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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情谊(一) ...

  •   明日就是出宫的日子。

      萧疏老早就睡下了,玉珂在自己的卧房中点了灯烛,半边身体却隐在黑暗中。

      “我一直在等你来。我与崔宫正是一起进宫的同乡,原以为会一直在宫中相伴到老,不想分别的时日竟这样快。”玉珂看着手上的匣子,耳边掠过侍奉德妃的于女使的话。

      “她走之前给你留下了这个匣子,小册子里记着她这许多年来为你打听的消息,旁边的首饰和金叶子是她从前给你凑的嫁妆,算是你的私产,用起来方便些,你一并收好罢。”

      玉珂眼里就蓄起了泪水,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于女使顿了顿又道:“你生得出挑,当年教坊挑舞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愿去?听闻教坊司有个舞姬进了太子东宫。”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我阿爹和阿娘不会希望我当一个舞姬。”玉珂仰起脸,将泪水收回眼眶,一双眼睛却更加清明,“当年多谢德妃娘娘为我周旋,我的名字才被划掉。”

      于女使有些惋惜:“可惜当年我们娘娘被丽妃娘娘盯得紧,不好将你捞出掖廷,否则放在身边,那几年你也会少受些磋磨。”

      玉珂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轻轻摇了摇头:“当年我跪在长街的角落那么久,只有德妃娘娘停下来询问我缘由,这份恩情没齿难忘。何况,若不是经历这么多,我也遇不到您和崔宫正……”

      于女使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你是个好孩子……”

      烛火轻微跳跃起来,将玉珂的思绪拉到了眼前。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点点打开了桌案上的匣子,入目却是一阵珠光宝气。

      一叠整整齐齐的金叶子、参差交错的金钗,镶嵌了各种各样的宝石,一只鼓鼓囊囊的锦囊,装满了金豆子。

      玉珂的心跳漏了一拍。

      崔宫正身上还有银钱吗?

      没有银钱傍身,她到了那个老鳏夫家里会不会被欺负?

      自崔宫正出宫那日便郁结在心的那口气散了,玉珂咬着袖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却难以控制地弯了下去,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任由眼泪坠落地面。

      儿时的空白记忆是她一直想要填补的缺失,她以为崔宫正不理解,于是自顾自任性、带着一腔孤勇闯出了崔宫正为她建造的保护圈,得见天颜。

      可崔宫正早就看出了身边那个小丫头的心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所有的赏赐小心翼翼捧到一起,给了那个跌跌撞撞长大的丫头能拿出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这些东西绕了那么多个弯才被自己看见?

      她想起幼时,冒尖出头的时候崔宫正会板起脸,用两指宽的竹板打她的手心,直到玉珂从“我没错!”改口到“我再不冒尖出头了。”

      当差的时候出了差错,崔宫正照罚不误,却会在夜里用上好的伤药为她疗伤,玉珂装睡,那带着馨香的手腕便擦过脸颊。

      崔宫正总会说:“我没有大本事,只能护着你在尚宫局叫人挑不出错处,今后接了我的班,照着我的法子做总不会出错,旁人也定会服你。”

      可是崔宫正去了哪里?

      玉珂用手捂住眼睛,泪水却依旧从指缝渗了出来。

      老鳏夫不是个靠谱的!崔宫正才四十出头,她还这么年轻!

      玉珂猛地起身,她要找到崔宫正亲眼看看!

      灯火晃动间,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玉珂用力擦干泪水,仰着头一边深呼吸一边整理思绪,没有注意到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萧疏心情有些沉重地回到寝殿。

      玉珂无声的眼泪就像一把重锤,每一下都敲在了他的心尖,那种酸涩与痛苦,他仿佛能够感同身受。

      萧疏抬眼,白天一同下棋的残局还摆在棋盘上,他仿佛看见那个皱着眉头思索的倩影。

      萧疏很少遇见这种棋逢对手的情况,他的棋风霸道,总是剑走偏锋,让人防不胜防,几乎没什么人愿意陪他下棋,连教他下棋的魏太傅也不愿意。

      但玉珂不同,她的棋风沉稳,带着走一步看三步的谨慎,萧疏的圈套总是还未成形便被阻断,这种感觉新奇到让他上瘾。

      就像对偷偷观察玉珂的行为上瘾一般。

      只是他没想到会看见玉珂独自在深夜失声痛哭。

      夜色凉如水,一墙之隔,有人彻夜难眠,有人从废墟中找到坚持的勇气。

      .

