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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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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重新恢复了幽暗的模样,老伯一人躺在角落的草堆里,回味着方才吃过的美味,那鸭汤不知道放了料,竟是如此的鲜香,还有那三个颜色的菜丝团成的球,应该是炸出来的,口感又脆又甜。他活到这个年纪,是第一次尝到酒楼里的菜的味道,原来那些有钱人,吃的是这样美味。想着这些,不免又心酸起来,家中孙儿还没尝过。
月亮高高挂起,寂静的大街上,没有一丝烛火,借着月色,闻人遂和陆十一两人并肩而行。
“这般良辰美景,只可惜我这一身脏污,辜负了这抹月色。”闻人遂驻足,抬头看着月亮。
路十一也跟着停下脚步,一同抬头看向天空。
快要临近元宵,天上的月还未圆满,陆十一不懂这不太圆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凉凉的月光洒在身上,屋舍树木在月光下影影绰绰,这静谧的氛围,让人内心平静。应该是美好的景象。
突然,远处传来“呵!”的一声,有巡逻的守卫发现有人在宵禁后还在街上乱晃,拎着佩刀就往这边冲过来。
两人连忙闪身进了一旁的巷子里。巷子窄,两边的院墙又高,将月光遮挡得严实,如果不进来,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的。
“嘘……”闻人遂示意陆十一不要发出声音,一只手将陆十一拔刀的手轻轻按了回去。
陆十一暗夜中也能视物,所以就这般近得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修长的手指从厚厚的衣袖中伸出,又怕冷地缩了回去,明明是躲避巡逻的守卫,可是眼里没有半分惊慌,反而兴趣盎然,似乎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少年的眼睛似乎盛了方才的月光。陆十一如是想,这大抵是好看的。
“你真好看。”她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就像那天闻人遂给她买了新的衣裙,他们都说很好看,她当时不明白,只是因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以及在自己身上收到的称赞感到新奇。而现在,她看过群星,赏过月光,在这逼仄的巷子里,昏暗的影子也难掩少年如玉的脸庞,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美的含义,所以她对着面前凑近的脸,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感受。
闻人遂正等着那两个守卫过来,他刚才用最快的速度布了阵,用以藏匿两人的身影,正等着人过来验证效果,却突然听到了陆十一对自己这样说。
脸突然热了起来。他不是没有听到过别人的称赞,师父说他捡来时就玉雪可爱,小时候虽然闹腾人,但是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一是因为他有分寸玩闹从不出格,二则是师兄们常常感叹的,师弟实在可爱,不忍苛责。再后来长大了,个子高了,脸长开了,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见着他就经常羞红脸,私下里夸他面如冠玉,甚至阁中考校前有人画他画像祈求顺利,因为太好看被人偷了去,这事被离宝知道后笑了好久。
直白的夸赞他从来都是欣然受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姑娘这么简单的一句好看,让他红了脸。
可能是今晚月色醉人吧。
闻人遂不好意思地将脸转过去,凑太近了,非君子所谓。
“你脸红了。”陆十一奇怪这人怎么脸突然红了,“是不舒服吗?”
难得窘迫还被拆穿,闻人遂索性放弃,后退一步:“十一姑娘亦是好看。”
不能他一人尴尬,可是说完这句,他意识到,陆十一是不懂谦虚与羞涩这些情绪的,她不懂普通人的行为逻辑。
陆十一听到后灿然一笑,平日里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如此浓烈地展现出高兴的情绪。可惜夜色浓,闻人遂没看真切。
正当闻人遂一个人陷于这尴尬的氛围时,巷子外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那个本来要过来一探究竟的几名守卫,听到马蹄后调转了回去。
“何人夜晚纵马?”其中一个守卫抽出刀,拦在大街中心,犯夜者,可诛。
闻人遂带着陆十一隐在旁边的一棵树后,就看到大街上,两匹马停在了守卫身前,上面是两个穿着劲装的少年,腰上坠着白玉坠子,头戴金冠。那马儿身后还跟着几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人。
“哪个衙门不长眼的!”马上的少年还未说什么,后面跟上的其中一人,喘着粗气,冲上前,对着拿刀的守卫指着鼻子怒骂了一声。
“我等西营守将,奉命巡逻。”守卫不慌不忙,“按我朝律法,一更暮鼓后,街上禁止通行,除生死重病,其余违者,重罚,若有抵抗不从,可就地伏诛。”
“西营的人啊……”其中一匹马上的少年打量着面前的几个守卫,“是那个来了半年,剿匪一次都没赢过的西营吗?”
