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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流言声里,更进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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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主峰,霞光满照。
沈朝一从朱红门墙里走出,被天外云霞吸引了目光。嫣红的落日,仙鹤冲出云雾,乘风而行,其后追着几个刚学会御剑的飞行的小弟子,兴奋得不行。
曾几何时,沈朝一也是这般,在某个夕阳无限的下午,与鹤同行许久。
岑原也怀抱佩剑,望着沈朝一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她靠着粗壮的松树,等候沈朝一已久。
那人来时,岑原也笑着向其问好。
沈朝一保持安全距离,点头后从速离开。岑原也连忙追上去,师叔师叔的叫着,惹得路过之人纷纷侧目。
“给,赔礼。”
不容沈朝一拒绝,岑原也强行塞到对方手里,便吹着玉箫愉快走远了。
手捧一坛美人骨,酒香似乎浸过酒封漫出来了。即便是不好酒的沈朝一也知道,此乃濯州名酒,千金难得。这份赔礼,可真算得上用心。可惜了,沈朝一不好饮酒,这般美酒佳酿,她品不出好赖。
沈朝一抱着酒回悬泉峰,还不知一夜过后,岑原也送她美酒之事便会传遍灵山。
仅过一夜,在漫天流言中,两人又遇上了。
岑原也从假山上一跃而下,拦在沈朝一面前:“师叔,酒水可还行?”
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沈朝一已晒得快晕了,偏又被这惹人注目的家伙堵住,不知道要被缠多久,亦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她们,明天又该有多少传言流出。
沈朝一感到十分心烦,想要快些打发她走,遂胡乱比划。
岑原也盯着她,皱着眉头说:“师叔,我看不懂。”说着,她伸出手,“这样,你写我手心吧!”
沈朝一内心一千个不愿,奈何岑原也迟迟不收回手,过往行人也在看着她们,她需得速战速决,写道:“我还没喝。”
这下算是坐实了她哑巴的事了。
“不喜欢喝酒吗?”
沈朝一点头回应。
“师叔喜欢甜食吗?”
勉强。
殊不知这一句勉强,又让岑原也给她引来了不少注目。
当日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岑原也就揽着、抱着许多糕点飞上了灵山,从人来人往的主峰疾风般地跑到悬泉峰。
“师叔,师叔!”
人还远在仙客居外,沈朝一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在院中见到奔跑而来的人,问:“何事?”
岑原也径直往厅内去,将怀中糕点堆在桌面,臂弯悬挂的也尽皆取下。
“买了些糕点,桂花糕、桃糕、枣糕、如意糕、玫瑰酥、多宝糖、珍珠丸、蜜饯、杏仁酥……不知道师叔爱吃哪一种,索性都买来尝尝。”岑原也旋坐凳上,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下。
看着这满桌的糕点吃食,沈朝一着实是惊呆了,她不知岑原也是何用意,蘸了些茶水往桌面写:为何要给我买?
“因为师叔不爱喝酒,勉强爱吃甜食。”
先前的赔礼已经很贵重了。
“只要师叔喜欢,多买点又有何不可?弟子愿意。”
沈朝一不知如何作答,岑原也问:“师叔可是嫌弃?”
沈朝一摇头。
“那就好,希望师叔喜欢。”
岑原也生的得一双漂亮的凤眼,目光总是凌厉深沉,现下却亮晶晶的,实在反常。
沈朝一怀疑岑原也吃错药了。
莫不是还在怀疑自己?确认自己没聋没瞎之后就杀她灭口?
这极有可能。
沈朝一感到十分疲惫,还得和她周旋多久才能洗脱嫌疑啊!
