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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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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识世路,朔夜逐日痕,深恩不可负,尽付霜刀魂——!”
接住长刀的聆秋露黄衫染霜,在天边漫卷的雪花中,一点点化为了一道纤长的刀影。
正是、刀客万雪夜。
朱颜震落雪衣深,意外的转折,更是令众人无不惊异。一旁的赫蒙少使脱口而出:“万朔夜!”
刑武忌天却反而犹疑不定:“就是她……他……”
万朔夜见恋红梅离开,目光猛然一凛:“来吧。”
“管你是男是女,杀!”
刑武忌天话音刚落,腾雷掌凌厉矫健,钩月刃刁钻蛮缠,鹰羽箭横空如电。三人配合无间,各自施展,各自英豪。然而,万朔夜却是不耐久缠,曤日刀真气贯流,登时寒光照射,震撼四周。刑武忌天见状,不由哈哈大笑:“哈哈哈,这么好的实力,是女人就太可惜了——”
无心的话语一出,却忽而自万雪夜身后飞掠来万千震荡的血色刀气。
正是闻樱。
方才在万朔夜提起曜日刀后,这姑娘便再未出手,此时听见刑武忌天口出狂言,手中刀势大起大落,不给他一点还击的余地。
刑武忌天被那刀气震退,险些一口血呕了出来:“呃,你……”
闻樱得自己师尊樱吹雪的指点,步伐快得难以捕捉,她一闪身,绕过梅坞之中被她震落的层层梅雨,大刀狠狠劈将下去。
一时之间,滚烫的血光混着冰冷的刀光纠缠着腾跃而起,像是古老的诅咒,飞溅在在场的每一个苗疆人脸上。
中原人习武,讲究点到为止。但很可惜,闻樱从一开始拿着的就不是君子剑,而是武人刀。再加上她当真生气,这一刀重重斩落,不仅将刑武忌天的头颅横削而去,劲荡的刀气还将那颗人头抛举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浓稠的血痕,这才不偏不倚,掉到一旁的酒坛里。
赫蒙少使惊慌失措,不由失声叫到:“你……你这个变态!”
闻樱挑了挑眉稍,看向这一众苗疆人,忽而冷笑了一声。
“如何?可惜吗?死在我这女人手里?我倒有此一问,到底是谁,在规训女子不能习武?又是谁,自认女子在武学上注定不如男人?”
“今日本姑娘心情不爽,不如就让你们来看看,我这红罗刀,是如何、把你们一个一个,都杀死的。”
“选谁来见证呢?那就——”
闻樱抬手,拨开覆盖在额前的碎发,落下的手指,顺势定格在了赫蒙少使身上。
“选你吧。”
闻樱说着,手中长刀顿地,更是做出惊人之举——她竟然扯过万雪夜缠在刀柄上的黑布,一圈圈在自己面上缠紧。
这一日,素来以寒梅闻名的梅香坞下起了一场飘飞的樱雨。一身素衣的少女手中长刀分毫不让,步步紧逼,刀气纵横间,苗疆军众无力抵挡,竟是一个接一个,在瓢泼漫天的血雨之中倒下。
最后一刃刀光,闻樱迎面击向那朝她猛冲而来的赫蒙少使,刎颈一刃过后,除却飞散雨丝之中的血雾,赫蒙少使竟是呆立原地。
闻樱解下那覆面的黑色缎带,将它甩到一旁。接着,她抬眼看向赫蒙少使,冷笑一声,说道:“我的刀,暂且容你喘息一瞬。”
“滚回苗疆,找颢穹孤鸣那家伙复命。”
“就说杀死你们苗兵的,是一个蒙眼的、女、刀、客。”
“若要复仇,尽管来找我。”
赫蒙少使似乎被砍去半条魂,竟然就这样呆愣愣地拔足拖着伤躯离去,连手中的刀也忘了提。
闻樱呸了一口,长刀回鞘,转头去看万朔夜。
万朔夜也望着闻樱,她那双灰色的眸中忽而翻涌起无数的红血丝,像是刺血的荆棘,要将她眼中属于闻樱的倒影束缚。
但很快,那倒影便被她的泪水驱散。
「到底是谁在规训女子不能习武?又是谁,自认女子在武学上注定不如男人?」
闻樱方才的话,像是一记振聋发聩的钟声,震得万朔夜的灵魂出现了裂纹。
接着,有什么东西从那裂纹之中汹涌地爆发出来。
她先是看见了她的父亲万曙天,她手中的长刀分明已经绽出锋芒,可是她的父亲却仍旧只是摇头:“这个孩子很有习武的天分,可惜是一个女孩,唉。”
然而,当她抛弃了自己的裙钗,抛弃了女子的身份,她的父亲却还是叹息:“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父亲送你的礼物。雪夜,我只希望你做回你自己。”
再后来,她来不及迷茫,万曙天就已经死去。她跪在万曙天的坟前,一刀又一刀剪去自己的发:“父亲,我一定会完成你对我的期望。父亲……我,我是万曙天的儿子,仁刀的传人。我必须打败独眼龙,夺回天下第一刀的名号!”
