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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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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共苦
值夜班的护士是个很清秀的小女孩,此时面对石头的手腕,却是一副要哭了的狰狞模样。
她手里举着装有麻醉剂的针筒,踟蹰了很久,手指哆哆嗦嗦的就是不敢上前。
“行了,妹子,哥不需要这玩意儿。”石头极为痞气地挑起嘴角。
护士小姐一愣,反应过来后便嗔怪道:“谁是你妹子!我至少比你大五岁!”
像是被石头的调戏惹怒的同时激发了些勇气,她眼睛一横,像瞄准一样,冲着石头的伤口就要落针。
“哎!妹子,哥不是说了不麻醉吗?”石头情急之下甩开了手,伤口受到抻拉,他下意识地咧了下嘴。
护士愣了足有五秒。
“开、开什么玩笑?”
“我说不用就不用,麻利儿的吧,那边的妹子都缝上了。”
护士顺着石头的目光往后看去,一个年龄也不算大的护士正在为躺在诊床上的周诺缝针。
周诺“睡”得很沉,可是身体绷得很紧,没有受伤的左手放在身侧,微微弯曲的指尖有些泛白,像是用着力道搐着床板,他的眉宇微皱,嘴唇也稍稍向内抿着,他就这样僵持着身体,一动不动地“睡”着。
石头的护士回过头来,心想那边的小孩整条小臂都几乎烂了,给他缝合的那位还能这么淡定地工作,自己这边却连麻醉还没做,真是太丢人了。
何况眼前这臭小子还一脸的猖狂和轻浮,还说什么不用打麻药了?
哼,老师说了,这是雄性动物要在美丽的异性面前张扬血性的本能!
想要博本姑娘的芳心?愚蠢!
“我说,真不用上麻药?”
“不用不用,给我方哥省点钱吧。”
坐在急诊室一角的方哥听了,眉毛一纵,质疑道:“你小子这么有良心吗?”
方哥心下的如意算盘清脆地响了两下。姓周那小子一包迷药下去睡得够沉,省了这一针下去就好几百的麻醉钱,石头这边也不用麻药,生生地捱过去,不就又能省下一顿酒钱了吗。
“待会儿疼得哭鼻子,我也不会停手的!”
“别废话了,麻利儿的吧。”
护士妹子感到整个人格都受到了挑衅,她一咬牙,再不迟疑,解恨似的用针线在石头的伤口上穿梭。
比想象的还疼,石头的额头上很快就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咬着嘴唇,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周诺的方向。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大声唱起了戏: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石头因为忍着疼,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异常嘹亮,调子的抑扬顿挫间时不时地就会破音,弄得护士小姐都跟着他时高时低的音调而一惊一乍地哆嗦。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方哥幸灾乐祸又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最后嗤笑道:“行啊,是条汗子。”
石头见方哥他们都啧啧称奇,心下也撞了胆子,充血的双眼就堂而皇之地看向周诺,把本来就响亮的嗓门又提高了八度,像是在向对方宣告着什么。
“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周诺,疼吗?
哥陪着你呢!
你受的罪,哥也尝着呢!哥不让你一个人!
诊床上的周诺,仍然是全身绷紧地“沉睡”着,只是没有人注意,有如凤尾一样上挑的眼角,已经划出了一道水痕,直没入了鸦羽一样的鬓角。
***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急诊室里只留下方哥的一个手下看着,其余的人都各找地方睡了。
打过狂犬疫苗,缝合好伤口,为了防止感染发炎,石头和周诺就又被安排挂了吊瓶。
一袋子“先锋”刚刚见底,护士给他俩换好药就又回护士站了。诊室的门刚一关好,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石头就睁开了眼睛,他小心观察了几眼坐着打盹的看守,然后回头看向周诺,就像心有灵犀一样,周诺也已经睁开了眼睛,现在正无比坚定地回望着他。
石头用力一点头,扯下扎在手背上的针,周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手拉着手,像两只叛逆的猫,踮着脚尖走出急诊室,又轻手轻脚却异常敏捷地穿过楼道,下了楼梯,贴着卫生站左墙的一排大槐树,直跑出大门,消失在漆黑的街道上。
***
石头拉着周诺,在黑暗中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好像黑暗的尽头藏着他们的归宿。石头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只有一个念头,跑,带着周诺离开,带他到安全的地方。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周诺突然大笑起来,说话的语气显得有点神经质:“哥!我们逃出来了!太好了!”
哥……
石头猛一回头,看向夜色中轮廓模糊的周诺,依稀可见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和一排皓如贝壳的牙齿,石头一直绷紧的神经霎时松弛了几分,他差点就这么哭出声来。
一个月前,石头还在这个镇子里流浪,他知道镇子的名字叫羊颠子镇,虽说行政区域划分被定制为乡镇,实则是个农耕为主的小村子。
住家是一水儿的土房,这些土房四周铺着近百顷的麦田,三面环山,麦田一直延伸到山角,唯有西面的麦田边缘,毗邻着一条公路,通向对于村民来说发达得像是异世界的市区。
石头凭记忆带周诺跑到民居的那片土房,他们胡乱选中一户人家就敲起门来,顿时惊得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
从大门缝隙里可以明显看到那户人家的屋里亮起了灯,可是他们又敲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开门。
“老乡,您行行好!快开门!救命的啊!”石头仍不甘心地敲了一阵,周诺在身后拽起他的衣角。
“哥,我们换一家,别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他们确实时间紧迫,一瓶药水顶多四十分钟就会输入身体,等护士再回诊室给他们换药,就会发现他们逃了,到时候,方哥他们开着车追过来,就算有好心的老乡收留他们,方哥也会把整个村子都翻个底朝天,直到把他们找出来。
他们又敲了几家的门,企盼着能借个电话让他们报警,或是有更好心的人把他俩连夜护送到公路那头的警察局。
可是深更半夜鸡飞狗跳,对于晨炊星饭的农民们来说太过异常,论谁也不想惹上麻烦事,何况听着两个少年急迫而恐慌的哀求,门外等着的八九不离十还是件有些凶兆的麻烦事。
好不容易有一家人开了门,一个提着锄头的汉子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石头赶忙上前说明:“大叔……救、救救我们……有人贩子……他们……”
他结结巴巴还没说完,汉子早已骇得瞪圆了眼睛,像避瘟神一样抽回身子,“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怎、怎么办?”周诺紧紧靠着石头,身上还穿着疤爷的棉衣,可是和石头握在一起的手却像冰一样冷。
石头正在想办法,这时门又开了,一个白团子被人从门缝里抛出来,石头蹲下身去捡,听到门里的汉子贴着门板小声说:“快走吧,姓方的那伙人,俺们可惹不起哟!”
石头心头一悸,这才想起方哥说过的“这儿是我的地盘。”
“他、他说什么?”
周诺在身后追问,石头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却仍然装出一张笑脸,好在深夜里,周诺看不到那一脸的苦笑。
“没什么,他以为咱俩是叫花子,这不……”
石头把白馒头举到周诺面前,示意他吃下去。
即使看不到周诺的表情,石头也能感觉到他的沮丧,见周诺不接过馒头,石头用振奋的声音叫道:“快吃了吧,咱们还得赶路呢!”
“赶路?”
石头不由分说地拉起周诺没有受伤的左手,把馒头塞进他的手掌里,然后抬手一拢头发,转向村子西边,目光放远到百顷之外,那里只有相隔甚远的几盏路灯,亮着昏暗的黄光,粗糙地勾勒出一条曲折的公路的轮廓。
“没人帮我们,我们就自己走!”