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唐沐酒

29、消息。【回忆】

　　演出顺利结束后，洛烨问关艮怎么想到要给自己录像。其实前排也有校领导请来的摄影师全程为他们录像，如果想要影片的话，作为学生直接去要就可以了。但关艮觉得这终究没有自己亲手录下来的有价值。

　　关艮手中的摄影机看上去不算太新，但洛烨曾经并没见过关艮用摄影机。因此他在心中暗自推测这个摄影机或许是关艮新买来的。

　　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他心下愉悦不少，但他也没有刻意开口去问。

　　两人并行回去的时候，洛烨扭头看着关艮的侧脸，突然开口道：“什么时候给我看看这个视频？”

　　关艮却突然笑了，他装作把摄影机藏起来的模样，回道：“不给你看。”

　　洛烨也有些忍俊不禁，他笑骂道：“混小子，录哥还不让哥看了，真有够坏。”

　　关艮也没回答，就只是侧首看着洛烨。洛烨的笑脸在关艮眼中，仿佛每一秒画面都能够定格。

　　关艮自己就好像变身成为了松下摄影机，每一次开机只为洛烨，每一次录影只为保留他的身影。仿佛对面这人若是不好好的被留下，就会随时随刻消失似地，实在是太过珍贵了。

　　关艮突然就明白，贝壳为什么会把珍珠放在自己的壳子中。哪怕珍珠并不是一个名贵的珠宝，但贝壳依旧会让它自己的身体之中，不给外人留一点遐想空间。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珍重了，以至于就想把所有的好只留给自己一个人欣赏，生怕别人发现后夺走了。

　　在楼前分离的时候，关艮还在想，要什么时候去给洛烨表白。他不想错过今天这种时机，而且歌词实在是太过于暧昧，这种种表现，都很难让关艮不去怀疑洛烨其实看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在故意逗自己玩。

　　他甚至想向天发誓，他关艮此时此刻心中虽有少年冲动的劲，但是不多，他完全能保证自己的理智，他能确信自己并非一时兴起，他就是想未来都和洛烨呆在一起。

　　可到最后，洛烨对着他挥手告别，走回自己家的时候，关艮还是没能把告白说出口。他有些懊恼，看了眼手机锁屏上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这一天才过去，他闷着声，在楼下的秋千上坐着沉思。

　　洛烨回到家中之后，放下了身上的吉他和贝斯，随后站在玄关处呆楞着。片刻后，他突然傻笑了一下。

　　他脑子里在想关艮。他发现关艮害羞的时候，不仅会身子僵硬、脸红，除此之外连沉默也是这个含义。之前他总是在关艮生气的时候发现对方沉默，最近倒是看出他害羞的时候也会不说话了。

　　着实是太可爱。

　　屋内的草莓形状的灯发出白色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他的心情十分愉悦，哪怕家中空无一人，他也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他换好鞋往屋内走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心下漏了一拍，拿起来查看却发现并不是关艮。他抿了抿唇，接下了这个陌生来电。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她道：“喂，你是洛烨吗？”

　　洛烨有些疑惑，道：“是，怎么了？”

　　那女人的背景音也有些杂乱，听起来像是在街道上狂奔：“你妈妈是袁钰、爸爸是洛玉相，是不是？”

　　对方准确无误地爆出了自己父母和自己的名字，这让洛烨心下一惊。他胸腔中的心脏不断地鸣响，他直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的喉间有些发涩，开口道：“……是，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女人像是走到了某处安静的地方，她有些着急，但却尽量平静开口道：“你听我说，洛烨。你爸妈在高速路上出事了，我是你爸爸的同事，你妈妈的朋友现在也在往医院赶。他们现在在H市的人民医院，状况如何暂时还不清楚……可以的话麻烦你尽快来一趟，好吗？”

　　洛烨只觉得自己瞬间坠入冰窖，他面色惨白。先前银白色的灯光显得柔和温暖，现如今却只像是自地狱而来的森森寒气堆积而成。他的血液倒流，方才还愉快着的内心突然之间被拉入无边苦痛之中，他几乎快要直不起身子。

　　“洛烨，你还在听吗？”

　　“我很快就来。”洛烨道了声，便挂断了电话。

　　他有一瞬间在思考，这会不会是个骗子，只是和他开个玩笑。可是不安在他的心底不断扩散，拨给母亲一个又一个电话无人接听让他感到恐惧。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换了鞋子就要出门。刚打开门，却又看见了关艮的脸。

　　洛烨不知道现在要如何去面对关艮，他脑中混乱一团，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关艮。

　　关艮察觉到洛烨的脸色不是很好，便开口道：“你……怎么了？要去哪？”

