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影风踪》尚福辣沃

66、第六十三章

　　众人立时收了掌声，将目光转向那少年。有人替说书先生打抱不平，质问少年：“哪里不对了？你行你来说呀！”

　　少年勾唇一笑，两步跨上了台，从怀中摸出一块绸布，当着众人抖开：“何将军才不是如他所说那般凶悍，他长这样！我亲眼见过，画下来的。”

　　众人皆凝目伸颈，细瞧她手中绸布上的画像，原来如战神般神武的何将军，竟长得如此英俊，还如此年轻。有怀春的少女红了脸颊，心中对何将军的爱慕之情更添了几分。

　　萨然却掀眸看向那少年，准确地说是女扮男装的少女，她应该是真的见过何若风，但因画技有限，只画出了七八分像。

　　说书先生没想到会有人砸场子，瞟了眼那少女手中的画像，摇头教训道：“艺术创作，讲究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我若按这幅相貌来描述何将军，大家听着想着岂不是就变了味？”

　　有人不以为然地起哄道：“胡先生，你还行不行事儿？这讲得也忒不靠谱了！要不还是得镇北的薛先生，讲得虽没这么有意思，但真实啊！”

　　众人闻言，陆续起身，吵嚷着去镇北茶铺听薛先生说书去。原本满当当的茶铺，转瞬间就空了大半。

　　少女将画像收回怀中，打算跟着众人去镇北再听一场，出了茶铺，走过萨然身边时，倏尔伸手，一把将她拉住：“你是不是也听出了那说书先生说得不对？走，咱们去镇北听听，看看另一个说书先生怎么说！”

　　萨然没想到这少女如此自来熟，将胳膊抽回，浅笑着拒绝：“姑娘自去听吧，我不去。”

　　少女大惊失色：“你看出我是女的了？”

　　萨然憋笑点头，她虽穿着男装，但无论声音、相貌，还是身型、姿态，哪一样都是女子。她这一身女扮男装可谓是漏洞百出、欲盖弥彰，除非眼瞎，一般人都看得出来。

　　少女见自己被识破，心有戚戚，顾不上再和萨然搭话，当即匆匆而去。

　　第二天，萨然退了房，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马儿也许是吃饱喝足，休息好了，格外有精神，半个时辰就出了小镇，跑到了几里外的小庙前。因庙门口人来车往十分热闹，道路拥堵，不便通行，那马儿迈不开步，只得在人缝中艰难小步挪着。

　　萨然不明所以，伏低身子，向旁边被挤得满脸通红的村妇打听，此处为何有这么多人？

　　那村妇似被人群挤了半天，有些喘不上气，被人搭话，当即没好气地发泄道：“还不是丧尽天良，遭了报应，生不出孩子，来这儿找补。”

　　萨然被那村妇喷出的唾沫星子溅了半脸，赶紧缩着脖子避开，掀起袖角抹了抹脸。她心里有些后悔，刚刚看到人多，就应该绕路，而不是冒冒失失地挤进来，这下困在此处，不知道还得再挨多久，才能挤出去。

　　她伸手拂了拂马鬃，触手一片湿滑，那马儿奔跑都没出汗，这会儿却被人群给挤出了一身汗。

　　“喂！骑马的！”

　　萨然听到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四下瞧了瞧，只有自己骑着马，那声音应是在叫她无疑。

　　“是你，是你！我在这里！”

　　那声音脆生生的，萨然循声望去，见一丈外的一颗老树上，昨日那少女正一手抱着树杈，一手向她热情挥舞。少女今日没有再做男装打扮，穿着一身素衣，还打着补丁，与镇上的女子装扮无异，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直转，是无法掩饰的聪明相。

　　萨然立时就想起了桂喜，也有着一双相似的眼睛，灵气外漏，却不减义气。因着桂喜的缘由，她不禁对那少女觉得有几分亲近，挥手回道：“我被卡住了，过不去！”

　　“用轻功飞过来，要不你一时半会儿可别想出来！”那少女手挥得更急切，大声给萨然出着主意。

　　萨然坐在马上，倒不怎么觉得挤得难受，就是看着马儿有些遭罪，她想着自己若真用轻功攀到了树上，倒是能给马儿减些重量，遂点头轻跃着脱离了马背，向那少女旁的另一颗老树飞身而去。

　　途中，轻点了几人的肩头借力，只一瞬便落在了老树叉上。

　　人群中顿时骚动加剧，眼瞅着少女从自己头顶飞掠而过，身姿飘飘，不似凡人，遂有人大喊道：“莫不是红娘娘显灵了吧！”

　　立即有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应和，人群骤然收紧，挤得更不透气，一窝蜂地向萨然停驻的那颗老树扑来。

