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情谊(二) ...
-
宫宴设在麟德殿,这是自太.祖皇帝以来便有的规矩,也是上次过年圣人设宴的地方。
玉珂百无聊赖跟在萧疏后面,听着身穿各色服饰的人上前寒暄问好。
因着萧疏是圣人新宠,但又没有什么实在的成绩,所以寒暄言辞多离不开“天人之姿”一类浮于表面的形容,少有一些巧舌如簧的青衣官员,会说出“年少有为”这样连自己也骗不过的话,让玉珂也忍不住侧目。
只是萧疏平日总端着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虽然对众人都挂着笑意,仍旧有一种浓郁的疏离感,所以面对这些问候,他也只是点点下巴作为回应,对面的人竟也没有谁觉得被轻慢。
玉珂觉得这样的国师大人有些陌生,和自己面前那个细腻又故作高深的人有些不同。
她思索了一会儿,只觉得国师大人的性子有些怪,既要侍奉的人有几分聪明,能够向圣人传递信息,又不能过于聪明,干涉太多他的日常生活。
罢了,好在国师大人对自己还算和颜悦色。
玉珂看着最后一个寒暄的人离开,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因为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圣人便会带着太子殿下和各位娘娘入座,想到太子殿下,玉珂下意识捏了捏荷包。
希望使一些金豆子,能够在太子殿下侍奉的人口中,打听到两分沉鸢的消息。
“玉珂?”萧疏半侧过脸,“这里人太多了,陪我出去走走。”
正合我意!
玉珂还在思索找什么借口才能正大光明溜出去,此刻萧疏竟莫名给了由头,她语带愉悦地应了声是。
才离宫几日,周遭的景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玉珂的心态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总觉得眼前的亭台楼阁都少了几分生趣。
但这一切在看见前方那个熟悉的又陌生的倩影时,都变了模样。
沉鸢穿了一身杏红色的襦裙,外面还罩着白色的斗篷,正俏生生立在那里,眉眼如画般精致,没有了从前咄咄逼人的艳冶,唯余一片平和。
玉珂就愣在了原地,脸上还残余了几分不可置信之色。
萧疏也看见了不远处桃树下立着的人影,见她直直盯着身后的位置,头也不回地对玉珂道:“估摸着圣人和太子殿下快来了,我先回去,若是圣人问起你,我会说你替我去三清殿取遗忘的物件了。”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绕过小径,消失在了原地。
玉珂看着那一片飘然离开的白色衣角,心头涌起一阵陌生的感觉,但沉鸢正向自己走来,她抛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提起裙摆小跑着迎了上去。
“沉鸢,你过得好不好?”玉珂微微喘着粗气,尚未站定,便忙不迭问了出来。
沉鸢笑了笑,将玉珂还有些凉意的手拽进了斗篷里,玉珂这才发现,沉鸢宽大的斗篷下还藏着一个热乎乎的袖炉。
“太子殿下待我很好。”沉鸢将玉珂拽到廊下僻静处,又将玉珂的每一根手指都按在袖炉上,“这次宫宴我原本不该来的,但我想见你,便同太子殿下提了两句,殿下不仅同意了,还赏了我一身新衣。”
玉珂感受着指尖翻滚的暖意,心头终于放松了几分:“那就好。”
“听闻你最近跟着国师大人住在宫外?”沉鸢有些好奇,“宫里人都说国师脾性有些怪,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玉珂急忙摇头,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贴紧了沉鸢的耳朵,“国师大人很好伺候,而且住在宫外很自在,比宫里舒服多了。”
耳畔传来细微的痒意,沉鸢就笑了起来,如春花绽开,与幼时在大通铺上偷偷打闹相比,更多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相见的时间总是短暂,不知下次相逢又是何时。
玉珂犹豫良久,还是低声道:“太子殿下和杜小姐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十四,到时候你怎么办?”
沉鸢垂着头把玩着玉珂的手指,两人指尖的温度终于慢慢趋同后,她仰起脸,笑意疏朗:“殿下说,等杜小姐册了太子妃,就为我请封侧妃的旨意,一名正妃两位侧妃是定例,算不得逾矩。”
玉珂瞪大了眼睛:“可另一位侧妃是山东崔氏的崔清暖!你夹在他们中间该如何保全自己!”
“不要紧。”沉鸢握住玉珂的指尖,“我心悦殿下,即使只是一名侍妾也情愿,只要殿下心里有我就好。”
从小到大,玉珂看过许多后宫的争斗,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朋友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只勉强劝道:“你没有母族靠山,却有太子殿下的垂怜……”
她和沉鸢离得这么近,近到可以看见沉鸢脖颈白皙的皮肤,还有厚厚一层宫粉都没有盖住的红痕。
玉珂对着那双装满情谊的眼睛,终究没有再说出什么劝告的话语:“我希望你好好的,即使一年只能见到一次,我也很开心。”
“能见到玉珂,我也很开心。”沉鸢笑着点头,像幼时一样畅想未来,“到时候我陪着殿下,你变成最厉害的女官,我们依旧可以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玉珂反手将沉鸢的手指紧紧握住,然后用力点头:“我会努力成为最厉害的女官,保护沉鸢。”
匆匆一面已是偷来的光景,玉珂将装满金豆子的锦囊塞给沉鸢,只道“你用得着”,便一路小跑着回到麟德殿。
沉鸢捏着那个沉甸甸的锦囊,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玉珂的影子已经全然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才回过神。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条路艰难,可玉珂独自在宫中沉浮,这么聪明又美貌,没有有权势的人保护,届时步了崔宫正的老路怎么办?