于是,万朔夜,踏上了征途。
万雪夜走得太快,也太累了,所有的一切都在白炽的日光下发出刺眼的色彩,让她眼前呈现出一片扭曲的光影来。万雪夜机械地向前走着,背上的曜日刀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沉重了起来,她只觉得喉咙干渴,烈日之中的她早已被吸去所有的水分,很快就要昏倒在地。
就是在这时,聆秋露叫住了她,并向她递来了一碗白水,笑着说道:“歇歇脚吧。”
万雪夜奔行跋涉了数年,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告诉她,你要继续走,继续走,不可以停下来,你有你的任务和使命,你不应该停下来。这当中有万曙天的声音,有独眼龙的声音,有恋红梅的声音,有万曙天无数个恩人与仇人的声音,当然也有属于万雪夜自己的声音。无数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在万雪夜心中震荡成一片,像是不停不休的鼓声,快要震断她的肋骨,震破她的胸腔。
直到此时,才有一个姑娘看出了她的疲惫,声音轻轻地告诉她,歇歇脚吧。于是,那样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一瞬间偃旗息鼓,不再于她的身体里隆隆作响,而万雪夜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倚着树干缓缓跪坐了下去,握着聆秋露的手腕,接过了那碗水。
然而,变故来得同样很快,无数诘责的声音响起:“不知羞耻,我没有生过你这种不孝女!两个女人怎么能相爱啊,真是变态!真是伤风败俗啊!”
她最终没能留下来,聆秋露最终也没能活下来。
当时的万雪夜遥遥看着树上那垂下的一抹明黄。未近前时她便隐隐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可她还是一步一步上前,期许着秋露只是等在树下,像往常一样、像她们约好了的那样,等在那棵树下,为万雪夜亲手弹上一曲。
直到万雪夜亲手把她从那棵树上抱下。
她有一缕鹅黄的衣衫被树枝刮下,又被风吹到远处,像秋日到来时第一片落叶,万雪夜将死去的恋人抱在怀里、想把她飘散的灵魂抱在怀里,目光却看着飞远了的那一缕鹅黄,最后万雪夜垂下眼,低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逃吧、逃吧、离开这个村子。
连理枝叶,相附相依,此生此誓,不离不弃。是谎言,也是从未能实现的誓言。
就在这时,回忆戛然而止。万雪夜听见有谁在对她说话。
“万大侠?你还好吗?雪夜,我很担心你——”
雪夜、万雪夜。
她叫万雪夜。
万曙天的……女儿。
聆秋露的恋人。
那么,此时唤她雪夜的人,又是谁呢?
万雪夜一点点抬起了眼,终于看清了这姑娘的样子。她方才在众军之中厮杀一场,素纱衣早已染上斑斑血迹,可一双温柔的眼却仍旧清明澄澈。
是了,她叫闻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西剑流之乱尚未了结,她盲眼未愈,万雪夜担心她虽有长刀傍身,却难免受限,这才出手相助,故而和她有上这么一段缘分。
可如今想想,她却哪里需要自己帮忙?
闻樱比万雪夜,清楚太多、也要幸福太多。虽是年幼失怙的孤女,却亦有刀法精绝的女刀客教她武艺。没人会在她的耳边说,你若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一个异乡的女刀客收养了贫弱的孤女,照旧教她以武者身份立世。一切好像就该如此。
闻樱这一生,无需为谁的恩义所累。是以万雪夜每每看着这个姑娘,她都在想,若这姑娘和她一样,爱上一名女子,想来必定不会为世俗所累,而是抛下一切,带那个女子离开。
万曙天虽养她,教她,伴着她长大成人,可有些事情,有些路,好像一开始就是错的。
“闻樱,我……”
万雪夜持刀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她手中的曜日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我都想起来了……怎么办,我该、我该怎么办……”
踽踽独行的刀客终于拨开迷雾,可回首远望,她这一生,已在迷途。
万雪夜跪坐在地,忍不住失声痛哭。闻樱无奈,只有上前,抱住她颤抖的肩膀。
“好了,雪夜。没关系的。你还是你,你还是万雪夜啊——”
“没关系的,雪夜。你没有弄丢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