火轮,鼓着三角眼嚷嚷道:“反了天啦!连十八房姨太太们也不认啦!说,那狐狸精給你种的什么蛊,下的什么药,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说罢冲他重重呸一口,又急又准,那家丁躲闪不过,脸上登时着了一捧口水,引得众人赞叹不已:好一口利痰!
      那家丁勃然大怒正要抽刀,却被两个同伴一左一右从旁抱住,“兄弟慢动手!”将他拖后几步,低声道:“这群女人好像有些来头,别捅娄子。”那家丁怒道:“什么篓子!总不成是咱们大人后院的……”说到此处悚然一惊,见两名同伴皆缓缓点头,火气登时消了个干净,喃喃道:“可也没听说咱们老爷后院有这么多女人啊。”他嘴上如此说,心里也不落底,自家老爷生性风流,娇妻美妾那是左拥右抱,外室也置了不少,到底这后院情形如何他也不尽了然。若是果真冲撞了老爷房中人那后果可是大大不妙,忙道:“你们先在这里看着,我去请徐二哥过来。”那徐二哥乃是大人身边长随,对内宅之事一清二楚,如今人正在后院伺候,请他来过来做主那是再对不过。

      他几人在这里商量,那婆子早不耐烦,跳脚道:“你们这群小子,别以为有那小贱人撑腰就拿你们没法子。太太们伸出一个小指也压死你!”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口口声声不离那小贱人如何狐/媚如何阴险狡诈。
      众女花容变色,一个翠衣黄衫的女子走到家丁前,重重啐了一口,“你们这群做死的还敢拦!”提裙向里就走。几名家丁连忙上前相阻。谁知胳膊还没伸出一半,那女子猛地挺高胸脯,“你摸,我看你敢摸!”又将小腹向前一腆,“好哇,一群狗腿子仗着小贱人撑腰,还真不把我们姐妹放眼里了。我看你到底有几个胆子,这儿还有个小的呢,来,来,冲这儿打,冲这儿打!”手抚腰侧冲那家丁一步一步逼去。那家丁见状不妙,胳膊僵在半空,想送不好送,想收不能收,刹那之间满头大汗。
      他这头气势已沮,众姨太则胆气大增,一时间人人奋勇,口中叫骂不止,一股脑的向宅内涌将而去。几名家丁既不敢抽刀子,又不敢动手阻截,转眼间便被众女冲了个七零八落。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得跟着一路来到院中。有俩机灵的想着女的不敢碰,男的可没这个忌讳,就要去拦最后方那个仆从模样的汉子,却被地下那婆子抢个先。只见她蹴溜一下爬起来,一巴掌呼上家丁的脸,张牙舞爪的道:“真是狗胆包天!连我们三房姨奶奶表兄连襟姨夫的大舅子也敢挡!”挨揍的家丁捂着火辣辣的脸,脑子里浑噩一片,半天也没搞清楚这三房姨奶奶表兄连襟姨夫的大舅子究竟是哪路神仙,只得眼睁睁瞅着那灰衣汉子进到院中。