岑原也给那位沈师叔送酒还买糖,秦清没多久便听说了,心里很是难过,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索性去山顶练剑。
睡不着的时候多了,秦清的剑法也更精进了。只有在这时,她的心情才稍好些。
岑秦二人不相见已半月有余,往常日日都在灵山晃悠的眷侣突然分开,肯定会有人在背后猜测。
岑原也和秦清分道陌路,灵山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奇心强一些的,大着胆子去问秦清二人为何分开,只得到沉默。
后来,传言便开始多了。
什么相爱多年,终是厌倦,以致情变。
又或者岑原也移情她人,始乱终弃。有岑原也常纠缠沈朝一作为支撑,因此这一说法尤其广为流传。
沈朝一一边想着,得在岑原也面前装聋作哑得再天衣无缝些,一边想着如何避开岑原也的精准搜索,让自己少沾点流言是非。
同门的脑补能力十分强大,沈朝一拜服不已。
这谣言再传下去,她都要和岑原也在祖师爷灵像前拜天地定终身了。
她刻意躲了岑原也好多天,去极北之地寻了些珍稀药材,险些命丧兽口,弄得狼狈不堪。
她趁着夜色回到悬泉峰,褪了衣物,进入水月潭。
水月潭水由峰顶飞流而下的瀑布汇聚而成,潭水清澈,冬暖夏凉,有疗伤之奇效。其岸边水草纵生、无名花卉常盛,潭中常有水雾缭绕,为不大的水潭增添了不少意境。
沈朝一右肩有三道深长的抓痕,一看就是猛兽利爪所伤。血未完全凝固,还有新鲜血液不断渗出。沈朝一强忍疼痛,拧着头,艰难地给自己上药粉。
“唔——”可真疼啊!
这罪简直是自找的,干什么非要下山呢?
流言蜚语就那么可怕吗?
啊,好像是挺可怕的!
唉……谁让自己太弱了呢?若是强大,谁敢胡言乱语?若是强大,区区妖兽又怎能伤我?
沈朝一只有无奈的叹息。
闭门疗伤数日,沈朝一伤势好了大半,她避开行人众多之地,从小路来到朝霞阁。
自从撞见岑原也和秦清情人分别,沈朝一再没来过此地。她躺在令之心境平和的朝霞阁,伴着清风入睡。
朝霞阁临湖而建,湖水澄净,深不可测。湖心有一小岛,芦苇荡荡,和歌而起。沈朝一乱梦不断,骤然惊醒,恨极了这悲伤的乐声。
她凭栏而望,不知何人架了一叶扁舟,吹着幽咽萧瑟的洞箫,从芦苇丛中飘出。
忽然之间,天有不测风云,浓重的黑云压着山峦湖泊滚滚而来,山外烟雾迷蒙,湖上狂风大作,骤雨突降,湖面也升腾起重重水雾,远近都看不清了。
小舟不疾不徐,钻入团团荷叶林中,待其从荷叶丛中冒头,沈朝一才看清舟上之人。
老熟人了。
岑原也躺在船上,大雨浇头,她自在饮酒,好不恣肆潇洒。
这个疯子……也不怕呛着。沈朝一险些骂出口来。
岑原也已经湿透了,可沈朝一还是隔空取了伞,运灵力撑开,高悬于其头顶。
雨声仍在,打到身上的雨点却没了,岑原也睁眼,望见上空停着一把画着红梅的油纸伞。
谁这么好心?
往上看,栏杆处正坐着一位好心人,与之对望。
岑原也翻身坐起,足尖一点,撑伞飞入朝霞阁。
“师叔!”岑原也高兴地叫着她,随手收了伞,靠墙放好。
她坐到沈朝一旁边,说:“多谢!”
“小事。”沈朝一引檐下雨水写字,批评道,“雨下这么大,不知道躲雨吗?”
“师叔教训得是,下次不敢了。”岑原也认错态度良好,沈朝一便不再多说,施了个除水咒,帮她烘干了衣裳和头发。
“师叔对我真好!”
沈朝一多怕听到这句话啊,万一岑原也又缠上来……沈朝一自觉又做了多余的事,修真之人,淋几场雨也不会怎样。
“师叔最近不在山上,弟子很是寂寞。”
沈朝一:“……”前几年也不见你寂寞。
她就不该回灵山,就不该来朝霞阁,就不该出于好心递出那把伞。沈朝一想,还不如和怪物缠斗呢,都比和岑原也待在一起强百倍!