少年生得俊秀,但白净的脸上是明晃晃的恶意,晃着手里的鞭子,轻蔑地看了一眼守卫手中的刀:“听说剿了半年的匪,死了一群士兵,刀都卷了没钱换,才接了宵禁巡防的差事,抵了军械的钱……”
“你这手里的刀,夜里防得过贼人吗?”身后的另外一个少年附和道,说罢,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面目丑陋地肆意嘲笑。
“放肆!”领头的守卫眦目,想要冲过去将这群嚣张的家伙砍了,但是被身后的人栏了下来。
“哥!这位是本地县尉家的公子,咱惹不起……”眼里虽也不满对方的嚣张,到底还是不敢惹怒他们。
南泽是一个大型的镇子,本县的衙门就落在这个镇子上,这里从一个宗族聚集的村落,发展到现在掐着整个江南的海运贸易咽喉的城镇,纵是省府里的官员都不敢轻易得罪这边的人。
近年来水匪猖狂,往来商贾损失惨重,影响到了本地的收成,省府里派了兵驻扎在这里,协助剿匪,这队兵马便是今夜巡逻守卫他们所属的西营。
西营的军官是个脑子里只有是非公允的直肠子,看不惯南泽这边巧立各种税收名目借机敛财的行当,跟本地县官闹得不欢而散,只专心剿匪。但是省府想着南泽有钱,便将西营军饷交给了这边来负责,撒手不管了,西营人被掐着脖子,被骂了也不敢说一句不好。
一句荒谬都不够形容这般情景,领头守卫收了刀,掩下眼中的愤懑,低头认错。
少年驱着马,走到领头守卫旁边,垂着眼俯视着他:“还算识相,比你们那个小校尉强多了。”
“走吧,别让二哥等太久了……”说着马鞭一挥,带着风策马离开。
身后的一应众人,纷纷跟上,行过守卫身边的灯笼时,众守卫借着光这才发现,后面一匹马上的少年,手上还牵着根长长的绳子,后面拖这个半死不活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浑身的血迹结了痂,因为被拖行又撕裂绽开,点点血迹隐入街道的青石板缝隙,又会在明天太阳升起,随着行人们的足迹,踏入尘埃之中消失不见。
“走咯!”少年放肆的欢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声音转眼又消失在长长的街道尽头,隐入黑暗。
“走吧……”领头侍卫语气里只有无奈,落寞转身,继续着巡逻的工作。
街角的大树后面,闻人遂和陆十一走了出来,随着侍卫的离开,街上最后一丝光亮也隐了去。
“那马上的少年长得也很好看。”陆十一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闻人遂方才也说了她好看,她推测着自己对于美的概念应该是正确的,所以这才依自己的看法,评判了一番方才马上少年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很讨厌。”陆十一方才很想出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面对一个美丽的少年,会有杀人的冲动。
“因为心是丑的。”闻人遂摇摇头,可惜了那副美丽皮囊。
“我想杀了他。”陆十一抽刀,她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
闻人遂依旧摇头:“杀了他然后呢?”
“为什么要问然后?”
“旁人不知道是你杀的,总归要找个凶手出来,那会是谁来接这个罪名?是城中带刀的人,还是今晚街上巡逻的守卫,亦或是所有他们看不惯的人统统入狱受审?”
闻人遂知晓这些人的可恶,但是就如天机阁从不过问世间事,他也习惯以旁观者的姿态去看这世界,不加干涉,尤其是对于身边一个不通晓世故的陆十一,他也希望将这个姑娘带离俗世的纠葛。
陆十一皱了皱眉:“为什么要寻了个凶手,人是我杀的,干其他人什么事?”
于是两人在回客栈的路上,闻人遂向她解释着这个世界法律与人情规则,以及当手握权柄之人,行不法之事,嚣张狂妄,对于普通人会是怎样的灾难。
“所以这些人的心都是丑的。”陆十一将他们在南泽看到的这些人,按照闻人遂的说法,归了一类。
码头上偷东西的乞儿,衙门里乱收税款的师爷,今晚纵马的少年,都是内心丑陋的人。
“非也……”少年踏着月色走在前面,“行差踏错之人,有的是可恨,有的……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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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一晚,闻人遂吃过药,沉沉睡了过去,待他一早醒来,整个南泽乱了套。
县衙门的官差和西营的守卫打了起来。
街上许多摊子铺面都没敢做生意,客栈大堂里,旅客们也不敢出门,都聚一起小声议论着发生了什么事。
冬天贪恋被窝,闻人遂好半晌才钻了出来,迷迷糊糊洗漱了一番,透过临街的窗户,一看外面居然冷冷清清,纳着闷掐指一算,无奈扶额。
“十一姑娘……”他系好衣带,匆忙出了门,敲响了隔壁陆十一的房间。
