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五克》白漆

2、琥珀

　　“赶快给你二爷道歉！”
　　周期站在自家世代相传的房子里，一旁的木桌上留有她幼时刻画的只有一片叶子的小花，一抬眼就看见父亲周建平爆着青筋的额头。
　　刚要张口，一阵熟悉的音乐闯入。
　　睁开眼的瞬间，可怖的景象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一旁的手机响着闹铃。
　　周期伸手，关掉闹钟。然后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呼……”
　　头好痛。后背也好痛。
　　洗漱完，她站在镜子前，背对着镜子掀起衣服，努力转头去看镜子里的影像。
　　长短不一的鞭痕交错着，猩红，触目惊心。
　　没事的，过几天就自己愈合了。周期安慰自己。不管怎样，先吃早饭。
　　十分钟后。
　　周期坐在便利店靠窗的位置，一边大口啃着手里热乎乎的包子，一边在手机上查看来电信息。
　　一通电话都没有。
　　她乐观地想：毕竟从昨晚到现在，也就过了几个小时而已嘛，正常正常。
　　吃完早饭，周期顺便买了面包作为午饭，推门离开后，百无聊赖地在海滩上散步。
　　早上七八点光景，日色还不太旺，白晃晃的天，亮蓝的海，是她不曾见过的全新色差，风景清新养眼。
　　周期盘腿坐下，像小孩子进动物园一样认真地看起来。
　　她在所有软件将一切有可能联系她的亲朋好友都拉入了黑名单，无人打扰，无事可干。
　　除了在沙滩上用树枝写字和打那压根没有水漂的水漂。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慢慢看着沙滩上的字迹被海浪抚平，用一辈子时间学会困惑她已久的打水漂，学不会，就下辈子学。想想都惬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逐渐爬升，阳光一点点镀上金。周期抬起手，透过指缝看太阳，被那漏出的几缕光闪得眯起眼。身子有了几分热意，便起身走回酒店。途中抽空庆幸了一下昨天到南城是傍晚时分。
　　她在酒店房间里刷了三个小时的手机，仍然没等来一通电话。中午吃面包的时候，她想到自己未来几天可能餐餐是面包，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昏昏沉沉地睡到下午两点半，醒来的时候手机消息界面依旧一片空白。
　　继续刷手机。
　　直到下午五点。还是没有接到电话。
　　“南城人英语都这么好的吗……”她嘟囔道。在床上郁闷地趴了一会儿，她忽然一骨碌爬起来，抓起手机打开微信。
　　昨天没细看，现在放大了看，周期忽然发现林尽欢的头像是一朵简笔画小花，小花的茎只有一边有叶子。
　　这也太巧了……
　　周期眨眨眼。
　　她点击进入聊天界面，开始编辑信息。房间里响起一阵打字的“哒哒”声。
　　两分钟后。
　　周期成功地——
　　一个字都没发。
　　她再一次郁闷地把头埋进枕头。
　　等到明早，明早再没人联系她，她就去求助那个漂亮姐姐。她长得那么好看，说话又那么温柔，应该不是坏人吧！
　　周期理清思绪，满意地抬起头。
　　脑子里朦朦胧胧地映出一双漂亮的眼。
　　她打开百度，在搜索栏里输入“棕色眼睛”。
　　鼓捣半天，忽然被几个字勾起了兴趣。
　　“琥珀色眼睛。”周期一如前一天念她名字般念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美的形容，而且……很适合她。
　　网上说，中国人有琥珀色眼睛，可能属于满族这样的少数民族，也有可能是中外混血。
　　周期闭上眼回忆。
　　那几眼印象里，林尽欢的眉眼给她一种柔和的感觉，不像外国人那样深邃。
　　轻飘飘的，淡淡的，很优雅，像一片被雪淋过的云。
　　更像中国人。
　　是美瞳吗？周期疑惑。但那双琥珀色眼睛，生在她脸上，实在是合适。
　　她接着往下滑，又看到一个有趣的内容：“古人认为琥珀能趋吉避凶、镇宅安神。”
　　趋吉避凶……
　　周期不迷信，但心里莫名觉得这句话可能真的说对了。她会不会真的为她带来好运？
　　周期正在谴责自己身为社会主义新青年竟然还存在封建迷信思想的罪行，忽然听见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
　　页面最上方跳出微信消息。
　　“林尽欢姐姐：‘吃过晚饭了吗？’”
　　周期看看时间，快七点了，而她从中午到现在除了喝了几杯水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迟到的饥饿在林尽欢的提醒下终于找上了她。
　　她老实回答：“没有。”肚子很合景地“咕咕”叫起来。
　　昵称下显示“对方输入中……”
　　很快那排字消失。
　　接着又重新出现。
　　“对方输入中……”
　　消息终于发出来。
　　林尽欢姐姐：“那要不要，来店里坐坐？”
　　周期看着那行消息。
　　字迹消失又出现的戏码在林尽欢的微信上同样上演了一遍。
　　“好。”
　　她根据林尽欢给的定位步行抵达那家餐厅。
　　她以前看张爱玲的哪篇散文，看到一句环境描写说天是“潇潇的天”，当时觉得这个修饰有一种抽象的美感，让人想象不出具体的天色但又可以领会到那种天色带给人的感觉。
　　今天，南城七月的夜晚，就给了她同样的感觉。墨蓝的潇潇的天。以目前的才华她描绘不出这样的天具体美在哪里，但她有一种逃往天际的欲望。
　　一路走过来，心里那个装好心情的罐子渐渐地就满了。