见沈朝一脸上分明的情绪,岑原也了然一笑,不再逗她,望着湖上风光,道:“风雨凄苦,景致落寞……”
岑原也眼中映照着凄迷的雨雾,也蒙上了一层灰,脸上却挂着笑容。
不知从哪变出来两只酒杯,岑原也已经提壶满上了。
“师叔,喝酒!”
酒已满,愁满怀。
沈朝一大致能懂身侧之人的心情,她拿过一杯酒,刚啜一小口,就见岑原也已满饮了三杯。
沈朝一学着她一口饮尽,酒水刚下肚,她便昏了,直往岑原也怀里倒。
这才一杯就醉了……既然不会喝酒,明明不喝就好了。
岑原也有些搞不懂她,平日里想方设法地躲避自己,此刻却毫不拒绝自己递上的酒杯,与她作伴。该怎么说好呢?
“师叔,你这样好……”这样善良的人偏偏被自己缠上,真是倒霉透顶。岑原也评价自己从不嘴下留情。
沈朝一整个人都瘫软在岑原也身上,于呼啸的风中睡着了。岑原也忧心她受凉,便将人打横抱起,放到里间木榻上。
岑原也凭栏独坐,饮尽了所携带之酒。至戌时,不见雨停,也未见她沈师叔酒醒。
阁外芭蕉一夜飘摇,待初日高照,叶面水珠滑落湖中,弹出悦耳的独奏。
沈朝一终于醒了,她脑袋有些沉,岑原也睡在自己旁边都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盯着人家看了许久。
岑原也睡觉的时候面色宁静,呼吸轻的得好像没有,身体微蜷,只占了很小一点地方,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存在感很低。
或许是注视的目光太过强烈,睡美人逐渐苏醒,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其中含着彻骨的寒意。
沈朝一害怕这样的眼神,岑原也注意到她面部神色微小的变化,内心忽然有了微末的触动,她不想沈朝一害怕自己,便展露出一副温柔的笑容,将人拉入怀中,轻抚对方背部,道:“别怕。”
片刻之间,变化之大,沈朝一搞不懂个中原由,反倒懵了。忽然对自己笑,又忽然拥抱安抚自己。
岑原也把沈朝一当成谁了?沈朝一想,大概是秦清吧。
或许每一个同眠而醒的清晨,她们都会有一个拥抱。
沈朝一心情略有些复杂。
“雨停了。”岑原也在她耳边问,“师叔可是要回悬泉峰了?”
是该回去了。沈朝一脱离这个诡异的氛围,整理好衣衫,从速离去。
天朗气清,湖面鸳鸯成双。岑原也欲饮酒,酒壶却是空的,她忘记昨夜对雨愁饮,已然喝光。
墙角那一抹朱红吸引了这个无聊之人的目光,岑原也拿起那把伞,于手中细细观察,而后将油纸伞带了回去。
这次见面之后,岑原也好几天没有去骚扰沈朝一,反叫沈朝一不习惯了。
安闲的好日子仅过了几天,在某个阴雨连绵的日子,二人再次相遇。
沈朝一携书从藏书阁出来,走在雨中,感受着细雨的呼吸。半道,遇上撑伞闲游的岑原也。视线相触之际,沈朝一的心跳空了一下。
岑原也没有看脚下的路,一直望着沈朝一,等到将她圈在伞下时,仍看着她。岑原也满眼含笑,问:“师叔去哪儿,我送你。”
沈朝一在书册封面上写:悬泉峰。
回悬泉峰的路程不算短,加之下雨,岑原也脚步又放得极慢,回去的路便更加漫长。
这一程,二人都默契的不说话。
伞下充盈着幽幽香气,望着雨中宁静秀丽的灵山,岑原也整个人异常的平和。
假山下三位隐藏身躯看客看着红梅伞罩二人远去后,方才往各外走了几步,各有忧思。
“师姐……”
叫秦清的女子乃是和秦清拜在同一师父门下的师妹,名叫画染,而另一位貌美的女子名叫付湘。
她二人和秦清相识多年,对秦清的性格了如指掌。自从和岑原也分开,秦清日日忧容满面,两位师妹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没事。”秦清苦笑。
“岑原也变心得也太快了!”付湘向来看不惯岑原也,现在二人分手,她自然不会捡好听的说。
“原是我对不起她,她有新人相伴,很好。”
“师姐,你明明很喜欢她,为什么要和她分开?我看她平日里对你千般顺从,想来应也不会做什么错事。”画染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何不可调和的矛盾,不可原谅的事情,导致二人彻底分手。
“是我有错,我要成亲了。”秦清悲苦地望着头顶阴沉的天空,她不是可以自由活着的人。
“什么!”