　　“没事，我去拿个东西。”洛烨偏了头，关上了门。

　　“我陪你一起吧？”关艮道。

　　“不用了。”洛烨加快步伐往外走。

　　关艮其实在楼下踌躇了好一阵子，打算上来表白，却不成想遇到这样的洛烨。他有些疑惑道：“真的不用？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可以陪你……”

　　“不用！你还要我说几遍？”洛烨低声吼了出来，随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扭头说了声‘抱歉，是哥对不住你’。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随着气流飘散在空中。关艮没有再跟上去，但却心中有些紧张，他总觉得洛烨似乎真的会这样消失不见。

　　他知道洛烨的脾气，如果事情不严重的话，他不会那么着急。向来吊儿郎当的人突然恢复正形，那说明确实是有大事发生了。但洛烨不想让人跟着一起……关艮轻轻垂下脑袋，心道算了，等洛烨回来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洛烨找了私人司机，包了车，大晚上就动身往H市赶。等到了天明的时候，才总算是到了地方。他给了钱便立刻下车，奔着之前那人说的病房去。

　　等到了地方，他面无血色，才发现这里是重症监护室。门外坐着两个女人，看样子他们也在这里守了很久。洛烨慢慢走了过去，而后低下头，嗓音发哑：“……你们是……？”

　　两个女人很显然也是一夜未眠，见洛烨来了面上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其中一个女人站起身，做了自我介绍，洛烨听出她就是打电话的那个人。

　　“我是赵颖，你父亲的上司。原本交通事故发生之后……交警那边应该先联系你的，但是你父亲的手机当时损坏了，找不到你的手机号码。之前他在我这里填文件的时候写了家人的号码，所以我调出来先给你打了电话。交警的电话打给你了吗？”赵颖看上去有些疲惫。

　　洛烨点了点头，而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声音有些疲惫：“……打了，警察说，我爸妈是遇到车祸……”

　　“……是这样。而且原本，你父母应该……也通知家里人。但你的祖父祖母，还有外祖父外祖母好像……”赵颖没有继续说下去。

　　洛烨阖上眼眸，他明白赵颖话语未完的意思。他父亲是福利院长大的，母亲是被一个家庭领养的。父亲暂且不说，母亲的领养家庭是不愿意来掏医疗费的。

　　“你不必担心医疗费，小洛。”另一个女人开了口，她是短发，但人却很憔悴。洛烨没见过她，但推测她应该是母亲的朋友。

　　短发女人继续道：“……医疗费会让肇事者承担，虽然肇事者本人并不在这里。”

　　洛烨面上无所谓似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似乎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细细看去，会发现他的瞳孔根本没有聚焦。

　　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事情。他现在根本不在意医疗费的事情，他只想知道父母究竟如何了。光是看见重症监护室这几个大字，他的脑中就要被混乱塞满了。

　　交警很快就来了，看上去也是连夜加了班，来的是个男人，身后跟了一个拿着文件袋的小姑娘。

　　交警见了洛烨，而后开口道：“你是他们的独生子，洛烨。已经年满十八了…是吧。”

　　洛烨木着脸站起身，平淡道：“嗯。我爸妈……是怎么回事。我想问问经过。”

　　交警偏了下头，身后的小姑娘便将文件取出看了一会，而后开口对着洛烨轻声道：“你的父母在高速路段途径收费站的时候，被一辆拉货的大车从侧面直直撞击。你父亲的车被当场撞翻，在地面翻滚了很多圈，随后车辆开始着火。安全气囊打开，但当时车子整个翻起，你父母遇到撞击昏迷受伤是一方面……脊椎受到压迫性命垂危是另一方面。”

　　可以看出，小姑娘说的很轻柔，生怕洛烨会情绪崩溃。但洛烨没有。早晨六点的医院还是静的不像话，似乎只要无声弥漫，就能将一切不愿意接受到的消息吞噬。

　　洛烨扯了下嘴角，他声音沙哑道：“……大车司机呢。”

　　小姑娘有些紧张，看了眼交警，而后开口道：“……你父母当时所在的高速路段，是桥上的路段。下方是河流……司机当时应该是疲劳驾驶，货车将围栏撞开，整辆车从高空坠入河底……我们先前夜晚就是在打捞车辆。现在已经捞出了，司机是当场死亡。”

　　洛烨垂着眼，他头一次生出了无言的感觉。

　　他只觉得就连呼吸都是痛的，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说什么去回答这件事情。他恨透了肇事者，为什么偏偏撞的是自己父母的车辆。但现在警察告诉他，肇事者已经死了，似乎是在用命换命了。他没有出声。

　　过了很久，小姑娘听见洛烨放的很轻的声音，他开了口：“……可我的爸妈……”