　　黄昏色的光透过玻璃门飘向黑夜，周期小心地往里看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怕生的她这才敢推开玻璃门进屋。
　　店里一眼看过去很舒服，桌椅一律是浅棕色，木质，奶黄色墙壁，上面贴着很多照片。走过去细看，都是南城的风景照。
　　她给林尽欢发微信，说到了。
　　对方秒回：“好，我马上来。”
　　周期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偶然瞥到原来更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台子，台上有音响之类的设备。舞台旁边有楼梯通往二楼，但门似乎关着。
　　“咔哒……”楼梯那里传来开门声。
　　“咔哒……”门被关上。
　　林尽欢走下来，依旧扎着马尾，穿着蓝色卫衣，卫衣正面有一朵和她微信头像一样的小花，同样是黑线条简单勾勒。
　　周期“唰”的一下站起来。
　　“姐姐。”
　　“嗯，来了。”林尽欢朝她笑。
　　“喝什么？”
　　“都可以。”
　　林尽欢走到冰箱前，取出两罐旺仔牛奶，径直走向周期。
　　某人目光粘在那双拿饮料的手上。
　　好白，好修长，好……好看。
　　“来店里的小孩都爱喝这个，”林尽欢拿着一罐旺仔在她面前晃了晃，接着放到桌上，“还是说，你爱喝别的？”
　　“没有，这个可以的。”周期忙回应。
　　她好想知道是多大的小孩。
　　林尽欢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拉开其中一个的易拉环，轻轻推到周期面前。
　　周期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她不渴，但她不知道她还能做其他什么事。
　　所以她看林尽欢打电话。
　　“喂，做好没？”
　　“你放窗口，我来拿。”
　　看林尽欢挂电话。
　　看她起身，走向取餐口，把隔离木板拉上去，然后端来一碗面。鲜绿的青菜，深棕色的牛肉，颜色都让人很有食欲。
　　“牛肉面。”林尽欢拿来筷子和勺子，递给周期，“吃吧。”
　　周期接过餐具。“谢谢姐姐。”
　　这时，取餐口那里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
　　“尽欢，还有呢。”
　　“来了。”
　　没过一会儿，桌上便多出一盘琳琅满目的烧烤，诱人的孜然香弥漫开。
　　“这是来店里的小孩爱吃的……”林尽欢尾音没发完，自己先笑起来，“嗯，香肠，骨肉相连，年糕，还有别的，你自己看。”
　　周期看看烧烤，又看看她。
　　“谢谢姐姐！”
　　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客气。吃吧。”
　　十分钟后。
　　周期拿纸巾擦着嘴角，面前的碗空余一点汤，而烧烤还剩下几串。擦完嘴，她又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旺仔牛奶。
　　“饱了？”林尽欢看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忍不住问。
　　周期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
　　“烧烤帮你打包吗？”
　　“好。”她是不会浪费粮食尤其是美食的。
　　正说着，后厨门开了，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走出来。
　　“哈喽。”他笑着向周期打招呼。
　　周期又“唰”的一下站起来，“哥哥好。”
　　林尽欢被她的煞有介事逗笑，介绍道：“他叫何泽程，店长兼主厨，你的晚饭就是他开的小灶。”
　　何泽程摆摆手，“没事，咖啡和烧烤做多了，其他手艺都生疏了，正好练练手。”
　　“谢谢哥哥，”周期道，“我觉得都很好吃。”咖啡，配烧烤吗？好新颖的组合。
　　“你喜欢就好。”何泽程笑得更开心。
　　林尽欢抬腕看了看表，“你现在要回去吗？我可以陪你走过去。”
　　“你们去吧，我洗碗。”何泽程说着就开始收拾餐具。
　　周期忙跟着一起收拾，“我来洗吧，本来就很麻烦你们了。”
　　“不用啦，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干活呢。”何泽程拿过她手上的餐具。
　　周期还想说话。
　　林尽欢道：“我们晚上的营业时间是八点开始，八点没到本来就没事干，不麻烦的。”
　　“走吧。”
　　何泽程也拍拍她的肩，“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期这才点头，“那哥哥再见。”
　　两个人走在夹杂着海风的晚风里。
　　“姐姐——”周期鼓起勇气，主动开口，“我考虑好了。”
　　“嗯？如何。”林尽欢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周期有点激动，“我想要来！”
　　“好。”
　　“那——”
　　“你先回酒店，”林尽欢把碎发撩到耳后，然后转头看她，笑，“我会安排好一切，明天通知你。”
　　周期点头。“嗷，好。”
　　回到酒店，周期脑子里又开始回放林尽欢看着她笑的画面，路灯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弯着，温柔得不像话。
　　好心情要从瓶子里溢出来了……
　　趋吉避凶，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