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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倾欢 ...

  •   午后,日头追西,地上开始浮起烟气。

      这年月,人很疲乏。若就往昔而言,仙浅甚以为自己是一个坚毅的女子。当她年少时,曾有一桩怪病缠身,为此,父亲曾带她到雪灵崖的灵芝洞中找雪妃医治,她在灵芝洞中脱过三次胎,换过三次骨,每一次都是从鬼门关咬牙走过一遭。

      雪妃用曼陀罗使她迷醉,不至于痛苦,但她醒来时,脱胎换骨后的剧痛迅速席卷她全身,甚至不能动弹。但那时,她都没有淌过一滴眼泪。

      她因久治难愈的怪病身体孱弱,饱受痛苦,曾在一次脱胎换骨后沉思生命的意义,那时她思索:“既然或者只有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难道不如死去了解脱吗?”她想到遂古一位英贤的慨叹:“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深以为然,又擅自在后附加了一句:“生既飘零,死犹甘露。”便挥泪写下一封绝命书,上道:“祈愿甚众,所握甚寡。”便站在高高的崖尖上,眺望下方一望无际的深渊,想到:自此跳下,所有的痛苦就烟消云散了。

      那时她想到生与死,甚赞同一位古人的意思:“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那时她才一千岁出头,生命幼小,自觉就算逝去也不会对这世界有什么损失,自己的至亲,就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或许会为此伤心,但那也是暂时的,随时光推移,终会消散。况且,自己有众位姐姐,不至于使他们往下看时觉得膝下凄凉,不得安慰。

      这样思索清楚,她便思索:这世上可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直到为之抛舍生命。

      那时,一卷太古神书浮现在她脑海中,仿佛在对她说:“你当为我而活。”她便从雪灵崖上回转身来,从此不再挂念死亡,乃为那一卷神书活着。坚定地走下去,直到最后的意思浮现。

      然岁月悠悠,路途慢慢,生命已在不断绵延的远程中消耗,疲倦一点点腐蚀这她的心焰,那卷书的意思难见清晰。仍需跋涉,到未知的时空结点。

      第三次蜕皮换骨之后,她身体乏弱,不能动弹,却仍坚持着爬起来,将一碗蔬菜瘦肉粥一点一点啜食净尽,也是为此。从此她躯体再不是为她活着,乃是为那一卷悬救她生命的书卷。当世事飘移之后,她回想那时自己的坚毅勇力,仍觉可以安慰己心。但那时她所献出的带有崇敬的爱难免不有自我感动的性质。

      她守那古卷,如同凡世的守财奴一般,珍惜得要紧。

      但须知,所有执念终须破去,于无形无情的天道面前,私意隐藏必招咒诅。

      当那之后的时节,她沉郁于混沌中,也遇见了上琰,她感激上琰教导她许多神族的道,也知晓他在暗中护卫她的道路,便觉一切平静渊流中,时有花蕊静放。她也时常热泪盈眶。

      她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时候,就看不见周围的人。但却喜爱许多人身上的品格,莫绯是一个、肃毅是一个,白瑶是一个。那时还有一个少年,名唤倾欢,也颇得仙浅喜爱。仙浅多少也发觉了,她总格外看好那些沉默寡言但却成绩斐然的人,最好再有点世人无法认可的怪癖,她就更加喜悦激动了。梦中的上琰是如此、肃毅是如此,倾欢也是如此。不过倾欢的行为较之肃毅要保守规矩许多。只是眉目间偶尔叛逆的光使得仙浅为之嬉笑。

      倾欢的形象后来成为仙浅意识中的标杆,使她在踽踽独行的日子不觉孤独可耻。

      在雪域学堂的时候,仙浅时常看见倾欢于热闹的人群中独行,然而他腰板挺直、目视前方、神情淡漠,不惧周围可能出现的任何目光,仙浅在心中自然对他很是欣赏,觉得他颇有那种“以中有足乐者”的气质。后来,落到一群以孤独为耻的人中间——至少他们中有一两个有这样的认知,而这已足够了,仙浅常感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那时孤寂喑哑的日子,倾欢的形象就在她面前光辉了起来。她也就不顾及那些辛讽黏腻的目光了。

      她与倾欢也有过一些交集,第一次是倾欢来找她帮个什么忙,她戏笑道:“叫姐姐就如你所愿!”

      倾欢当即羞涩地低了一下头,随即抬起来头对她笑道:“姐。”那双如丝的眼睛不无魅惑。

      仙浅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却也心情大好,当即答允了他的请求。那时她常以这样的方式逗乐身边的少年,许多少年,如钟彦、寒立、夫林都不肯遂她的意的,千方百计要避开被她占便宜这条路去达到目的。有一次她这样逗夫林,夫林照常跟她讲价,她笑道:“我之前让倾欢喊我姐姐,他倒很爽快呢。你怎么不学学人家?”

