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浅梦》好大一朵小蘑菇

45、（四十五）尾声

　　瑾璋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可以睁开眼睛。
　　但他确实清晰地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滚滚浓烟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全身上下一刻不停地传来的剧烈疼痛，亦在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他还活着。
　　贺略恒点燃身上的炸药时，那呲啦一声声响给他们抢回了一瞬先机，卫殊在多年生死搏斗的本能中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抱着瑾璋便想越过高墙逃离这致命的冲击。
　　然而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即便卫殊武功盖世，轻功更是无人能比，可爆炸的冲击还是瞬间便来到了身后，将他们推得直飞出去。
　　卫殊将瑾璋护在怀里，爆炸带来的高热灼烧着他的皮肤，瑾璋闻到一股人肉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被卫殊牢牢地抱着，慌乱之中只能再次透支身体已所剩无几的力量，亮起已经十分黯淡的蓝光，与这爆炸带来的冲击抗衡，一刻不停地修复着卫殊身上的烧伤。
　　冲击的时间大概也就十秒，但对于瑾璋来讲，时间却像被无限延长了一般，蓝光疯狂地消耗着他的生命，他已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失温让他濒临死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来的，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最后是一记猛烈的撞击，卫殊替他挡去了绝大部分的伤害，但他也无力再继续支撑，眼前一黑，跌入无尽的昏暗之中。
　　直至再次醒来，便是眼前这副场景。
　　他第一时间想去寻找卫殊，明明失去意识前卫殊都没有放开紧抱他的双手，但此时此刻，瑾璋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瑾璋根本不敢去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坐起来，却连一根指尖都无法动弹，想张嘴呼唤，可声音像被扼在喉咙深处，不成音调，只能发出一些沙哑无意义的单音。
　　就在这个万分无助的时刻，瑾璋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低沉声音突然响起，听得不太真切，但还是给他注入了一注强心剂。
　　“阿瑾，乖，别乱动了，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瑾璋转动眼珠子，拼命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他看到了那个不管何时都像神袛一般的男人，正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的手好像在撞击中断了，正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垂在身边，脸上全是血污与深深浅浅的伤痕，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还没能从刚刚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卫…卫殊…”
　　瑾璋仿佛又有了力气，他挣扎着想再靠近卫殊一点，却没想到被男人出言制止了。
　　卫殊脸上有着深深的无奈和痛苦，他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嘴角还未抬起便塌下，那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阿瑾，别过来了，我不能靠近你，你过来，我还得躲开，阿瑾，我好痛，走不动了。”
　　瑾璋十分迷惑，仿佛不认识般看着卫殊，他想不明白卫殊这一举动出自何意，但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中冒出。
　　“你在做什么…”他不愿停下，努力地向卫殊爬去。“我能帮你治疗，我…我还有力气，出了什么事？你快过来啊……”
　　突然，瑾璋呆住了。
　　他看到卫殊的脸上，慢慢地蔓延出盘旋曲折的黑色纹路，就像被摔裂的瓷器一样，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齑粉。
　　“贺略恒身上不光放了炸药，还有他们一族特有的剧毒，沾于银针之上，在爆炸时一同射出，我没能避开…”卫殊苦笑着，“当日我们初遇时我体内的毒，便是根据此毒的药方调配而制。但这个毒性更猛，我…我大约还剩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瑾璋像被投入了滚烫的热油中烹煮，他不明白，两人已经受了那么多苦难，好不容易见到了曙光，为何上天又要开一个这样的玩笑，将他瞬间打入地狱。
　　“卫殊！！你想干什么！！快点过来啊，我能治好你的，你相信我，求求你了，快点过来啊！！”
　　瑾璋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哭喊着恳求卫殊，他艰难地挪动着，卫殊明明就在不远处，可他们之间却像横跨了万丈深渊，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触及对方。
　　“阿瑾，对不起，事到如今，我还是让你如此难过。”
　　卫殊双目通红，转过头去，怕自己再多看瑾璋一眼，就要忍不住上前抱住他。
　　“之前你为我治疗，即使仅剩余毒，也害你白了一头黑发。如今这般境地，我…我不能再让你以生命为代价来救我了。”
　　这次换了卫殊恳求瑾璋。
　　“求你了，阿瑾，别过来了。在这最后的时刻，就让我好好看着你吧。”
　　“你闭嘴！！！”
　　瑾璋像是被“最后”两字刺激到了，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靠双手支撑着自己半坐起来。
　　“你这个骗子！！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滴血！把血给我之前，我不准你死！！”
　　卫殊听罢，表情有瞬间的空白，然后他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阿瑾，那滴血，早就在你的身边了。”
　　瑾璋瞪大眼睛，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卫殊指指他的腰间，“还记得我们刚出宫时，我送你的香囊吗？”