　　最后的话，洛烨没能成功说出口。他浑身都很无力，整个人像是被一股透明的气包裹起来。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他看着赵颖喃喃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开车上高速，我爸的假期应该还没结束才对……”

　　赵颖看上去有些为难，她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洛烨。但这犹豫的一瞬间，被洛烨抓住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爸妈现在在里面躺着，我有权利知道他们是要去哪里……”

　　赵颖垂着头，看上去神情很疲惫，她像是在做挣扎，最后开口道：“……你父亲之前和我说，‘我儿子长大了，高考的成绩很不错，虽然还没被录取，但是音乐的分很高。我之前总觉得他玩音乐唱摇滚没个正形，不过现在觉得还是挺争气的。我和我老婆准备偷偷回去，看看儿子表演的节目’。”

　　寥寥数语，洛烨面上血色尽失。他一瞬间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之前和母亲打电话的时候，他总以为母亲根本没有认真听他说话。因为袁钰向来都是如此，总是会忽略洛烨。虽说也会经常出现吓洛烨一跳，但当时的那个情况……洛烨根本没有察觉到母亲的真正意图。

　　他恨透了自己。如果不是他打了那通电话，如果不是他喜欢玩音乐、唱摇滚，如果不是他没有告诉母亲确切的日期……爸妈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开车回来。

　　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玩音乐是错误的。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唱出的歌是如此动听。但现在，悔恨却如影随形，像是一只甩不掉的恶魔一般，俯身在他的身上。

　　重症监护室的门被打开，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后跟着几个医生。老人在见到洛烨几人之后，顺着目光看到了身后的交警。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下了步伐，而后深深的弯腰鞠了一躬。头却一直没有抬起。

　　洛烨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交警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哑声道：“……去通知部门，开死亡证明。”

　　洛烨心下的情绪翻滚着，他的眼眶湿润起来，泪水满溢，不断地从眼眶中掉出，又顺着脸颊滑落。到目前为止，他的情绪才展露了出来。

　　年迈的医生没有直起腰，身后的医生也都没有抬起身子。直到洛烨鼻音浓重，开口道：“…尽力了，起来吧。”

　　他转了身，走到消防通道里，切切实实地哭了一场。刚开始只是眼泪无声的掉落，随后，嗓音中带上呜咽和哽咽，到了最后，便是遏制不住地放声痛哭。他没有爸妈了。

　　他无法接受父母是因为要来看自己表演这样的小事走的，这分明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爸妈为什么想回来？是为了见自己吗？还是单纯的想听自己唱歌？非得这一次不可吗？

　　洛烨脑中的疑问很多，但却全部都像是电话线一般混在一起，他脑中思考的问题已经丢失了所有逻辑，就连自言自语都是颠三倒四，完全没有了先前冷静自持的模样。

　　他哭了很久，直到消防通道里洒满了正午的阳光。他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鼻涕，而后带着那双哭肿的眼睛走了出去。

　　死亡证明被交警带了过来，洛烨看过，便没再碰。根据法律规定，他应当被交给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赡养，但他没有这些亲人，家中也没有兄弟姐妹。

　　洛烨低着头，和交警说明了情况，警察问洛烨自己的意愿，他现在已经年满十八，如果愿意可以在房子过户之后独立，如果不愿，警察这边也会去联系当时领养母亲的人家。

　　洛烨轻轻缓缓地摇了摇头，选择了一个人。

　　交警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到洛烨的模样，便也不再继续劝。

　　所有流程顺利地走完了，洛烨才知道，原来父母生活这半辈子，一张白纸黑字就能轻飘飘地将人终结掉。

　　他的脑中很乱，很疼，发酸发涨。他将一切过错归根于自己与音乐，原来音乐并非是幸运的代表，它在自己手中，是克父克母的不幸源泉。或许更为不幸的，是自己本人才对。

　　洛烨全程都没说出几个字，在察觉到恶心情绪的时候，他脑中却无法遏制地出现了关艮的脸。

　　关艮才十六岁，不该和这样的自己混在一起。他的前途和未来是不可计量的。

　　洛烨心中钝痛，但他却无法压抑。他喜欢关艮，但不想、也不能和关艮在一起。

　　不想，是因为他不愿背负着这样沉重的音乐路和关艮一起，关艮还是依旧那么阳光，犹若山间的清风吹过。
　　不能，是因为他没了资格和权力。他这样无父无母，在这世上已经没了依靠。

　　关艮和他在一起，除了受世人眼光指责之外，得到的一切都是不完整的，就连现在，自己甚至不能分神去保证目前能够全身心地投入着爱他。

　　爱意好浓重。浓重地让洛烨因痛苦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