      “国师大人,您瞧这院子如何?”杨内侍弯着腰,将萧疏引进国师府的后院,“听闻大人喜爱观星,圣人特意嘱咐建了座观星台。”

      萧疏起了点兴趣:“哦?带我去看看。”

      玉珂有点心不在焉地跟在身后,就见杨内侍指着一座三层楼高的亭子道:“就是那了,前方是新挖的湖,夏日能种红莲,观星赏花一并做了;冬日找四个帘子一封,再添上炭火,就是个封闭的小亭子,也不会觉着冷,还能赏湖对面的梅花。”

      萧疏点点头以示满意。

      杨内侍脸上的笑容更真了:“国师大人喜静,不需太多人伺候,景致便做得细了些,不知大人还有什么添减的?”

      原本只是客套话,可萧疏却一本正经道:“正院有些空,能不能种几株银杏?”

      杨内侍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自然使得,只是大人已经住进来了,这几日府里还要有几个侍候银杏的奴才,不知会不会扰了大人清梦。”

      “无妨,我可以自己侍弄,杨总管叫人先种上便是。”

      杨内侍松了口气:“好说好说,既如此,奴便回宫向圣人回禀,种树的人稍后就到。”

      玉珂立在萧疏身后,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萧疏,片刻后又收回眼神,定定望着自己的脚尖。

      “玉珂不想看银杏吗?”萧疏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一样问道,“我瞧着宫中没有种银杏的,想是因为银杏果有异味,但银杏寓意坚韧执着,我觉得很像玉珂,所以想着种几株。”

      玉珂不明所以,但这几日和萧疏总是一同下棋,相处也算融洽,便道:“奴听大人说过,天静宫后山的银杏林很美。”

      萧疏转过身来,十分温和地笑道:“正是,所以希望你能看见。”

      那双凤眼的光芒亮得刺眼,玉珂下意识垂下眼睛避开:“多谢大人。”

      看出玉珂兴致不高,萧疏猜测是昨晚的缘故,有心活跃气氛,脑子里忽然想起了玉珂提到过的朋友,试探着开了口:“三日后的宫宴,玉珂想去吗?”

      玉珂果然振奋起来:“大人可以带奴去吗?”

      萧疏如果身后有尾巴,现在一定摇得飞快,偏偏面上不动声色:“自然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玉珂急急问道。

      萧疏佯装皱眉:“大人我天人之姿,玉珂你作为我的贴身宫女,有些过于朴素了,不能体现我的风姿。”

      玉珂有些不能理解,开了几次口都没说出一个字。

      萧疏心情大好,率先跨出长廊,向门外走去:“玉珂跟紧我,带你逛逛长安街,好好选些物件。”

      这就……出宫了?

      玉珂有些难以置信,直到穿梭在叫卖的小贩中时,她才有了实感。

      跟着萧疏的好处除了睡好觉之外,又多了一条:可以自由出宫,不再需要圣上的口谕,或是任何自己难以触及的令牌。

      玉珂莫名有些兴奋,在宫外是不是能够获得更多信息了?关于崔宫正嫁的老言官、关于小册子上模模糊糊的记录……都有了证实的机会!

      萧疏走了一会儿,身后的脚步突然消失了。

      他连忙回头,就见玉珂站在一个卖纸鸢的小摊前发呆。

      一身鹅黄的简单襦裙,发髻上只簪了几朵珠花,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衣衫,但被那嵌在白皙皮肤上的明亮双眼一衬,便是连长安艳名最盛的西域舞姬也比不过。

      萧疏默默想着,从身边的小摊顺手买了一支桃花簪握在掌中,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停在玉珂身侧:“你想要放纸鸢?”

      那双明亮的眼睛转了过来,清澈又坦荡。

      萧疏心头紧了紧,故作高深道:“也不是不行,左右宫宴还早,我也无事可做,带你去西郊,那里视野开阔。”

      跟着萧疏果然能够自如出入长安城!玉珂心里暗暗欣喜,眼里也露出难以控制的喜悦。

      萧疏看见那双眼睛微微弯了一点弧度,心里便更加雀跃:“你挑个纸鸢吧,我们再逛一逛。”

      玉珂重重点了点头。

      是的,好好盯着萧疏别让他犯事,自己才能有长久的差事,可以找崔宫正,可以调查身世,可以看看宫外的好风光……

      她真心实意对着萧疏蹲身行礼:“多谢国师大人。”

      萧疏终于忍不住,天然上扬的嘴角扬得更高,将手中的白衣桃花簪轻轻一抛,眼见玉珂手忙脚乱伸手接住后,才不紧不慢道:“玉珂知礼,又侍候得极好,大人我赏你的,因为你的珠花太丑了。”

      玉珂将桃花簪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用心记住了萧疏的偏好——萧疏是她明面上的主子,当然要事事以主子的喜好为先。

      “多谢大人!”玉珂肃然道,伸手取下了所有珠花,然后将桃花簪小心翼翼插进了发间。

      乌黑的发间探出一朵红,侧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花苞,似乎在探头探脑。

      萧疏耳朵突然有点烫,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双耳结:“别愣着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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