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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端倪(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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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内侍到三清殿的时候,萧疏已经梳洗完毕重新睡下了。
听到小宫女的通报,玉珂急忙将鬓边还有些湿润的碎发整理好,从后院的偏殿向前院飞快而去。
杨内侍的表情有些肃穆,脸色也不太好看,玉珂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杨总管,可是有要事要寻国师大人?昨夜大人醉了酒,现下还睡着,我这就去叫。”
“不必,圣人有话问你。”杨内侍微微抬起白胖的右手,朝着大明宫的方向指了指,“玉司正若是拾掇好了,这就赶紧吧。”
玉珂连忙垂首应诺,亦步亦趋跟在了杨内侍身后。
不同于上次的亲和,这次的杨内侍颇为沉默,还带着一股隐隐的不满。
玉珂摸不着头脑,又有些畏惧自己的失职,连忙将萧疏这几天的言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等到了大明宫的书房,玉珂像往常一样垂着头跨过门槛,可人还没有站定,便听身后传来了门扉紧闭的声响。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在这样的环境下,竟莫名想起了崔宫正留给自己的令牌。
拿到之后还没有试着联系人就去了宫外,等抽出时间得好好看看用法。
正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碰撞,按照玉珂侍奉御前那几日的观察,应当是圣人将手中的象牙毛笔放在笔托上的声音。
她直了直腰,却将头垂得更低。
“此次出宫顺利吗?”惠帝缓缓开口,声音很柔和,可其中蕴含的那十成十的上位者气势却难以忽略。
玉珂先整理了一番措辞,因为圣人想听的必然不会是案子的内容,这些东西韩少卿和江照年会回禀,圣人单独叫自己,想听的便只是与国师大人有关的信息。
念头一转,她沉声道:“回陛下,此次天静宫之行国师大人很稳妥,并未过多干涉其他几位大人。”
“听说国师大人遇刺了?”
玉珂顿了一会儿才道:“陛下放心,国师大人武艺高强,黑衣人未能近身,因而不曾受伤。”
惠帝仿佛不太在意,随口问道:“还有吗?”
“回陛下,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玉珂呼出一口气,老老实实坦白道,“到达天静宫的第一晚,国师大人用计让奴睡着后,去了别的地方,脸上似乎还……挨了巴掌,多的奴就问不出来了。”
惠帝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半晌后才道:“韩千尘说你也参与了查案?”
玉珂感到一滴巨大的冷汗顺着背心滑下。
自己怎么会昏了头去那里逞能!
圣人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怪罪吗?
玉珂万分害怕,心里却十分明白,圣人会问出来就不是不能听解释,怕的只是自己的解释不顺圣人的意!
她强装镇定地认错,平平稳稳叩首顿地:“奴空有雕虫小技,又没有见过世面,做出这等过界的行为,请陛下责罚。”
惠帝突然笑了,他起身绕过桌案,玉珂只能看见一双赤黄色绣云纹的靴子从面前走过。
“朕又没有怪你,只是觉得你很聪明,朕没有错看。”惠帝不过四十有余,身上带着常年修道的儒雅随和之意,玉珂却不敢忽略他的每一个字。
果然,惠帝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道:“玉珂,听闻国师大人很看重你,你掺和进去,想必也是他怂恿。”
玉珂觉得似乎不是这样的,但这样的情境下,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你可知国师大人姓什么?”惠帝的话转得没头没脑,玉珂心里的鼓却越敲越大声。
她伏在地面,一滴汗顺着鬓角流到眼里也不敢眨动:“国师大人说,他姓萧。”
“你先起来吧。”
玉珂心里有些猜测,慢慢朝着惠帝的方向直起身,
就见那双盛满威严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带着冷漠的审判之意。
“这个萧,是前朝皇室的萧。”惠帝嘴唇轻动,缓慢吐出几个字。
玉珂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国师大人竟然是……前朝后裔!
前朝末代帝王做出如此残暴之事,他的后裔还能自如地在我朝奔走行动?
像是看出了玉珂眼里的惊慌和愤怒,惠帝终于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萧疏是个可用之人,你也是个可用之人,朕希望你们都为朕所用,而不是你为他所用。”
“奴谨遵陛下旨意!”玉珂立刻表明立场,惊鸿一瞥之间,她看见了圣人微微翘起的嘴角。
圣人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原来只是想对自己警告一番,好在自己没有被萧疏的迷魂计影响。
玉珂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她会好好盯着这个前朝后裔,绝不会让他做出任何不义之事!