沉鸢微微勾起嘴角,眼里满是柔软的期待——
我会成为那个掌握权势的人,保护玉珂,为家族翻案。
宴会已经开始了,玉珂溜着墙根往萧疏的方向挪,忽然发现整场宴会安静到诡异,于是她挪了挪位置,将整个人藏在了梁柱的阴影中。
只听一位声音洪亮的老者道:“太子殿下,这件事相关的折子老臣早就递交到了东宫,为何圣人竟全然不知?”
玉珂探出一点头,发现说话的人穿着紫色官服,言谈之间对太子多有不满,想是和山东一脉有不浅的渊源。
太子殿下已经受封第三年,平日圣人也会将一些事务分给太子殿下处理,递交东宫的折子并不会再交给圣人,而是由太子殿下总结上报。
于是,听到这句指责,立刻便有人维护道:“曹州牧,扬州事务本就是太子殿下处理,你这般质问,是觉得圣人不应当信任太子殿下吗?”
曹州牧并没有退缩,且反应极快,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魄力:“听闻圣人寻到了一位国师,十分有灵气,老臣便上了折子,想请国师大人去瞧瞧扬州乡下山神作乱的怪事,怎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这件事吗?”
太子殿下,也就是李佑阳听到这句指责后,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内疚地起身向曹州牧道歉:“孤前段时日忙于金光寺春祀,东宫的折子尚未来得及细看,想是曹州牧的折子积压得深,这件事是孤的失职,请父皇责罚。”
说话间已经朝着曹州牧微微欠身行礼,又转身面向惠帝:“国师大人天赋异禀,想来民间区区无名无姓的山神,定不是国师大人的对手。”
惠帝穿着明黄龙袍坐在上首,只面带笑意地看着殿内争执的人群,听见这句话后,方才起了点兴趣一般,转头看向萧疏:“国师大人以为如何?”
萧疏举起酒杯,明亮的凤眼环视四周,有些疑惑地多扫了两眼李佑阳,然后才不紧不慢地举起酒杯:“陛下有命,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话音刚落,坐在惠帝身侧的王皇后倒是多看了萧疏一眼,分明已经上了年纪,可眼波流转间,依旧能够看出年轻时候那双杏眼是多么明亮。
只淡淡一眼,王皇后举起身前的酒杯,朝着萧疏轻轻致意。
是没来由的善意。
萧疏觉得十分新奇,轻轻颔首回礼,却在一瞬间想到自己已经逝去的母妃:若是她还在,应当也是这般年纪吧。
只可惜,自己和王皇后身份使然,天生是难以和平相处的仇敌。
萧疏垂下眼睛,慢悠悠将面前的酒杯斟满。
“国师大人,朕赐给你的贴身宫女怎么没有侍奉在侧?”
“三清殿有东西没拿,今日恰好进宫,让她一并取了带回国师府。”萧疏眉毛都没动一下,颇有些自嘲之意,“让陛下的宫女做这等跑腿的事,陛下不会怪罪在下吧?”
玉珂在惠帝问起时就想出去,可出去之后面对威压的人就变成了自己,她稍稍有些犹豫,便错过了最佳时机。
但在听见这句话后,还是松了一口气——国师大人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于是玉珂继续躲在柱子后面,借机偷偷打量惠帝的神色。
只见他定定得盯着饮酒的萧疏,一双凤眼不怒自威,而萧疏却像浑然未觉一般自斟自饮。
终于,惠帝笑道:“朕不会这么小气。”他眼风扫过廊柱,惊得玉珂将身体紧紧贴在了背面,“国师大人下扬州处理作乱山神的时候,记得将朕赏赐的贴身宫女带在身边。”
萧疏仰起脸,笑容灿烂:“那是自然,陛下多虑了。”
惠帝颔点头表示满意,却又在瞬间偏过头,有些冷淡地看了太子一眼。
李佑阳只觉得头顶一寒,讪讪地坐回了原位,有些不明白惠帝为什么会对小地方的什么劳什子山神上心。
可玉珂倒是有点明白。
前段时间韩千尘所说的佛道之争还没有分出高下,圣人分明不愿意一些奇奇怪怪的信仰在民众的心里高过天家。
山神作乱只是一个名头,重要的是那地方在江南。
江南历来多淫祠,各种各样奇怪的神灵也层出不穷,偏偏长安远在西北,天家即使有心干涉也没有由头,曹州牧递的梯子恰好递到了圣人的心尖,却被太子拦了下来,圣人怎么会没有芥蒂。
只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王皇后的手笔。
玉珂歪着头去看萧疏,却见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喝酒吃菜。
圣人那天对自己的警告还在耳畔,明显对这个前朝后裔并不信任,可为什么会派他去处理这么重要的事?
玉珂想不明白,干脆蹲在柱子后老老实实等宴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