      此处院落十分精致,占地却不甚大,不过两进而已。众女进院的当口,徐二哥已闻讯从后院赶来,瞅见一片花花绿绿不由眼晕,定神打量片刻,认定这些模样妖艳的女子自己是一个也不识得,绝非老爷后院娇客,见当中有个凶悍婆子正一边卡腰大骂一边指挥众女驱赶家丁,登时火往上撞,怒喝道:“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冒充官眷!”
      那婆子听他此言,擀面杖挥得呼呼作响,嚷嚷道:“又来了个狗奴婢!我们韩家这是招了些什么人啊,正经太太没人认,小贱人倒有人捧!韩家姨奶奶们,你们命好苦啊!”说着扯着嗓子干嚎起来。那些女子本来正与家丁推推搡搡,此时也跟着嘤嘤不绝,七嘴八舌的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肚子里这个怎么办,这可是韩家小小少爷!”“非要找大太太不可!”“将这狗奴才送官,要知府大人做主!”
      徐二哥被吵得脑子发涨,正要吩咐众家丁将这群人轰出去,忽然连续几个韩字入耳,心下不由一动,话到嘴边又生生吞回:姓韩?难道会是韩先生?
      原来宋知府的重要幕僚侯平波和韩任光均已年近七旬,脾气禀性却大大不同。侯平波古板谨慎,韩亭却是年纪愈老色心愈炽,姬妾如云,且多是脾气泼赖的风尘中人。这喝醋掐架之事自然是频发不休,韩任光不以为苦反以为乐,自感别有一番风味。本来此事甚奇,不过因宋知府名声太盛,韩老先生的壮举相形之下不免显得明珠投暗。
      这位徐二哥随宋阑日久,自然深谙其幕僚内情,见此行人来势不小颐指气使,左一个韩家右一个知府,暗忖此事怕与韩先生脱不开关系,想到此节不由格外谨慎。毕竟如今这嘉宜府内宋阑不过空顶个知府名头,实则早被韩侯两家二分天下,若这些女子果真是韩府宠妾,得罪她们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放缓语气向那婆子道:“这些位难道是韩先生的家眷?”
      那婆子呸一声,“瞎了你的狗眼,连自家姨太太们都不识了!”立起三角眼向周围扫上一圈,擀面杖一横,扯高声音道:“那小贱人在哪?看婆子我不挠花她那张脸!”“
      徐二哥暗道今个儿当真晦气,堆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误会误会,这里并不是韩先生的宅子。”
      那婆子却是半分面子也不給,咧着嘴道:“呸!谁跟你是一家人!不是那小贱人的地盘又是哪!莫以为你仗了那贱人的势就能翻上了天!”说着一招手,大嚷道:“姨奶奶们上啊!”自己不管不顾先一头冲那徐二哥撞去。众女齐齐哎呦一声纷纷上前围着众家丁厮打不休。这些红粉将士十分生猛,更兼之身娇肉贵,便是无意碰一下也会倒了大霉。其余家丁见连徐二哥都得陪笑脸,哪还敢还手?一个一个只有抱头鼠窜的份。没多一会头发便被扯得蓬乱,衣衫也被撕开,最倒霉的几人脸上还多出两道血道子,好不狼狈。
      正在团团乱的当口,也不知从哪里蓦地响起一声哨子,随即打外头闯进个小厮打扮的少年。那小厮满面惊慌,嘴里叫道:“武大娘找错地方啦,隔两条街才是鹊儿巷,奶奶们打错人啦,停手,打错人啦!”冲上去拦这个挡那个,嘴里呼喊不休。
      徐二哥正被那婆子追得满院乱跑,闻言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回头冲那婆子道:“听到没有,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不是韩府……”话没说完,从旁边掏出一只粉拳正中他眼眶,登时被揍个乌眼青,却是先头那位自称有孕的姨太太抽冷子出手。
      那武婆子被那小厮抱住,瞪眼道:“小凳子,你说这不是鹊儿巷?”那小厮连连点头,“大娘,这是平安巷,不是鹊儿巷,咱们找错地方啦,快点快点,晚了就让那坏女人跑了!”
      武婆子一拍大腿,“我就说这些人瞅着眼生!太太们,咱们去找正主,这就走哇!”她说走就走,挥起手中擀面杖一路朝门口杀将出去。诸位淑女摩拳擦掌紧随其后,纷纷出得大门上了马车。几名车夫等候已久,待全部将士登车,鞭子在空中抽个响儿,马车飞速奔前,不过片刻之后已消失在巷子尽头。这一切发生极快,待宋府众人醒过味来,哪还寻得到那脂粉兵团的影子?

      众家丁莫名其妙吃了顿痛揍,偏又窝囊无比,都十分丧气,围着徐二哥议论纷纷,自都是让大人为众人做主之类的话。那徐二哥揉着半边眼窝,心内郁闷无比,心道这韩家虽然势大不假,这般行径却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着实可恶,非要向大人狠狠告一状不可,顿足喝道:“你们嚷嚷什么?不怕惊扰了大人?在这等着,我去回报大人!”
      他强压心头火绕到后院正房门前,只见绣门轻掩,里面静悄悄全无声息,压低嗓子道:“大人,小的有事报上。”等了半天全无回应,又提高声音再报一次,还是没有动静,大着胆子上前叩了半天门,仍旧无人应答,这下可着了慌,也顾不得其他便推门而入,待一眼撞见屋内情形,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屋内哪有宋知府人影?只有一个女子被绑在象牙床上,口中满登登的塞入块破布,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向他望来,正是宋知府新宠余七娘。徐二哥见状魂飞魄散,冲上前一把将她口中破布掏出,叫道:“大人呢?”
      余七娘抽抽搭搭的道:“刚,刚才有个贼人突然闯进来,将老爷装进麻袋里绑走了!他说什么韩,韩老爷,什么的……”说着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
      徐二哥眼睛发直,口中发苦,一个声音在心里大叫起来:糟糕,上了贼人的大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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