　　萨然没见过这阵势，不禁惊慌，求助地看向旁边树上的少女。

　　少女将萨然的窘况看在眼中，当即轻笑着向她眨眼，示意她莫要担心，而后向着涌过来的人群大声喊道：“大家莫急，她不是红娘娘，只是替红娘娘传话的，红娘娘今日疲乏了，让大家早些散去。莫要冲撞了传话的仙子，惹怒了红娘娘，大家的祈愿可就都达不成了！”

　　村民并不傻，有人高声质疑道：“她传话，怎么都是你说啊！”

　　少女笑得像是山花般灿烂，声音脆脆的透着一丝甜甜的娇憨：“仙子怎会轻易开口，当然是让我帮她传话了。”

　　“可她刚才……骑在马上，明明也……说话了呀？”高声异议的，是之前被萨然询问的泼辣村妇，此时被挤得没个人形，头发散乱，呼吸吃力，却头脑难得的清醒。

　　“那时红娘娘还没显灵，她还只是你我一样的凡人，现在显了灵，连马都不用骑，自己飞来飞去了。”

　　少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信口开河，萨然在旁边听得直愣，见她说得笃定十足的样子，若不是自己就是当事人，萨然差点儿都要信了。

　　“红娘娘是为了大家好，快散了吧！”少女继续朗声劝道。

　　“别听那丫头胡诌，红娘娘的生辰一年才能赶上一次，祈愿最灵验，错过了今日，还得等来年，小鸡都孵了好几窝了，生孩子当然是赶早啦！”人群边上，外围不挤，卖祭品的小贩站在那里，眼见着人群有退去的意思，立时急了，高声拦阻道。

　　“你莫要见利忘义，罔顾红娘娘的旨意，你家媳妇至今肚子里没动静，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吗？你天天在这里，若是顺了红娘娘的意思，早就赏你大胖小子了。”

　　少女没有一丝犹豫地回呛，说到了卖祭品小贩的痛处，那小贩咬牙瞠目指着少女发了半天狠，却没再敢说出半句狠话。

　　“可不是，老钱呐，你说红娘娘那么灵验，怎么就你家天天在庙外守着，却一直没个一儿半女。你没好好想想，是不是挣了黑心钱，触怒了红娘娘啊！”

　　有人认识那小贩，顺着少女的话嘲讽着，那小贩敢怒不敢言，赶紧灰溜溜地收拾了摊子，跑了。

　　众人见状，对那少女所言更信了几分，人群向外散开，陆续有人离去。

　　少女见萨然诧异地看着自己，笑着向她招手：“我这颗树禁得住，你过来，咱俩靠一起坐。”

　　本来与她萍水相逢，萨然并不想与她靠近，但实在是有些好奇，她怎的如此能说会道，想了想，萨然还是借力在树杈上一点，掠上了少女攀着的那颗老树叉上。

　　两人并肩坐在树中间最粗的分支处，并不拥挤，萨然小声问她：“你是镇上的？”

　　少女摇头，伸出两个指头：“刚到小镇两天而已。”

　　“你认识刚刚那个老钱？”

　　“卖祭品的吗？不认识啊。”

　　萨然诧异：“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没有孩子的？”

　　少女眼中光华流转，亮晶晶地忽闪着，开口依旧是脆生生、甜丝丝：“红娘娘告诉的！”

　　萨然想起了可以通灵的大巫，心想少女莫不是可以和红娘娘通灵，如此想来，随即释然，便不再觉得奇怪了。

　　那少女忽然神色一凛，端正了眉眼，看向树下，冷声道：“都说让回去了，为何偏还要过来？你们是要忤逆红娘娘吗？”

　　萨然转头，见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相携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被少女喝住，尴尬地立在树下，一时间犹豫不决，不敢再靠前，又不舍得离开，只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两个少女，满目哀戚。

　　少女摇头叹气，显出一丝怜悯地看向那妻子，轻声安慰道：“红娘娘的意思是，你命中注定无子，若实在想要，只能领养了。你可以问问你的丈夫，是不是有现成的孩子可以抱回来？”

　　二人闻言皆是吃惊，还未开口，那少女竟已知自己的来意，还给指明了化解之法。妻子蹙眉探寻地望着丈夫，丈夫满头的冷汗，拂袖慌乱地擦着。

　　妻子倏尔伸手，一把拽住丈夫的右耳，使劲转了半圈，厉声质问：“说！你是不是和那个小娼妇还没断？”

　　丈夫疼得呲牙咧嘴，一叠声地告饶。

　　少女轻笑了下，随即憋住，继续板着脸，喝道：“大胆，竟在此处撒泼！”

　　夫妻二人立即端正了神色，忙在树下躬身，施礼拜别，而后才各自心怀鬼胎，貌合神离地离开。

　　萨然更觉诧异：“当真是红娘娘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