房门自行打开来,闻人遂得了应允进来,就看到陆十一穿着在海城另外买的那套劲装,衣袖被束窄,深色的衣摆上还隐隐沁出点点血迹。她在用房间的铜盆,洗着自己那把刀。
“你昨晚做了什么!”他算了个大概,但还是想听这人怎么说。
“我去杀了他。”少女仰了仰下巴,她昨晚杀了个痛快。
昨晚回房,她听着闻人遂在隔壁气息平稳地睡了下去。独自在桌边坐了好久,直到月亮西沉,窗外没有月光照亮,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想了好半天,但是想不明白,所以抽出了自己的刀,从窗一跃而出。
但是她不知道去哪里找人,凭着感觉摸到了办公衙门,拿刀逼问了门房值守的一个奴仆,问出了县尉的家。小小的县尉,住在一个巨大的园子,里面雕梁画栋,亭台水榭,纵是陆十一才知道银钱与货物的概念,也能感受到这里不符合其身份的富有。在一处院子里,她找到了那个纵马的少年。
院子里烛火长明,已经是四更天了,还有不少奴仆进进出出烧水送酒,外面水池子中央,有一个方形台子,正月严寒,几名舞女衣衫单薄地在上面跳着舞,目色哀怨。抱厦里,几个少年拥着狐裘,围着暖炉,手里捧着一卷书。
“这卷你是怎么教的来着?”少年脚踏在之前那个被马拖行的青年背上。
“好逸恶劳,耻也!”他一读出声,身侧其他几个少年纷纷拍手大笑。
“你看看!咱两这模样,谁羞耻啊!”少年的靴低沾着泥,用力踩在那青年满是血的一边脸上。
“脏死了,就你这样子还当我的教书先生!”一脚将人踹到了池塘边:“我爹真是瞎了眼。”
那青年本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一脚命都快踹没了,半死不活地躺着岸边。
陆十一就是在这时进了来,长发高高束起,手握长刀,衣服虽是简朴的深色劲装,但腰间还是按照海城时那样,系了轻纱,她身手矫健,脚步轻盈,快步进来时,腰间的轻纱随夜风飞舞,烛火摇曳,晦暗不清,似在她脸上笼了一层轻纱,只透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
狐裘里躺着的几个少年眼都看直了。
“这是哪来的美人……”
一句话音还未落,陆十一已跃至众人面前,长刀的刀身闪着灯火的暖黄,只一瞬,几个少年已了无生息。
舞台上旋转的舞女一转身,便看到血溅了满地,惊得扭了脚跌倒在台子上。
陆十一收了刀,一跃到池子中央,扶起跌倒的舞女:“没事吧……”
那舞女半天说不出话,看着面前少女染血的衣摆,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吓得。
院子里乱作一团,呼救声响起,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陆十一不想在此耗费太多时间,确认那舞女的脚没事,一跃翻出了院墙,隐入了黑暗之中。
县尉家中乱作一团,护宅侍卫赶到时,几个小公子血都流了个干净,询问在场的奴仆舞姬,也只知道是个武功高强的女子进来行的凶。
来者行无影去无踪,查询县衙户籍档案,也没有身高相符合的少女,天还未亮,就差府衙中的官差,去寻城中所有符合年龄的少女,一一审问。
听下人说晚上公子们跟西营的守卫发生了冲突,于是县尉带着一众人,去西营里撒气。
西营里的人平日里本就受了很多气,这次县尉家那几个无法无天的公子死了,话里难免有些幸灾乐祸,这更是激怒了县尉,两拨人直接在街上打了起来。
……
闻人遂摇了摇头,他没料到十一姑娘的刀这般的快。如今全城戒严,他们如果驾着马车离开,会比较麻烦。
陆十一见闻人遂摇头,疑惑不解:“我杀不得吗?”
她从前杀人是没有意识没有记忆的,她甚至都不知道死在自己刀下的都是何许人,这是她第一次凭自己好恶去杀人,况且这些人,还是闻人遂说的,按照律法本就该罚的人。
为什么他会摇头?
闻人遂想要解释,杀了他们会很麻烦,比如现在全城戒严的情况,会给无辜的人惹麻烦,那些无辜受审的少女,亦或是西营的将士,后续甚至会带来更大的冲突。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旁观者,他想告诉陆十一这些都与他两无关,他们只要专心睡好这一觉,早上起来去马市领了马车,直接出城去南方即可。
可是。
这些人确实该死。纵马拖行,残害无辜之人;乱收敛财,鱼肉百姓;官匪勾结,让将士们死伤无数;官商勾结,宗族欺弱。
唉!死了就死了吧……
南泽只是一个缩影,还有章州的事情历历在目,这个王朝已经烂透,陆十一不出这一刀,迟早会有人出这一刀。
况且十一姑娘一路逃命,她从前的非人生活,可能也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
“杀得好!”闻人遂给陆十一递上一方帕子,给她擦刀。
“带上这个”又给他递过来一颗珠子,“戴在身上,换个衣服,我们下楼吃些东西。”
“要出发了吗?”
“嗯,吃完去马市套了车便离开。”
南泽的事情,自然有结束的一天,他们只管向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