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五克》白漆

3、渗透

　　林尽欢打开门，一眼就瞧见何泽程坐在前台，翘着二郎腿打游戏。
　　她抱着纸箱走下楼，“你楼上房间里这些东西还要不要？”
　　“不要了。”何泽程沉浸在游戏里，头也不抬一下。
　　“那我丢了。”
　　“OK。”
　　几秒后，何泽程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收拾了我的房间？”
　　“嗯。”
　　“怎么突然收拾我房间啊？”他都半年没来住了。
　　“给周期准备的。”
　　“哦。”何泽程点头，右手高频率地点击手机屏幕，“她答应来了？”
　　“嗯。”
　　林尽欢把纸箱放在一楼杂物间，走向前台，“我放杂物间了。你今天晚上走的时候顺便丢一下。”
　　“OK。”
　　“我去超市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林尽欢开车到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在里面买了一些日用品，拎着袋子出来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尽欢！”
　　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跑过来，浅绿色碎花连衣裙被风稍稍撩起。
　　“珂珂。”林尽欢不太讶异，毕竟这里是她家的地盘。
　　“我刚要去店里，就看见你走出来。”徐珂珂探头去看袋子里的东西，“你买了啥？”
　　“我招了个人，打算让她住二楼。来买点生活用品。”
　　“啊？她为什么——”
　　“情况特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林尽欢笑笑。
　　灰沉沉的云压在海上，像要沉进海里吸干海水。空气闷热。
　　林尽欢下了车，径自拎着袋子上了楼，身后传来两人打招呼的声音。
　　“早啊珂珂。”
　　“早，老何，我今天搭尽欢的顺风车…”
　　她关上门，开始一样样安置买来的东西。
　　一开始，是何泽程来找林尽欢合作的。
　　那是两年前，林尽欢已经从大学毕业一年，在琴行做钢琴老师。
　　她并不喜欢这份工作，第一不喜欢小孩子；第二太累，竟然还要备课，而她根本不擅长这些。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音乐的人，水平不高不低，上不去也下不来，何况刚毕业，找不到既轻松又合适还能挣钱的工作。
　　在琴行工作，纯粹是为了赚点生活费，让父母少操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过着这样的日子，无异于自己给自己上一把锁。
　　那天，何泽程给她打电话。
　　她记得她刚给一个小学四年级的男生上完课，那个男生是被家长强迫来学钢琴，所以时间一到就一溜烟跑了。
　　她正在收拾东西，手机忽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喂？”
　　“喂，请问你是林尽欢吗？”陌生的男声。
　　林尽欢手上动作慢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何泽程，你还记得我吗？”
　　“……”
　　“就是大二那会儿每天给你发早安晚安的男生。”
　　“……”林尽欢稍加回忆，只记起他的微信名是一颗黑色的爱心，“嗯，想起来了。”
　　何泽程紧张道：“你放心，我不是来骚扰你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好，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是这样的，我打算开一家餐厅，正在找合伙人……”
　　在黄昏橘红色的帷幕下，在狭小的隔间里，在黑白分明的钢琴前，在杂乱的乐谱前，有人邀请她去海边开一家音乐餐厅，告诉她她既是老板，情趣来了也可以是驻唱歌手，可以每天面对蓝盈盈的海守着她的小地盘。
　　对于生性散漫的林尽欢来说，这是致命诱惑。所以她一口答应，其他的琐事都交给未来考虑。
　　后来林尽欢偶然问起，为什么当初选她做合伙人，何泽程直言不讳：
　　“第一，你长得漂亮，是活招牌；第二，我们班那些同学，混的都比你好，我猜只有你会答应我。”
　　林尽欢：“……”
　　好吧，有时候平凡也会带来意外之喜。可能就是因为太平凡，所以那些稍稍不一样的东西都被视作了非凡。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干净雅致的店内环境，何泽程手上的家传烧烤秘方，林尽欢天然的容貌优势，所有因素促成了生意的火爆。
　　开店半年，徐珂珂加入，因为有着附近超市老板女儿的特殊身份，顺便带来了超市每天的新鲜食材。
　　第二年，“咖啡与烧烤”的营业模式正式开启：下午卖咖啡，晚上卖烧烤。
　　一转眼就到了第三年。
　　林尽欢摆好所有物品，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吃午饭的点了。窗外传来轻轻的海浪声，像两张白纸在不时地相互摩擦，听着很舒服。她是南城本地人，虽然从小听海长大，但依旧对有关海的一切充满向往。