　　瑾璋僵硬地往腰间摸去，他很听话，这个小小的香囊，他一直都小心保管着，从未离身。
　　“你打开它，里面有一个小玻璃瓶，你要的血，就装在里面。”
　　瑾璋下意识地摁了一下香囊，果然感觉到香囊内有一硬硬的物件，他颤抖着手打开这个卫殊送给他的东西，在许多药材的包裹下，一个只有一节指骨长的小玻璃瓶静静地躺在其中，瓶里赫然便是那滴发黑的血！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卫殊，对方也看着他，两人沉默着，黑色纹路此时已蔓延到卫殊的右眼，几乎占了大张脸。
　　“阿瑾，你回去后，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卫殊说着，哽咽难言，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懦弱，他害怕极了，他怕下一秒自己就无法再看到这个挚爱的少年，这个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却还是选择了原谅的爱人。
　　可瑾璋对他的恳求置若未闻，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卫殊几秒，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
　　“你会后悔的。”
　　话音刚落，瑾璋高高举起那个装着世间仅剩一滴的母体血液的玻璃瓶，在卫殊震惊无比的注视下，狠命向地面砸去。
　　玻璃瓶撞击在地面，应声而碎，小小的瓶子碎片散落在地上，其中装着的那一滴血，也瞬间被地面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卫殊猛然站起，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少年愤怒的双目毫不闪躲地注视着他，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他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飞蛾扑火时的义无反顾。
　　“要不要过来，你自己选。”
　　瑾璋连看都没看那些碎片一眼，他直视卫殊，看着这个在他生命中刻下不可磨灭的爱与恨的男人，在自己的掌心凝起一团蓝光。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吧，你猜是你先毒发身亡，还是我先耗尽心血。”
　　他掌心传来了柔软的触感，紧接着，整个人被拉进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卫殊特有的草木气息瞬间笼罩了他，他抱紧了这个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男人，恨得一口咬向他的肩膀，又不舍得用力，只能哭喊着发泄自己的痛苦与愤恨。
　　“你居然想让我看着你死！！卫殊！！你一定会后悔的！！”
　　“对不起，对不起，阿瑾，别气了，别生我的气了。”
　　卫殊紧紧地抱着瑾璋，他已经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在蓝光的作用下，身体里的毒正在渐渐消退，眼泪不受控制的从卫殊眼中涌出。
　　“阿瑾，求你，坚持住，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好，若我支撑不住，那先走一步，在黄泉下等你，你可别骗我。”
　　卫殊已泣不成声，他只能茫然地，一遍遍地哀求，一遍遍亲吻怀中之人的唇，想给他渡去一些温暖，不要像现在这般，在他的怀中慢慢变凉。
　　他身体上的伤痛一点点消失，但心中却像被开了一个无底黑洞，吞噬了所有的感觉。
　　卫殊不知道蓝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的哀求再也没有了回应，怀中没有一丝温度，少年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乖巧又安静，是他们刚相遇时，他还没有将他伤得体无完肤前，那充满了信任与爱意的模样。
　　卫殊又将他搂紧了一点，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阿瑾，我这就来了。你别怕，我们马上就能重新在一起了。”
　　天际已经亮起了鱼肚白，这惨烈的一夜终于过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这个残破不堪的院子，也照耀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他们都没有动弹，如雕像一般，时光在他们身上停滞了，永恒已经来临，世间万物均不能再将两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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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渊海踏进院子时，天已经大亮，太阳高挂空中，驱散了清晨时那一丁点雾气。
　　消息是白枭带来的，这只鸟儿飞进他的院子，扑棱着翅膀，声声哀鸣。
　　渊海召集了人马，跟随着鸟儿的引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修竹阁。
　　眼前一片狼藉，渊海小心翼翼地搜寻着每一处角落，不敢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院子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渊海站在一处泥土凹陷处，看着残留的痕迹，陷入沉思。
　　这时有士兵来报，在别的院子处找到了一些血肉残留的痕迹，但他们的太上皇与那个传闻中的少年，均不见踪影。
　　渊海紧皱眉头，突然，他看到草丛中有一点银光闪烁，他弯下腰，从草丛中捡起了一块玻璃碎片。
　　碎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像一颗钻石。
　　“渊海大人，您看我们是否要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
　　渊海盯着手中的碎片，又抬头望向天空。
　　“不必了，若他们还活着，相信也不愿再被尘世叨扰，只求清静无为，相伴左右，从此当一对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普通伴侣吧。”
　　收到命令，来搜救的士兵很快便全部离去，院子再次恢复平静，没有人留意到，在一处隐蔽的残破园墙出口处，有一排稍深的鞋印，有人从这里离开，一步接着一步，踏平了所有的阻碍，迈向了遥远的山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