惠帝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朝着玉珂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萧疏总归是外男,不能总是住在宫里,好在国师府将要完工,届时你与他一同住进去。”
玉珂乖乖地站在原地听命,然后肃然应诺,小心翼翼退出书房,合上了大门。
杨内侍现在台阶上,目送玉珂的背影一点点离开,面上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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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大明宫并未花费太多时间,估摸着时候尚早,玉珂拐了个弯朝御花园走去。
许是因为立了春,这几日天色十分温暖,御花园中的不少花花草草都发出了嫩芽。
玉珂原本也觉得这样的景致是巧夺天工,但脑子里总是时不时想起萧疏描述的场景。
天工是自由的,无拘无束,不会容不下飘零的枯枝败叶,也不会将嫩芽看作难遇的珍宝一般呵护。
玉珂正胡思乱想,直愣愣看着花园中那片满是花苞的桃树发呆,忽然听见一旁传来一阵喧嚣的吵嚷。
她绕过那片桃林,就见前方的小径上挤挤攘攘,站了不少人。
那片位置是……迎春花的地方?
“这迎春打理得不错,花苞均匀,眼瞧着再过几日就能开花了,是哪个小丫头在侍候?”
是一管有些绵软的音调,尾音上扬着,带了点愉悦的好奇。
原来是丽妃娘娘出来赏花了。
一个小宫女被推了出来,正是前些日子玉珂见过的小宫女。
“启禀娘娘,是……是奴在侍候。”鹅黄色的小小一团,半蹲在丽妃和一大群乌泱泱的侍女身前,许是因为紧张,声音不停地颤抖。
丽妃伸出染了粉色蔻丹的手,将地上的宫女扶了起来:“别怕,本宫正要赏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半跪在地面,小声道:“奴名秋濯。”
“好名字。”丽妃稍一抬手,旁边的大宫女便躬身将秋濯扶了起来,“本宫瞧着你很会侍弄花草,想去我宫里吗?”
秋濯有些惊喜,但想了想还是道:“谢娘娘抬爱,奴自知蠢笨,前几日得了玉司正和刘司苑的两分指点,才侍弄好这片迎春,靠奴自己是万万不成的。”
“也罢。”丽妃扶了扶高耸的发髻,发间一大朵粉红的芍药,栩栩如生,“御花园是得留些会侍弄花草的。”
语毕,绕过小宫女施施然向前方走去,大宫女见状,从发间取下一朵珠花,利落地簪到小宫女发间:“娘娘赏你的,下次迎春开的时候娘娘还会来。”
大宫女声音轻快如珠,话音刚落,三两下就追上了前方的丽妃,不紧不慢地随侍在侧。
是一件顶好的事,玉珂在桃林边缘观看了这一幕场景,并没有去打扰暗暗兴奋握紧拳头的秋濯。
三清殿一片寂静,萧疏似乎还没有起床。
玉珂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崔宫正留下的令牌从匣子里取出,放进了随身的锦囊中。
正殿传来一阵慢条斯理的铃铛声,玉珂原本已经拿出了许久没看的《汉晋春秋》,但听到这个声音后,还是认命地踏出房间,小跑向正殿的卧房。
跨过门槛的刹那,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萧疏的身份。
前朝后裔。
原本有些波动的心绪分明找不到源头,却在这一瞬间,乍然平静。
萧疏躺在床上,金色的铃铛被他放在眼前,时不时轻轻晃动一下。
被精心打磨后的金属光芒四散,挡住了萧疏的左眼,宛如镶嵌羊脂玉一般白皙的皮肤上,莫名添了一丝糜烂的风情。
听见脚步声顿住,萧疏随手将铃铛丢开,起身坐在了床沿上:“玉珂怎么不开心?”
玉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紧绷,于是松了松嘴角:“奴来为大人更衣。”
萧疏伸了个懒腰:“玉珂见过圣人的话,应该知道再过几日我们就会搬进国师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宫,你有什么要处理的抓紧去吧。”
“什么?”玉珂总觉得萧疏意有所指,并不敢轻举妄动,只去取横杆上的衣服。
萧疏将衣服从玉珂手中接过,三两下套在身上:“我这不用侍候,你自去忙吧。”
玉珂有点心动,因为令牌相关的人还没有联系上,但又觉得并不能放任前朝后裔独自在宫中乱转。
纠结了一会儿后,她磕磕巴巴道:“大人虽然不用奴侍候,但奴还差大人两局棋……”
萧疏中指无意识缠过那根腰带,挑着眉毛轻飘飘道:“真想下棋?”
玉珂忙不迭点头。
萧疏就笑了起来,眉目舒展,灿若星辰:“凡玉珂所愿,我都会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