“成亲?!”付湘和画染异口同声,随后付湘又问,“和谁呀!”
“无量山少宗主,钟书剑。”秦清对二人说,“这件事错全在我,是我负她。你们日后相见,别再为难她。”
“钟书剑在江湖上可是有名的侠义君子,论人品,论样貌,样样都比岑原也好。依我看,师姐和钟书剑在一起才是绝配,郎才女貌,天造——”
秦清听不下去,率先走了。画染赶紧制止付湘:“付湘,别说了!”
付湘本意是想转移秦清的注意力,奈何其安慰人的手法最是伤人心。
天造地设……曾几何时,秦清也觉得自己和岑原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眷侣。
岑原也曾对天许誓:“我此生,绝不负你!”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自己负了她。秦清心中有多少不甘,就有多少无奈。
另一边,岑原也送人回悬泉峰后,并未多做流连,收到师叔的谢意后便心满意足地回了清风别院。
自从朝霞阁共度一夜,两人的关系好像变了。特别是岑原也看沈朝一的眼神,不再如幽深寒潭,更像是一捧温柔的春水,就连探访悬泉峰的频次都增加了。
这不,天刚亮,岑原也就提着热乎的早点来到了悬泉峰。
沈朝一正在竹海练剑,其身姿之轻灵,宛若天上飞行的仙鹤。其剑法就不怎么样了,不管苦练多久,就是没有长进,处处是破绽。
看了两天,岑原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指点。
“师叔,你这样出招,身后全都暴露给敌人了。”
沈朝一看着她,示意她,那该如何?
岑原也演示了一遍她刚才练的那套剑法,沈朝一照着练,仍是不得要领。
岑原也一掌拍在她腰上,道:“腰挺直。”接着往上抬高沈朝一的手,“出剑快,力道足!”
经过岑原也一番详细地贴身指导,沈朝一逐渐掌握了方法。
自从在剑法上有所了悟精进,沈朝一便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练习,其每日清晨最为期待的就是岑原也的到来,她不仅会带来早点,还会教沈朝一剑术。
岑原也总是清晨上悬泉峰,教导陪练至深夜方归,于是有不知内情,替秦清愤愤不平者传岑沈二人整日厮混,浪荡不堪,不知羞耻。
岑原也真想喊冤,她俩可真是清清白白地在讨论剑术啊!
练到后期,沈朝一甚至能和岑原也切磋一二,二人对剑,你来我往,精彩绝伦,其中自然有不少岑原也相让的结果。
“师叔,你可知山上都在传什么?”
沈朝一回剑格挡,沿着剑锋刺去,逼迫岑原也下腰躲避,岑原也却游刃有余地说:“人人都说我二人放荡,再过几个月,怕是孩子都要出世了。”
沈朝一无言以对,只感叹同门编造谣言的本事日渐了得。
“两个女人,怎么能生得出孩子,你说好不好笑?”
确实好笑,充分证明她们捏造事实已经不顾基本逻辑了。既然如此,又怎能证明她和岑原也有那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呢?事实上,她们之间本就清白。
不过既是谣言,又有谁会在意真假呢?不过是听个乐子,或是作为谈资。只要自己持身清正,流言又有何惧?
沈朝一倒是不怕,想由得他们去了,但是他们传得实在有些难听,她不想师父回来听到这些奇怪的流言蜚语。
打了几个来回,沈朝一终于败下阵来,岑原也将人从地上拽起,道:“恭喜师叔,剑术又精进了!”
这几日多亏有你。沈朝一道了谢,向她辞行:朋友传信来邀我一聚,需得走了。
“这么急?”
沈朝一在她手心写道:“已经延后很久了,改日再见。”
“师叔,早些回来。”岑原也略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