　　大抵，是因为海象征自由吧。
　　林尽欢收起思绪，下楼，开车去周期的酒店。
　　周期跑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换了，而且款式看起来有点奇怪，仔细观察才明白过来。
　　“安全带系一下。”林尽欢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转头看着周期。
　　周期边说“好”边手忙脚乱地找安全带。
　　林尽欢静静地看了几秒，最后还是俯身越过女孩，帮她把安全带拉出来，“咔哒”一声扣好。
　　“谢谢姐姐。”
　　“不客气。”林尽欢发动车子，又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想到穿校服的？”
　　周期有点惊讶地看向她。
　　“这里，”林尽欢笑，指指左胸口，“有校徽，青川一中。”
　　而且款式也挺明显的，底色白色，衣肩上红蓝各一条线。学生气很浓。
　　“喔……”周期低头看了一眼，“因为我觉得，穿校服，第一印象会好一点。”
　　林尽欢点点头：“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用这么拘谨，把那里当作家里就好。”
　　周期没说话。
　　她再次转头去看她，忽地发现女孩眼神暗淡下来。
　　于是没再继续说，也没有问任何问题。
　　微微降下车窗。
　　剩余的沉默被海风填满。
　　中饭的时候徐珂珂显得尤为兴奋，拉着周期问东问西。
　　“妹妹为什么来南城啊？”徐珂珂揽着周期的肩膀。
　　周期还没来得及盘算怎么回答，就感觉手腕处一个轻柔的力道把自己拉了过去。
　　“带你参观一下。”林尽欢扣着她的手腕，径自把她带进后厨。
　　身后徐珂珂不满的叫声传来：“尽欢，你不能霸占小期期！”
　　林尽欢关上门，听见周期小声说“谢谢”。
　　“那些话，就别搬出来第二遍了。”林尽欢笑。
　　周期不好意思地笑笑。
　　林尽欢简单地带她看了一圈一楼，接着就领她去二楼。
　　“这是你的房间。”她推开门。
　　周期走进去，在窗前站定，伸手摸了摸柔软的被褥。
　　她安静了几秒，又走回林尽欢面前。
　　“姐姐，”周期很认真地看着她，“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林尽欢心里忽地软下来。
　　她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她觉得不好意思，转而轻放在她肩膀上。
　　好瘦……
　　“不客气。好好工作，就当报答我。”
　　当天下午周期就有了表现的机会，而且表现得相当不错。
　　三个人轮流教她不同的业务，她很聪明，上手很快，教学过程相当轻松。
　　“小期期，你的成绩在班里排第几？”徐珂珂震惊于她的学习能力，忍不住问。
　　周期羞涩地笑了笑，伸出手指小小地比了个“一”。
　　何泽程和徐珂珂同时向她竖起大拇指。
　　林尽欢隔着两个人望过去，看见她表情带些小骄傲，耳朵却飞红。
　　嘴角情不自禁就扬起来。
　　晚上八点以后，人开始变多。沙滩上熙熙攘攘，沿滩的一排大排档整齐地亮起五颜六色的灯，不同的鲜香味从不同的地方飘出来。人间烟火。
　　“我们这里分工没那么讲究，哪里需要人手就去哪里帮忙。”徐珂珂下午和周期说。
　　所以周期一会儿在何泽程旁边打下手，一会儿在徐珂珂没空的时候帮忙端菜。
　　“活招牌”林尽欢坐在前台，一边接客人的单，一边观察小碎步两头跑的周期。
　　很勤快。很懂事。很热情。
　　十点整，林尽欢定的闹钟开始响，她朝刚好走过来的周期招招手。周期乖乖走过去。
　　“上楼睡觉吧。”林尽欢道。
　　周期先是愣了一会儿，问：“关门时间到了？”
　　“不是。是你的睡觉时间到了。”
　　周期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我不困，可以继续帮忙。”
　　“不是困不困的问题，你现在——”
　　“我下半年都要读高二了，早就不长了，姐姐。”周期抢先说了林尽欢剩下的台词。
　　林尽欢：“……”
　　“那我先去帮忙啦。”周期冲她咧嘴笑了笑，又跑开。
　　临近十二点，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徐珂珂开始收户外的桌椅。周期凑在林尽欢旁边帮忙整理客人付的现金。
　　空气潮湿到了极点。
　　“感觉要下雨。”徐珂珂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
　　果然，不一会儿，细细密密的雨就如约而至。才几秒钟，雨势就开始变大。打在平坦的沙地上，溅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周期看沙地上的桌椅还剩很多，连忙跑进雨里一起收。
　　豆大的雨毫不留情地打在背上，引起短暂的痛觉。但后来周期发现疼痛愈演愈烈。
　　“周期！”徐珂珂忽然叫她，周期转头去看，见她面色紧张。
　　“你的后背……”
　　林尽欢闻言看过去，目光触及周期的后背，她猛然站起来。
　　那是周期第一次见她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