      夫林便笑着说:“谁像倾欢,他没节操!丢我们男修的脸。”

      仙浅与他们玩笑时,却不知道欠下的债后来都要偿还。

      第二次与倾欢有交集是仙浅主动找他。那时师长给他们安排了一些任务,仙浅的时间档不合宜,倾欢的却合宜,她便想提出与倾欢交换做任务的时间档。当她在午间找到在溪边饮水的倾欢时,说了这件事,倾欢才吞下一口水,轻飘飘地说:“行。”她当即喜出望外地道谢,到他的那个时间档去工作时,倾欢却来找到她,责问她:“你怎么在这里?”仙浅反而疑惑,问道:“之前你在溪边饮水的时候,我问你可否交换时间档,你当时说行的。”

      倾欢严肃地望着她,微怒道:“我说不行的。”

      仙浅更加疑惑,显然也有些慌了,她也觉得自己听错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当时溪中有汩汩的水声,倾欢的声音又轻飘飘的,她又情绪急迫,没听真也实属正常。便开始懊悔起自己的草率大意来。

      这时,倾欢望着她,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回去!”

      仙浅有些委屈,又不肯放弃所得的,就央求道:“不,对不起,当时是我听错了,现在请你跟我交换可以吗?我那个时间点真不方便。”

      倾欢冷冷道:“关我什么事!”

      仙浅便更加卑微道:“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想到自己昔时对倾欢的戏弄,又赎罪补偿般道:“我叫你一声兄长总行了吧!”

      倾欢转身就走,仙浅便在后面追随他,边追随他边喊道:“兄长、好兄长,求你了!”

      到上一层青石阶梯的时候,倾欢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她,问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换?”

      仙浅以满眼的无辜望着他,不无可怜道:“我以为你会同意的。”

      “切!”倾欢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却在那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笑了一下,但随即掩饰住了,仍淡淡地说:“仅此一次。”随后他从青石台阶上下来,回到学堂,算是答应了仙浅。而仙浅回到自己的任务岗位的时候,只是悄悄拍着胸脯,庆幸保住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而今回想起来,仙浅也难免觉得自己有些低声下气,但那时年少天真,肆意挥洒,谁又在意呢?

      与倾欢的第三次交集,就是雪域学堂学成时的告别宴会上。那时师长让年少的他们围着雪原上的烛火手拉手站成一圈,共同唱诵别离歌——这是历年来的告别形式。

      仙浅的好友青蓿发现自己右边站着男修,不肯与男修手拉手,但仙浅觉得无所谓,就答应了与青蓿调换位置,青蓿就站在了仙浅左边,而仙浅右边的却是倾欢。当时思绪无邪,二人也都大方地牵手,就当完成一个仪式,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宴会散后,他们松开手之后,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仙浅少年时的许多举动是疯狂的,然而她自己却不觉得,因为她恣意、张狂、自由惯了,又总是小心注意着不踩受罚的红线,所以也畅然无阻,当然,回想起来,也得感谢那时她的同侪们的宽宏大度,不以她的玩笑打闹为过分。

      在告别宴之后,有一场聚餐,在同蓝烟从溪边濯手回来,看见自己和蓝烟那个筵席上坐着肃毅和倾欢二人,仙浅看了肃毅就欢喜,在经过肃毅的时候,就伸手捏了捏肃毅的脸颊,肃毅便捂住脸颊,笑着对仙浅说:“你居然摸我的脸,你要对我负责!”仙浅亦回望他,笑道:“我很愿意!”又问:“你手上是什么啊,怎么湿黏黏的?”仙浅摊开两手道:“我刚洗手的。”那时倾欢坐在肃毅对面,全程看着这一幕,怔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动作,甚至眼珠还随仙浅移过一阵,似在疑惑她的行径,仙浅只笑着,自行其是,不以为意。

      当他们同在筵席上用餐时,仙浅旁边的肃毅取过一些清水来淘白米饭,仙浅见了,就关心他,提醒道:“用水淘饭对胃肠不好。”

      肃毅没听清,“啊?”了一声表示疑惑,当着人多,仙浅不好再重复一遍,就低头吞咽自己碗里的饭,想等众人不再关注这边时再重申一遍。孰料肃毅这时揣测她的话,兀自回道:“我奶奶曾说,能吃是福。”仙浅刚想点头予以肯定并重新解释自己方才的话时,对面传来倾欢诙谐幽默的声音,他微微笑道:“肃毅,你真好福气。”肃毅亦笑骂回道:“滚!”席上多有为之嬉笑的。仙浅亦觉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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